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倾连忙抬手将他扶起,咬了咬嘴唇,迟疑了一下,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先生可好?”

陆文钦顿然愣住,呆呆地看了楚倾两眼,而后低下头去,不再作声。

见状,楚倾不由得咬了咬牙,又一次厉声喝问:“先生怎样了?”

陆文钦别开头,沉沉吸了一口气,语气沉重道:“先生中箭坠马,战场上一片混乱,先生……先生被马蹄践踏,待末将找到他时,他已……已面目全非,没了气息……”

楚倾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身形一晃险些摔倒。

萧珏眸色一沉,掠身上前来,硬是赶在陆文钦出手之前,一把扶住楚倾。

陆文钦这才注意到这个随楚倾一起前来的男人,下意识地看了萧珏一眼,然只这一眼,陆文钦的眼中便冒出怒火,二话不说,手中长剑出鞘,一把拉回楚倾护在身后,长剑已抵在萧珏胸前。

萧珏毫不闪躲,垂首看了一眼面前的长剑,神色静淡,看向陆文钦道:“你若是想要保住北洵,就收起你的剑,本王不是有耐心的人。”

“萧珏!”陆文钦一声厉喝,“你竟敢只身闯入我北洵军队大营,这里可容你来,却不可容你去!”

“住手!”楚倾怔怔地站着,低着头没有看任何人,一声轻呵却让陆文钦手中的动作豁然停下,“放开他,现在只有他能救北洵。”

陆文钦一惊,喝道:“公主!他是璃军领将,是南璃四王爷,岂能放他?”

楚倾蓦地抬头,一记寒光落在陆文钦身上,只听楚倾一字一句道:“放开他。”

而后她转向萧珏,语气沉沉道:“铁骑军退兵之前,你我为友,至于他们退兵之后,你我立场如何,还未可知。”

虽然她努力保持冷静和镇定,可是萧珏却看得出她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眼底的悲痛之色无法掩藏。

这些天,虽然知晓洛无尘受了重伤,凶多吉少,可是她的心里一直都存着一丝期许,期望他能吉人天相,逢凶化吉。可是现在,她却亲耳听到陆文钦说,他已经死了!

中箭,坠马,马踏而亡!

他会死,全都是因为她!

萧珏敛眸,淡淡道:“拭目以待。”

陆文钦再怎么恨萧珏,此时也看出了些情况。据潜伏在璃军之中的将士来报,楚倾命悬一线之时,是萧珏从城楼上掠下救下了楚倾,又于战乱之中带她逃离铁骑军的追杀,这么多天过去了,楚倾当时受的伤已然大有好转,想来正是萧珏在帮她。

如此看来,在他们独处的这些天里,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什么协议,至于究竟是什么,就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唯一能肯定的是,萧珏有心与铁骑军为敌,当初瑸城一战,铁骑军让璃军大受损伤,依萧珏的脾气,不可能不还回去。

再看楚倾,悲痛之色已溢于言表,她轻轻挣开陆文钦的搀扶,一手捂住胸口,轻声问道:“先生现在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陆文钦低着头道:“天气炎热,将士寻回先生的尸体之后,未敢久作停留,已然……已然将先生下葬,等晚些,末将领公主去祭拜先生。”

楚倾紧紧咬着嘴唇,用力点点头,“好……”顿了顿又问道:“害死先生的,是不是铁骑军?”

陆文钦不敢抬头看她,只是怔怔地点点头。

见状,楚倾顿然别过身去,双手紧紧握拳,双肩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期待了这么久的希望突然落空,希望变成了绝望,她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个白衣飘飘的男子,见不到他温润清和的笑容,听不到他不疾不徐的淡笑。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胸口突然疼得厉害,脑海里全都是洛无尘那张清濯干净的俊秀面容,她要如何去想象,那样一个如神似仙般的男子,被马踏得面目全非的模样!

先生……

心中轻轻一声呢喃,强忍了多时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低头,一滴眼泪落在地上,继而楚倾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一片黑暗骤然袭来,将她一点点吞噬……

“公主!”陆文钦一声惊呼,却始终慢了萧珏一步,他早已不动声色地掠身上前来,伸手将她揽在怀中。

陆文钦警惕地看着萧珏,语气很不友善,“把公主还给我。”

萧珏看了看怀里的楚倾,又看了看陆文钦,最后抬头环视四周,看了看一众北洵将士,眉角浮上一抹淡笑,“敌军虎视眈眈,陆将军还是守好王都最重要,公主就由本王帮你送回王宫好了。”

“你……”

“陆将军该明白,本王若是想要她的命,她早已死了千百次。”

陆文钦一愣,萧珏说的没错,他想要杀楚倾,根本就是易如反掌,没必要跟着她一起回到北洵。

“好,本将信你一次,你若是伤了公主一丝一毫,本将定会让你有命来,无命回!”

萧珏没有说话,携了楚倾在身边,纵身跃上马背,策马朝着北洵王都的方向去了。

身后,陆文钦目送着两人的身影消失,这才转过身来,缓缓走上城楼,抬眼望去。

右手边方向的三山城内是璃军,左手边蒙龙峰里是东朝铁骑军,璃军有萧珏和尧氏父子,任意一人都是闻名全军的将领,而东朝军中,听闻这一次来了一个陌生人,陆文钦之前从未与他交过手,便是东朝皇长孙、永成太子的嫡子、东朝的慕安候赫连昱,虽说未曾谋面,但陆文钦却早已听闻这赫连昱的名头,此番来者不善,不是好对付的人。

不管是哪一个,对于北洵来说都是致命之敌。

身为一朝领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北洵现在的处境,可是,即便是死,他也势必要与北洵共存亡!

此时此刻,蒙龙峰内一片沉寂。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东朝还没有死,这些年来,东朝既是能安稳存在这么久,与其治兵之严谨有脱不了的干系。

对于东朝军队,众人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所向披靡,难挡气势。曾有人说过,除却南璃珏王手下之兵,再无军队能与东朝之军抗衡。

兵器盔甲碰撞声不断传来,大帐内,那白衣男子垂首轻咳了两声,站起身来,轻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酉时了。”闻声,江迁快步走过来替他披上披风,撩起门帘,随着他一起出了营帐。

“酉时……”慕安候赫连昱轻轻一声呢喃,抬手碰触到面上的面具,又收回手,“璃军情况如何?”

江迁道:“听潘将军所言,璃军之中少了萧珏,气势大减,不过现在还有尧氏父子在,再不济,也差不了很多。”

提起萧珏,赫连昱的脚步豁然停了一下,抬头看到潘禄正坐在不远处的土丘上发呆,便轻轻走了过去。

潘禄似乎正在看什么东西看得出神,就连赫连昱到了身后,他都没有察觉,突然只听身后响起一道凝重的声音:“这东西哪来的?”

潘禄一惊,回身一看,只见赫连昱紧盯着自己手中的这枚琉璃腰佩,眸色惊愕。

“这是……这是昨天晚上追踪那两个探子时,从他们身上掉下来的,副将就顺手带了回来……”

他伸手将腰佩递给了赫连昱,而后一边说一边悄悄注意着赫连昱的情绪,只见赫连昱在碰到那腰佩之时,双手竟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而后便将腰佩紧紧攥在手中。

“昨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潘禄忙到:“昨晚有人发现了两个探子一路尾随在我军身后,末将便命人去追杀他们。”

“男人还是女人?”

“一男一女。”

赫连昱突然抬眼,冷冷地睨了潘禄一眼,“谁让你下令杀了他们的?”

潘禄忙道:“他们没死,他们……逃走了……”

然而,赫连昱的情绪却没有丝毫转好,反倒更加不悦,他将手中的腰佩越握越紧,轻声道:“萧——珏——”

潘禄和江迁全都大吃一惊,“殿下说什么?那个男人……是萧珏?”

赫连昱不答,似是默认。

“报——”就在三人沉默之时,一名小兵匆匆跑过来,对三人行礼道:“回禀殿下、将军,刚刚探得消息,北洵公主回城了!”

“宓宁公主楚倾?”潘禄愣了愣,她不是跟着萧珏一起失踪了吗?难道……难道昨天晚上那两个人,就是他们!

“果真是他们。”赫连昱一声低喝,蓦地,他眸色一冷,转身回了营帐,走到案前,纸笔修书一封交给了潘禄,“命人即刻送到北洵王手中,不容耽误片刻!”

“是!”潘禄干脆应了声,不敢问太多,接过信便出了营帐。

江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赫连昱,只见他缓缓抬起手,定定地看着手中的琉璃腰佩,气息越来越躁动,再难以平静。

夜既深,一个身着便服的男人在禁卫的带领下,缓缓步入北洵王宫,进了王殿,对着殿上的人行了大礼,“参见北洵王,小的奉我朝慕安候殿下之命,来给洵王送信。”

座上,那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将信使仔细打量了一番,而后轻轻点头,见状,内侍便走下来接过信使手中的信递上前去。

展开信只大略看了两眼,北洵王豁然一声冷哼,站起身来,“联姻?逼至家门口,兵临城下,这便是你们东朝联姻的诚意所在?”

那信使连忙行礼,道:“洵王莫要误会,我东朝出兵,并非是为了要与北洵开战,而是南璃。想来洵王早已知晓,璃军此时就驻扎在三山城内,他们随时都有可能会攻进王宫来,璃军这一路上是如何残害北洵军将和百姓的,洵王一定比小的清楚,到城破之时,不但公主性命难保,北洵上上下下所有人,都会命归黄泉。”

北洵王一惊,他身边的禁卫忍不住一声厉喝:“胡言!”

信使连忙低下头去,继续道:“小的所言句句属实,洵王不可能不明白。慕安候殿下早已听闻宓宁公主之名,怜惜公主正值桃李年华,若是就这么毁在璃军手中,着实可惜,便特意命小的前来送信,只要洵王答应将宓宁公主嫁于慕安候殿下为妻,北洵与东朝便是姻亲,那驻扎在蒙龙峰内定铁骑将士即刻便可出动,替北洵灭了璃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