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大军从南门入城。

此时便是东门和北门守卫最严,这也是东朝军最可能攻来的两个门。

楚倾与张俭一道从停尸房走出来,摘掉面纱,两人皆是神色凝重,相互看了一眼。

萧珏和萧珩上前来,问道:“怎么样?”

张俭道:“起初只察觉老将军是胸前中剑,一剑毙命,却是傅姑娘提醒了老夫,老将军武艺高强,为人谨慎,寻常人想要伤他都难,更勿论是从正面杀他,唯一的可能便是,老将军被杀之前,已经失去了反抗之力。”

萧珏和萧珩同时凝眉,出声道:“中毒?”

楚倾点点头,“是中毒,不过不是致命的毒,准确来说,只是让人失去力气、全身乏力的迷药。”

萧珏看了萧珩一眼,知她话中有话,便挥手遣退众人,“你想说什么。”

楚倾道:“你们不是没有和东朝军交过手,也不会没有着过他们的道儿,中过他们的毒,若是只是为了杀人,他们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先是下了迷药,再用剑杀人,完全可以直接用毒。”

萧珏道:“你是说,这个人原本并不是想要杀了老将军,而只是想要让老将军失去还手之力罢了。”

楚倾点头,脸色渐沉,“可是后来,定然又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不得不杀了老将军。”

萧珩上前一步道:“杀人灭口。”

见几人都愣了愣,朝他看来,他便无奈挑眉道:“我只能想到这个,至于其他的,还有待查证。”

楚倾接过话道:“倒是不无可能,可是,眼下所有人都说,杀死老将军的人是那个叫谦澜的,他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又有什么秘密是怕老将军告之于别人的?”

萧珩摇头道:“其实有时候杀人不一定需要理由,就像你与他素不相识,他也一样要杀你。”

闻言,楚倾一愣,朝着萧珏看了一眼,萧珩自是察觉,却不多言,垂首笑道:“时辰不早了,连着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好好休息吧,我先回了。”

说罢,与萧珏点头致意,而后转身离去。

萧珏吩咐了人看好房间,便领着楚倾一道离去,两人并没有只觉回屋,而是朝着北门的方向去了。

远远地便看到城楼上有一道俊挺的身影伫立风中,身形萧肃冷清,,楚倾见了只觉心中狠狠一沉。

萧珏道:“上去吗?”

楚倾摇摇头:“不了,让他一个人待着吧。”

萧珏便点点头,轻声应着:“累不累?”

楚倾依旧摇头,“我想去老将军出事的地方看一看。”

萧珏下意识地拧了拧眉,可是看着她满脸的期许,又不想她失望,稍作沉吟,继而朝着守城的将士喊道:“牵两匹快马来。”

白马峰,离历城和离东朝大营的距离差不多,三处形成三角阵型,为何那些暗营的将士和尧仇会跑到那个地方去?

这本身,便是一个充满可疑之处的问题。

尧冽站在城楼上,显然是看到了两人策马离去的身影,也看到了韩奇领着六名亲卫不远不近跟在身后出了城去,两人相视一眼,沉沉点头致意。

入夜的白马峰山脚下越发地冷清,自从暗营和尧仇在这里出了事之后,东朝军便没有出现在这里过。

二人在那日尧仇下马的地方下了马,拴好了马缰,举着火把入内,一路走来并未见有什么不同之处,只觉得这里是出乎意料的荒凉。

楚倾道:“这个山谷地势独特,处于崖壁的南面,可遮挡韩流,又能留住雨露,值此春季,本该是欣欣向荣、生机勃勃之态才是。”

萧珏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圈,“可是这里却显荒芜之相。”

蓦地,他眸色一凛,目光落在一片茂盛翠绿的草地上,楚倾显然也看到了,与他一起举着火把朝着别的地方照去,将四周都检查了一圈,继而两人的脸色都冷了下去。

“原来如此。”楚倾嗓音微冷,“是七元阵。”

萧珏点头:“这是南蛮阵法,当初南蛮越过南璃,欲与东朝勾结,前后夹击灭我南璃之时,曾经用过这个阵法,此阵利用的是人的渴求欲和求生欲,心中越是有想要极力渴望达成的心愿,便越容易误入此阵。”

楚倾道:“依着李大人的说法,看来那日定是暗营将士走丢之后,老将军外出寻找,误入了此阵,继而被人困住,杀害。”

“可是,会布此阵的人并不多,如今南蛮已经于东朝隔绝,除非是东朝的人学会了此阵,又或是,有南蛮人已经潜入了东朝。”

楚倾却下意识地凝眉摇头,“没那么简单,南蛮人除了擅长这些奇异诡阵之外,也很擅长用药施毒,若是南蛮人布的阵,以他们对老将军的憎恶,定会下毒杀人,而且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老将军的尸体。若是东朝人……”

“若是东朝人,当与南蛮人同理才是。”萧珏说着侧身看了楚倾一眼,脸色沉肃,“只有两个可能,一则,他们本意不想杀老将军,而是要将他活捉,二则,如你和大哥所言,他们原本只是想要控制住尧将军,可是却不慎被老将军发现了什么,而不得不杀人灭口。”

“南璃人……”楚倾轻轻嘀咕一声。

萧珏挑眉,问道:“你说什么?”

楚倾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个人究竟是谁,做这么多事、这么大费周章地杀了老将军,又有目的?最重要的是,他是怎么把那么多的暗营将士引出城的。”

萧珏道:“暗营将士个个都是心思缜密、严守军规之人,能让他们不顾一切出城而去,定然有什么天大的理由。眼下,只有找到害死老将军的真正凶手,才能查清其中缘由。”

虽然有些话他不说,有些情绪也不表露,楚倾却能感觉得到他心底的沉重。

璃军刚刚到达北疆,便遇上了这样的事,无疑是被当头一棒,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这件事是把双刃剑,既可激发璃军的斗志,也会让众人心中生疑,而今东朝不过是换了个军师,便给了璃军这么大一个下马威,后面这一战究竟会怎样,还未可知。

“楚倾。”沉默许久,萧珏突然轻声喊道。

这一声“楚倾”着实让楚倾愣在原地许久,已经很久没有人喊她这个名字了,尤其那个人,还是他。

她怔了怔,淡笑着道:“傅宁便是傅宁,何故再提起楚倾?”

萧珏正过身来,一脸肃然地看着她,“我萧珏今日在此,认真地问你一句,你究竟还有多少别人不知道的能耐?你究竟,是不是宓宁公主?你究竟,是谁?”

感觉到萧珏的情绪有变,楚倾拧了眉,“为什么这么问?我是不是,一定要回答?”

萧珏道:“这么问是因为,我想知道、了解、明白你更多,至于回不回答全凭你意。”

楚倾不由愣了愣,这倒是个难题。

答,无所可答;不答……

萧珏的眼神和神情让她无从拒绝,却原来过了这么久,这个人在她心里的地位,也从未变过,甚至,已经越来越重要。

她知道,如今,她只有他。

深深太息一声,她缓缓转身,避开他的目光,“我若答你,你必不信,我若不答,你又不罢休。”

萧珏站在她身后,替她挡住夜风,“只要你说,我便信。”

楚倾缓缓点头,“我是宓宁公主,可是并不是众人所知、所认识的那个楚倾,我有楚倾的一切,也有许多不属于楚倾的记忆。我自幼随师父习艺,他是个世外高人,教会了我很多,医术、星象、五行、兵法……说起来,很多东西都是相连着的,不可分割。可是,我与师父分别前,曾经答应过师父,若非必要时刻,绝对不能显露他教给我的一切。”

萧珏敛眉,“这便是你在北洵生变之后,与以往大不相同的原因?”

楚倾不答,只是凄凄一笑。

是在北洵生变之后吗?也许,有些事情是的,可是她心里清楚,真正的原因,是宛家的覆灭。

那日,她虽奶娘逃走,本想使出武功回去救人,却是奶娘的一句话提醒了她:只要小姐还活着,宛家就有希望。

确实如此,她一人之力,即便武功再高,却是毫无防备,又如何应对那么多羽林禁卫?救人不成,把自己搭进去了不算,反而会连最后给宛家伸冤的机会都没了。

可是她却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重伤,失足落入深潭,更没想到会与楚倾灵魂互换转生……

也许,这便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背上突然一暖,就在她愣神之际,她毫无防备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从今以后,你就不再是孤身一人,你所有的过往、未来,会有人陪着你一起承担。”

楚倾回神,吃吃笑着,轻轻摇头,想要挣脱萧珏,萧珏却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你什么都不用说,你只要记住我的话。”

还是那般凌人霸气的气势,然今楚倾听来,却只觉心中酸涩。

亦有满足。

够了,这样便够了,曾经她一心想要的、却抓不住的,而今就在身边,就在手中。

可是如今,她却不能再抓着这些不放。

“萧珏。”她缩在他怀里蹭了蹭,良久才太息道:“你要走的路我知道,你要受的累我知道,你要冒的险,我亦知道。你只要记住,你输,我陪你东山再起;你赢,我陪你君临天下。然……”

她轻轻拉开萧珏揽着她的手臂,缓缓回身,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独独不可能是,在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