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的大月城静谧萧瑟,古太后大殓,宵禁一出,整座城便如死城。

因着邓竹音残害月妃及腹中孩儿、邓武阳前往劫狱救人,邓家被灭满门,苏婕被此事吓得六神无主,一连多日称病不愿出门。

珏王府内一片沉寂,一抹黑影借着轻功悄悄掠入院内,似乎不识路,只能东躲西藏,找着什么。

蓦地,她脚步一顿,发现不远处的亭子里有两道身影静静站立,许久不曾开口说话。

虽然夜色暗沉,她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个身形伟岸俊挺的男子便是她要找的人,然又不便贸然上前,不由懊恼。

正琢磨着该怎么接近他们时,突然只听得一声轻鸣,她暗道一声“遭了”,连忙闪身躲开,想要逃走,那两人却已经掠身而来,将她拦住。

借着灯笼的光看去,两人一男一女,正是萧珏和楚倾,赫连曦不禁神色不悦,冷哼道:“这深更半夜的,陪在珏王身边的人竟然不是珏王妃,传出去就不怕让人笑话?”

“赫连曦?”萧珏微微拧眉,盯着她看了两眼,“你怎会在此?”

赫连曦瞥了楚倾一眼,“我不便来此吗?”

萧珏冷笑一声,“你忘了,本王曾与你说过,若是今后本王在南璃再遇见你,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看着他骤然变得残冷的神色,赫连曦说一点都不害怕是不可能,她亲眼见识过萧珏的冷决,他绝对说得出做得到。

想到此,她隽眉一横,道:“那好,你便杀了我作罢。”

萧珏不由侧身看了楚倾一眼,楚倾何其聪明?同为女子,早已看出赫连曦看萧珏的眼神不同,不由垂首清冷一笑,“锦妶郡主有心了,只是如今太后娘娘大殓,珏王无心招待,郡主若是不嫌,不妨改日再来。”

赫连曦不由皱眉,楚倾的语气像极了这珏王府的女主人,“你……能做得了他的主?”她说着指了指萧珏。

楚倾淡淡道:“能。”

赫连曦没料到她这么果断干脆,不由哑然,撇了撇嘴不知道能说什么,瞪了萧珏一眼,转身欲走,只是刚走两步便又停了下来,回身看着萧珏,神色沉重道:“我来,只是想跟你说一声,逝者已矣,古太后年岁已高,珏王……莫要太过悲伤。”

说罢大步离去,掠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萧珏看着她的背影怔了怔,楚倾轻声道:“锦妶郡主并无坏心,她只是关心你。”

萧珏不由回身看了她一眼,“确实无坏心,与她父亲有天壤之别。”

楚倾道:“所以,你才将赫连盛的事情瞒了下来,没有告诉她?”

萧珏道:“她此番到大月城来,定是为了躲避赐婚,孤身一人流落在外,自然不可能知道兹洛城的消息,否则,也不会这般淡然自若。”

闻言,楚倾朝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两眼,眼底有一丝悲悯。

萧珏突然轻声一笑,走到她身边,“不过,我倒是没想到,方才你那女主人的架势如此十足。”

楚倾愣了愣,转而垂首笑道:“我只是想要她尽快离去,而今宫里府中事情繁琐重重,你也确实忙碌,无暇招待。”

萧珏点头,“近来确实发生了太多事情,父王也因受此接连重创,龙体抱恙。而今边疆不稳,国事繁重,很多事情便只能劳你为我打点。明日我要进宫一趟,韩奇和陶鹏薛峰皆不在,要劳烦你代我走一趟将军府。”

楚倾会意,轻轻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常林……”

萧珏不由看了一眼校场的方向,微微摇头,“不要去打扰他了,他近日来已入疯魔,没日没夜地将自己关在校场,终日习武练兵,长此下去,我南璃定会再出一名能将,然——”

楚倾轻叹,“你放心,我会注意他的膳食。”

萧珏看着她会心一笑,“你果真,还是最了解我。”

楚倾没有应声,转身朝着天策楼的方向走去。

因着璠王府和雍华宫接连出事,整个皇宫之中都笼罩着一股阴沉气息,今日一早冷泉宫又传来消息,程贵妃自缢而亡,原本就已经重病的萧琏终是在早朝之时昏倒在龙椅上。

鲁明见一步步走来的人是萧珏,不由得一喜,急忙迎上前去,“珏王殿下您可来了,快帮忙劝王吃点东西吧。”

萧珏凝眉,“父王怎么了?”

“王醒来到现在滴水未进,粒米未食,奴才们……担心呐。”

萧珏沉了沉脸色,上前接过宫人手中的饭菜,缓缓走进内殿。

“是珏儿吗?”帘后传出萧琏苍老的声音,萧珏心头一凛,沉声道:“是儿臣。”

帘后伸出一只手来,萧珏见状,上前将他扶住,“父王,您该用膳了。”

萧琏却轻轻挥了挥手,“先搁着吧,孤王没有胃口。”

萧珏道:“不管怎样,饭不能不吃。”

萧琏脚步一顿,侧身看了萧珏一眼,“珏儿,你……不怨恨为父吗?”

萧珏淡淡一笑,将他扶到桌案旁坐下,“母妃的事是有心之人之过,怨不得任何人,今后便不要再提起,眼下最重要的是父王尽快养好身体,您是南璃百姓的天,亦是我们兄弟姐妹的天。”

“天……”萧琏轻叹一声,苦苦笑道:“孤王已经老了,不中用了,这天下江山,迟早是你们年轻人的,咳咳……孤王听闻,东朝对大室韦族出兵了。”

萧珏敛眉道:“室韦向来属南璃外族,东朝出兵室韦,不过是寻个由头。”

萧琏点头问道:“你的意思是……”

“出兵,助室韦,收人心,亦可借此与室韦联手,重创东朝。”

“嗯。”萧琏看着他一脸自信与果决,不由欣慰一笑,“只可惜此时你不便出兵,不然,孤王真想看一看,你与那东朝的皇太孙,究竟谁才是赢者。”

萧珏微惊,“父王已经知道了?”

萧琏道:“赫连昱早已名声在外,此番又亲手查出中宸王谋害永成太子一事,可谓立功立威,崇明帝会立他为皇太孙,并不足为奇。倒是你……”

萧珏立刻垂首,“父王放心,儿臣虽不能出兵,可是并不代表儿臣手中无将。”

萧琏颔首,“孤王明白,这件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孤王,老了……”

说罢,沉沉一叹。

萧珏将饭菜推到他面前道:“父王什么都不用想,外面的事情便交给儿臣去做,父王只要养好身体便可。”

萧琏不知该说什么,终是缓缓拿起了碗筷。

九月中,尧冽与常林领兵前往室韦,名曰:平边乱。

东朝领兵之人为如今的铁骑大将潘禄,军师则为宛珂——谦澜。

十月底,璃军中了东朝军的诡计,折损近两万人马,十月中,大月城收到消息,李夙已与尧冽会合。

至十二月中,北方传来消息,室韦被夺一城,然璃军却已挺近东朝,拿下三城!

城外,常林眸色冷冽地看着伏地的降兵,嘴角浮上一抹残冷笑意,高高举起的手,缓缓滑下,“杀——”

羽箭如雨,惨叫声连绵。

身后赶来的韩奇和尧冽皆是大吃一惊,大喝一声“常林”,却已然来不及阻止。

十二月底,年关之时,北方传来消息:常林一路攻城略地,直扑在前,无论是用兵布阵还是阵前对敌,皆教众人大吃一惊,那番镇定与冷酷,让所有人见之心惊,而他这连屠东朝三城的举动,也让所有东朝军闻风丧胆。

而今在东朝军中,众人皆称之为阎罗将军,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连屠三城……”看着传来的密函,楚倾不由怔了怔,轻轻念叨着,朝着萧珏看了一眼。

萧珏道:“他憋了多日的仇恨,总算是有机会发泄。”

楚倾担忧道:“我只怕,他会收不住自己,被仇恨吞噬控制,当真成了阎罗。”

萧珏取走她手中的密函,扔进火盆里烧掉,淡淡道:“不用担心,有尧冽和韩奇在,他们能控得住他。”

楚倾一声轻叹,“但愿如此。”

今年冬异常寒冷,只是不知究竟是天冷,还是心冷。

尧冽不在府中,身为准将军夫人,除夕一大早,苏姌便领着苏府的下人到将军府打点,该置的年货也是一早就备下了,此时也不见手忙脚乱。

收拾得差不多之后,她便独身一人去了尧仇的墓前,却发现一抹白色身影正静静立于墓前,墓碑已经清扫干净,酒水祭品也换过了。

“你怎么来了?”苏姌淡笑着上前,将备好的梅花放置好,对着尧仇的墓行了礼,而后与楚倾相视一笑。

楚倾道:“左右是要准备的,便多备了些。”

苏姌明白她说的是陆文钦、宋盈和秦素,不由沉了脸色,提出酒壶递了一壶给楚倾,两人就这么坐在雪地里,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了起来。

“今年他们连过年都赶不回来,也就只能靠我们打点。”苏姌说着无奈一笑。

楚倾莞尔问道:“一等三年,你当真等得了。”

苏姌笑道:“三年又如何?若是认定这个人,便是三十年,三生三世又如何?我等得了!”

闻言,楚倾不由眼睛一亮,轻呵一声“好”,举起酒壶相碰,苏姌道:“那你呢?”

“我?”

“你如今已是纾和郡主,王这么做的目的十分明了,太后娘娘已去,王更是默认允许你留在珏王府,你……”她说着侧身看了看楚倾,“难道就没想过以后?”

楚倾轻呵一声,“以后么?便到那一天再说吧,谁又能料到以后会出怎样的事?”

苏姌点头表示赞同,“其实现在想来,若是你能嫁入珏王府,对婕儿来说未必是坏事,婕儿性子直,不懂识人脸色,难免冲撞王爷,若有你在,定能帮着安抚。”

楚倾笑了笑,没有应声,脸色却渐渐沉了下去。

见状,苏姌便不再多问,而是对着尧仇的墓举了举酒壶,而后浇下一行酒,“老将军,老公公,你可一定要保佑你的儿子、我的夫君能大获全胜,平安归来。”

说完,又忍不住与楚倾相视一笑。

而此时此刻北方战场,却片刻不歇。

东朝被屠三城,不由激怒了宛珂,他不识这常林是何人,便只能将所有的责任都算在此行的帅将尧冽身上。

而今璃军与东朝军已经分为几路,相互阻挡相互抵触。

李夙在尧冽军中,碰上尧冽这边军队的人只是要吃亏,眼看着被半路困住的那一队人马已经死伤惨重,尧冽便亲自策马追来,却见那领兵之人在身边副将的保护下,策马冲出阵去。

定定看了那背影半晌,尧冽只觉那身形熟悉万分,不由心头一怔,喝道:“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