赫连曦撇了撇嘴,问道:“你说的是真心话?”

宛珂没有应声,低头笑得极淡,无声默认。

看得出他笑得勉强,所说的话却是真心话,赫连曦稍稍放了心,“那……我有些疑惑想要向你求证。”

“郡主请说。”

“听说这次的事是萧珩查出你父亲宛相叛国,所以璃王下令灭宛家满门,是不是当真有这么一回事?”

闻言,宛珂骤然一声冷笑,冷得彻骨,“叛国……我父身为一国丞相,若想要叛国,南璃早已不是现在这副太平之治。”

赫连曦隽眉轻轻挑起,正色道:“这么说来,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宛家?”

宛珂收声,沉默不语。赫连曦豁然回过神来,这句话问的未免有些过了,便太息一声道:“我明白,宛将军是个讲证据的人,现在有些事情可能还说不明白。罢了,你就在这里安心养伤吧,不管你是想把事情查清楚,还是想要报仇,都得等你伤好了才可以。”

见她有心转移话题,宛珂便也顺着接下话道:“无论如何,都要谢过郡主之恩。”

说话间,灵安已经端着热好的药回来了,赫连曦看了看宛珂满身的伤,轻轻叹了一声,“我喂你。”

宛珂一愣,想要拒绝,赫连曦再怎么说也是东朝郡主,身份尊贵,而他却是南璃的逃犯……

看出宛珂心思,赫连曦抢先开口,堵住了他的话:“别跟我说那些没用的,我最烦他们那套繁文缛节,你可别再跟我提那些让人心烦的事。”

见之,宛珂只能淡淡一笑,应下。

赫连曦这才展露笑颜,一边喂药一边好奇道:“我听闻南璃人杰地灵,不仅是文武奇才辈出,才貌双全的女子亦是一辈胜出一辈。就我所知便有,第一才女、苏家长女苏姌,大月城第一乐师、三生坊月寒婵,以及第一美人、宛家小女宛珺。”

提及“宛珺”,宛珂的神情陡然一滞,只是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淡淡道:“是外人谬赞了,舍妹不过是个普通女子。”

赫连曦却并不相信,摇摇头道:“有这样的兄长,怎么可能会有一个普通的妹妹?”

见宛珂不应声,赫连曦心知他不愿提及宛珺,便轻叹作罢,顿了顿又道:“要不……你给我讲讲这位第一乐师的美人吧,我听闻她这大月城第一乐师的名头可是璃王亲封的,如此说来,她倒还真的颇有几分能耐。”

出乎赫连曦的意料,宛珂的脸色与她方才提及宛珺时,没有一丝好转,反倒变得更加沉冷,垂首盯着她手中的药碗,怔怔出声。

“寒婵……”许久,他方才开口轻轻念叨一声,只一声就让他下意识地皱紧眉头,神色之中有一丝忧虑与悲痛,“月寒婵,人如其名,她是个如月清淡皎洁的女子,娴逸淑华,姿色天成,自幼通习音律,尤其擅长世间已经罕见的乐器。她生性淡泊,灵魂如乐,奏出的乐曲澄澈清明,沁人心脾,正也因此,璃王才会对她夸赞不绝,御口亲封她为大月城第一乐师……”

他说得极缓,嗓音澹澹,带着一丝凉意,如冰泉之水缓缓流过赫连曦的心头,让原本带着好奇之心询问个究竟的赫连曦心中微微一动。

尽管他努力保持淡然神色,可是赫连曦还是听出了他心底极力压抑着的悲痛,甚至带着一丝绝望。

她沉沉呼了口气,接过话沉声道:“我听说这个月寒婵性情冷傲,目光高远,从不将金钱权贵放在眼中,寻常之人根本入不得她的眼,可就在两年前她突然离开三生坊,入宛府为乐师,看来定是你们宛家高风亮节的气度令她折服了。”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宛珂的神色变化,从一开始提到月寒婵开始,他的眉头就再也没有舒展开来。到这时,她已经隐约猜出了些什么。

看来,月寒婵入宛府,不单单是因为一个“义”字或是“气”字,更多的是因为“情”字吧。

想到此,赫连曦不做痕迹地摇头轻轻一叹,道:“其实就算你没有昏迷,我今天也会来找你,跟你道别。”

宛珂咽下一口药,抬头问道:“你要走?”

赫连曦点点头道:“我这个人生性不安分,有热闹了自然要去看一看,你或是不知,就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璃军已经攻进北洵,开至北洵王都江珑城的临城三山城,我东朝铁骑军也早已到了江珑城附近,眼下三军呈三角对峙局面,不过我想这种局面很快就会被打破,前些日子我父亲已经领了五万人马去了北洵,最迟今天就能与铁骑军会合,不知道到时候会是怎样的情景,我得赶过去看看。”

宛珂豁然想起她昨天所穿的那身衣服,明白过来原来她是女扮男装要上战场去。

“三军交战,危险万分,你一个姑娘家,何苦要去那种地方冒险?”

赫连曦贼贼一笑道:“就是危险才好玩,我听闻这一次南璃的领将正是萧珏和尧冽,岂有不去见一见的道理?如此一来,南璃三大领将我可就全都见过了。”

闻言,宛珂只得无奈一笑,捉摸不透女孩家的心思。

赫连曦又道:“再者,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大哥,听闻他受了伤,我去看看他也是应该。”

“大哥?”宛珂疑惑了一下,中宸王只有一个女儿,赫连曦何时多了个大哥?

看出宛珂疑虑,赫连曦笑了笑道:“是我堂兄,慕安候赫连昱,他常年在外,很少回来,我一年最多也不过见他一两次罢了。”

“慕安候赫连昱……”对于这个名字,宛珂并不陌生,这个人很是神秘,他曾经和萧珏、尧冽三人全力追查他的下落,结果还是让他逃得干干净净。“他竟然会受伤?”

赫连曦摇头叹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大哥也是人,再厉害也会有受伤的时候。不管怎样,我不在的时候你都要照顾好自己,这里是皇爷爷钦赐给我的别院,除了皇爷爷的圣旨和我的亲口允许,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入内,你只管安心呆着就好,绝对不会有人能找得到你。别院里我安排了两位老大夫,我离开的这段时间,灵安也会留在这里照顾你,她对这里比较熟悉,说话也有些分量,你若有什么事,吩咐她去做就好。”

宛珂咽下最后一口药,饶是此时心中抑郁万分,却还是不由得对赫连曦升起一丝感激,重重点点头,“有劳郡主费心,宛珂……宛珂此生铭记于心。”

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他心中隐隐有一丝焦躁。

若非他有伤在身,他定要随赫连曦一起去北洵,既然萧珏和尧冽都在,他们说不定知道一些关于宛家这次出事的消息。

蓦地,宛珂脸色一沉,又兀自摇了摇头。

不对,宛家是在他们已经领兵出发之后才出事的,换言之,他们事先并不知晓此事,否则断然不会就这么离开,而不与他说。而且,仔细想了想,这次宛家出事的时候,能出手帮得上宛家的人几乎都不在京中。如此说来,是有人刻意把人支开,刻意不想让他们出手帮助宛家!

想到此,他骤然握紧拳,紧紧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是父母、宛珺以及寒婵的面容,前一刻还在冲他淡淡微笑,转瞬却又一动不动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为何,为何要这么对宛家?为何宛家对南璃尽心尽力,一片忠心,换来的却是这种结果?

赫连曦已经离开,灵安明天才会搬过来,现下院子里空无一人,宛珂挣扎着起了身,站在门前静静地看着这座园子。

看得出赫连曦很受崇明帝的宠爱,否则也不会在这个安宁僻静的地方赐她这么一座园子,他与赫连曦相处时间不久,却看得出赫连曦是一个至情至性的洒脱女子,只可惜……

他微微凝眉,眸光陡然变得冷冽,只可惜她是东朝人!

爹、娘、珺儿、寒婵……我既还活着,就绝对不会让你们枉死!

微风凉凉,日落西山,晚霞似血。

萧珏出了营帐,向四周看了一圈,果如意料之中地在不远处的土丘上看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正静立丘上。北洵的秋日傍晚有风,隐隐能感觉到一些凉意。

稍稍犹豫了一下,萧珏垂眸回了营帐,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件披风,缓步向楚倾走去。

楚倾正怔怔的出神,突然肩上一沉,一回头就看到她的身上多了一件披风,而萧珏正站在身后。

“别等了,也许他们今天不会到了。”

楚倾微微摇头,“行军打仗,最忌拿不准时辰,须知两军交战必争分夺秒,东朝军队,今天一定会到。”

萧珏垂首敛眸,这样的回答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你也不用守在这里,你已经等了一天了,先回歇着吧,一有消息我立刻让人通知你。”

楚倾抿了抿嘴唇,紧盯着萧珏看了片刻,最终太息一声,侧身看向缓缓走过来的尧冽。

“王爷,公主,这里风大,回帐候着吧。”

楚倾顿然轻声一笑,看着萧珏和尧冽,摇头淡淡道:“二位可真算是心有灵犀的好兄弟。”

尧冽愕然,不解地看了看萧珏,又看了看翩然离去的楚倾,问道:“公主她……怎么了?”

“尧冽。”

“王爷,我在。”

萧珏锁眉,紧盯着楚倾的背影,那种感觉空灵却也空旷,清傲却也孤独,“你觉得宓宁公主如何?”

尧冽不由得把眉头皱得更深,回身看了两眼,迟疑了半晌,方才缓缓道:“公主她……她不像个公主。”

闻言,萧珏顿然弯起嘴角轻声一笑,只是那笑不及眼底,尧冽的回答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亦正如他所想。

“王爷为何突然问这个?”

萧珏骤然收敛笑意,沉声道:“宓宁公主,可能是假的。”

尧冽大吃一惊,忍不住低呼出声:“怎会?她若是假的,那……那这两天在北洵王宫……”

萧珏神色肃然,沉吟道:“我与洵王交谈过,对于宓宁公主这一次回到王宫之后的表现,洵王和傅王后也觉得诧异,洵王无意之中说漏了嘴,一起的宓宁公主并不是这样的。看来,这位宓宁公主离宫和回宫前后,确实有很大差别。”

尧冽浓眉深锁,沉声道:“那……王爷有何打算?”

“通知暗楼的兄弟,把她这十六年里的林林总总全都查个遍,想尽一切办法,只要是能查到的全都要查,这十六年里她做过哪些事、说过哪些话、见过哪些人、去过哪些地方,全部都要查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