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寂!

楚倾心底狠狠一凛,虽然没有问出声,李夙却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无声地默认。

“他出现得很突然,不过,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察觉这一点。他刚刚出现在千城的时候,倒是没有任何人怀疑过什么,包括我,那时我只以为他是个行走在外、生病落难的流浪客而已。

那日贺嫣外出,被劫匪拦住,是他救了贺嫣,不过,他自己也已经是重病在身,刚救下贺嫣便昏倒在地,贺嫣心善,将他救回贺家,并安排了大夫和下人悉心照顾。

他醒来之后,与我说起京都之事,我才知道他是从大月城而来,在中原待了很久,是个学识渊博、风度翩翩的君子。时间越久,我们谈得便越深,一来二往,终成至交好友,相互为彼此的所知所识心生敬意。

那个时候,每当我与他把酒言谈之时,贺嫣便会为我们煮茶焚香,抚琴为伴,他也总是一副君子模样,知我与贺嫣之间的关系,倒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表示,对贺嫣也一直是恭恭敬敬,可以保持着距离。我们还约定好,他会留在千城,等待、喝了我与贺嫣的喜酒,才会离去。

我漂泊流浪而来,贺老爷并不介意,然又心疼自己的小女儿,恐她嫁了这么个无名之辈,将来受委屈,便提出比武招亲,实则是早已有所安排,我只需要按计划行事,赢了这场比赛即可……”

声音渐渐沉了下去,李夙少有表情的面上浮现一抹悲痛与愤恨,低垂的双手也紧紧握成拳头。

楚倾抬眼向他看去,虽不多言,心下却已了然。

“招亲会上,出了什么事?”

李夙摇了摇头,“那日本该是我这一生中最喜庆欢快的日子,可我却在上台前昏睡不起。等我醒来,贺家已是一片废墟,火光冲天,就连我也差点被烧死在屋子里。我匆忙起了身,找遍了整个院子也不见贺嫣和莫如寂的身影,而贺老爷夫妇的房间已经被大火吞噬,便是里面有人,也不可能生还。贺家上上下下百余条人命,皆葬送在那场大火之中……

我带着伤逃了出来,四下里打听才得知,那天的比武招亲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贺老爷突然叫停,然后派出府中的下人满城寻找什么,想来,那时候他们一定是在找我,可是我却不知道那段时间我究竟在哪里,又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外面的人告诉我,就在那天晚上,突然有一批黑衣人闯入贺家,放火烧了贺家的宅子,至于贺嫣和莫如寂去了哪里,我便不得而知。”

楚倾凝眉,轻声问道:“李老怎知,贺七小姐和莫如寂还活着?”

李夙咬牙道:“贺嫣身上有一样东西,只有我和她知道,那东西经火焚淬也不会化,贺家的大火被扑灭之后,我曾经去找过,根本没有发现贺嫣的尸体。至于莫如寂,他不可能死,他武功高强,能伤他之人并不多。

起初我一直怀疑,是莫如寂在情急之下救走了贺嫣。那段时间我没有离开千城,而是把自己假扮成叫花子,暗中查探贺家的事,那时候千城上下一直在传,是贺家的准女婿为了吞并贺家的家产,而联合城外的山贼一起毁了贺家,而那个准女婿,便是我。

我趁着夜色潜出城,找到了那些贼匪的老窝,在他们藏身之处布下夺命阵法,逼他们说出真相,然真相却让我始料未及,匪首说起,有人来找他们,让他们在贺家举行比武招亲的那天前来杀人,而在他们杀人之前,还曾经让他们将一个年轻男子悄悄藏了起来,便取走他身上的信物。”

楚倾像是明白了什么,起身来道:“那个被藏起来的人,就是被人下了迷药、昏迷不醒的李老,而那些贼匪拿了李老的信物,在杀了贺家的人之后,又将信物丢下,是以,众人都以为是李老为了独吞贺家家产,而下手灭了整个贺家。”

李夙没有应声,只是侧身看了楚倾一眼,笑得凄冷,“起初,我当真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是莫如寂所为,只当他也是被蒙在鼓里。我葬了贺家所有人,为他们立了墓碑,正要离开千城去寻找贺嫣的下落,贺嫣却回来了。

不过她换了一身打扮,脸也遮起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便是莫如寂,他们是回来祭拜贺家的人,我惊喜万分,本想上前相认,却听贺嫣口口声声称我是恶毒的伪君子,誓要杀我报仇。而莫如寂,那个我曾经视为知己好友的男人,非但没有为我开脱,劝说贺嫣,反而向贺嫣保证,定会替她杀了我,而为贺家的人报仇。

当初,我确实想过就此死在贺嫣手中作罢,却在我一心求死之时,遇见了师兄,师兄将我带走,一番训责,我才惊觉自己有多愚蠢。我若就此死了,那贺嫣便真正的一生都留在自己的灭门仇人身边了,若有朝一日她得知实情,定会痛不欲生。

于是,我暗中查明了贺家被灭的真相,也掌握了证据,匆匆赶到大月城,想要向贺嫣当面说清楚,只可惜……”

说到这里,李夙沉沉摇了摇头,笑得冷冽,“只可惜那时候贺嫣已经嫁给了莫如寂,而且……有了身孕……”

楚倾心底微颤,竟有些钦佩李夙。“李老是为了贺七小姐,不愿看到她为了这个真相而痛不欲生,所以甘愿一人承受起这灭门之罪,承受着自己最爱之人一生的痛恨,独自一人悲痛度日?”

李夙轻笑着,“早已麻木不仁,何来悲痛?”

楚倾道:“可是,据我所知,莫如寂并没有子女。”

李夙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杀意,“贺嫣的身体本就不好,加之长时间的悲痛忧虑,之前已有小产迹象,而莫如寂那时候刚刚任太子太师,终日忙碌,贺嫣独自一人忧思过度,那个孩子……终是没有保住,小产了,而且还险些丢了性命。

当年,是我跪求师兄前去救人,师兄趁着莫如寂进宫之时,打昏了看守的下人,给贺嫣施针喂药,这才保住了她一命,却也因此,体制一直不好。

莫如寂!这个贪权贪势的小人,为了自己的官位,竟是在贺嫣最需要他的时候,离府而去!若非师兄出手,贺嫣早已不在这个世上!”

楚倾听了,只觉心中一阵阵悲痛翻滚着,李夙的眼底有恨意,无论换做是谁,又如何能够不恨?

然,真正让楚倾动容的却是他说起贺嫣时的神色,这么多年,尽管那个人恨他入骨,他却已一直爱那个人爱得入骨。

所以,尽管她已嫁为人妇,还是要暗中默默保护着她,为了她而不惜跪求自己的师兄。

楚倾可以想象,凭借着李夙的才能,若想在中原大陆博得与天禅老人一样的名头,并非难事,不过是信手拈来,然而,为了贺嫣,为了让她能安稳度日,忘掉他这个“仇人”,他终究是选择了默默隐忍,无声无名地活着。

李夙微微仰头,看了一眼暗无边际的夜空,“我本以为,我便是要这样过一辈子,等到贺嫣离世,我便亲手杀了莫如寂,而后再去见贺嫣。偏在此时,老天让我遇到了你和王爷——”

楚倾一愣,“我?”

李夙点头,“你可还记得,我说过你与我一位故人相似?”

楚倾点头,李夙继续道:“珺儿,宛家的小女,宛珺,她本是我师兄仅有的两个徒弟之一,聪颖伶俐,却身世坎坷。自幼流落在外,为养父所收养,直到十三岁那年养父去世,方才被宛家寻回。她回宛家之前,我与师兄便一起教她医术和五行之术,这丫头跟你一样,聪明好学,精明的很,学什么都很快。只可惜,当初一别,本以为还会再见,却怎知竟是永别,我再回京,便得知宛家被灭一事,与师兄在大月城里里外外寻找了多日,终于确定宛家已无活口。可是,我查过星象,珺儿……本该还活着才是,而且我特意卜过一卦,我与你和王爷相遇的那晚,原本该是我寻到珺儿之时。正也因此,那晚初次见面,我才会与你说那些奇怪的话,想来,定是吓到你了。”

楚倾连连摇头,“没有,李老不必放在心上,李老一眼便看出我非傅宁之身,也难怪会猜想我会是你的那位故人。”

而实则,她就是那位故人。只是此时,她又要怎么说出口?

说她死而复生了么?

李夙浅浅笑着,“你与珺儿也并非完全相同,你比珺儿多了份果决和冷厉,想来与你经历了北洵覆灭一事有关。不过,老夫却从不后悔与你们相识,若非你们,老夫也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一天。”

楚倾拧了拧眉,“李老投于珏王,绝不单单是为了与莫如寂相抗这么简单吧?”

李夙笑出声,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为他一人而踏入这是非纷争之中,自是不该。老夫只是觉得,珏王命不仅于此,而太子刚愎自用,又有云皇后和莫如寂这样的人在身边,便是能等皇位,也难当明君。既如此,何不另选他人?”

楚倾愣了愣,愕然地看了李夙半晌,突然轻轻一笑,“李老果然大胆,这样的话若让别人听了去,怕是要被治一个惑乱朝纲、意图谋逆之罪。”

李夙正要笑着回答什么,突然脸色一变,朝着门外冷睇了一眼,楚倾显然也已经察觉,手指从腰间划过,轻轻一撒,一把银针飞了出去。

隐在暗中的黑衣人不得不现身,朝着二人袭来。

楚倾冷笑一声道:“这谦澜可真是不死心,傅宁便瞧瞧这一次他又派了哪些人来送死!”

话音落,人已经足不点地地逸出门去,不想她刚刚动手,便听得一声轻呵:“傅姑娘小心!”

继而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牢牢挡在楚倾面前,手中长剑一挥,挡开面前的几人。

“聂将军?”楚倾看着聂逸的背影,愣了愣,没想到方才他竟会舍身相救。

聂逸剑法卓绝,黑衣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李夙站在楚倾身侧,一点也不担忧,而是研究起聂逸的剑法来。

眼看着最后一名黑衣人在聂逸面前缓缓倒下,楚倾暗暗松了口气,正要上前,却听得一声脆响,从聂逸腰间掉下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