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冽脸色蓦地一沉,略有些警觉地看了苏姌一眼,只这一个眼神就让苏姌的表情僵了一下,继而摆摆手道:“罢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问过。”

说着起身就要离开,却被尧冽一把抓住,犹豫了一下,拉着她一起坐下,太息道:“非我不信任你,不愿告诉你,只是兹事体大,且……”

他顿了一下,看了眼门外,问道:“依你之见,傅姑娘如何?”

苏姌想了想道:“潇洒果决,聪明难测。”说着停了一下,似是又做沉思,“不过,我总觉得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神秘的地方,她的气势与魄力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寻常的将门之女,三分清冷,七分贵气,让人不得不侧目。”

尧冽闻言,不由垂首轻轻点头。

“对了,”苏姌咬了咬嘴唇,“我知道傅将军遇害之事,可是我总觉得她身上像是担负着千斤重任一般,尽管她一向都是冷冷淡淡地没什么表情,可是那种感觉并不单单是丧父的悲恸。”

“你……”尧冽愣了愣,没想到看似大大咧咧的苏姌竟也有如此细腻的一面,“你感觉得到?”

苏姌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道:“说实话,起初我并不喜欢傅姑娘,也许是听多了京中的传闻,她毕竟是害得婕儿伤心之人,她虽救我,我对她除了感激之外,实在提不上喜欢。但是这一次北疆之行,相处得久了,就忍不住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她实在是……与旁人有太多不同之处,若她不是宓宁公主,又为何会有能调令北洵兵将的御令?”

尧冽沉沉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并非不同,她也只是个寻常姑娘家,然而,她却经历了远比寻常女子多太多的苦痛与折磨。你没有猜错,她确实是北洵的宓宁公主,就在三四个月前,她国毁人亡,因着南璃与东朝之间的疆土利益之争,而使得北洵被无辜牵连,最终成了被牺牲的那一个,彼时她与王爷联手对抗东朝,东朝为了挑拨她与王爷之间的关系,派出死士暗杀楚氏皇族一门以嫁祸王爷,楚氏几无活口,随后北洵朝臣叛变,欲夺北洵京都,是陆将军舍命攻城,拿下叛臣,收回了北洵都城……”

说到这里,他的心里竟隐隐生出一丝酸涩之意,长长吁了口气,抬头看了苏姌一眼,只见苏姌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然尧冽看得出来她眼神复杂,手紧紧揪着衣角,显然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她竟是……这样一个人……”

尧冽颔首,“她是个公主,也是个医者,一心想要救下无辜百姓,遂跟随王爷来到南璃,为的便是保北洵安稳。”

苏姌深深吸气,“难怪……如果我没有记错,王爷与宓宁公主是有婚约的。”

尧冽不由苦苦一笑,“可是北洵与南璃闹到这番境地,有没有婚约已经不重要,若是两情相悦,什么都好说,若是没有感情,便是有婚约束缚又能如何?”

苏姌拧着眉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可是谁都看得出来,王爷待傅姑娘实在不同。”

尧冽闻言不由浅笑,“我知道你在担心你妹妹,不过王爷的为人你许是不知,我虽不能保证王爷待她如何亲近,但是既然她现在已经是珏王府的侧妃,便是一生衣食无忧,更不会受人轻视与欺负了去。”

苏姌却笑得勉强,“我明白王爷不会亏待了婕儿,可是这一辈子这么漫长,整天面对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又要怎么度过?王爷脾性你比我清楚,如此冷清淡漠,除了傅姑娘之外,我还真的没见他对哪个女子亲近过。”

说罢沉沉一叹,眼底浮上一抹愧疚,低下头道:“婕儿这是替我受苦去了。”

闻言,尧冽心下狠狠一动,这才回过神来当初应该嫁与萧珏为侧妃的本该是眼前这个女子。

“你……没事吧?”

苏姌摇头,苦苦作笑,只不过是转瞬,她与尧冽之间的那一丝轻松与默契便顿然消失,一个是逃婚的侧妃,一个是萧珏的左右手,两人这么坐在一起越来越觉得觉得有些别扭。

“好了,我想休息一会儿,你先回去吧。”苏姌说着起身,欲朝着里屋走去。

听她下了逐客令,尧冽也不好多停留,起了身正要离开,却见下人送了饭菜来。他看了看苏姌受伤的右手,迟疑了一下,终还是开口道:“你的手不方便,我来喂你,毕竟,你是为了我的马才受的伤。”

苏姌也不是扭捏的女子,想了想便老老实实坐在尧冽对面,见尧冽舀了一勺粥轻轻吹了吹才送到她面前,她不由得神色一暗,轻轻喊道:“冉澈。”

尧冽的手猛地一颤,停在半空,愕然地看了苏姌一眼,苏姌涩涩一笑,摇头道:“没事,我只是想,如果你只是冉澈,那该多好。”

尧冽不由低下头去,避开苏姌期许的目光,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给她喂饭。

伯瑜此番离开时间不宜太久,是以并未多做停留,第二天一早便领着兵马离去。

楚倾站在城门处相送,一直目送着大军完全消失在风雪之中,直到满目皑皑,依旧不舍离去,晨风吹动她寒梅色披风衣角翻飞,远远望去,如此静立雪中几乎与白雪融为一色。

“公主……”陆文钦在身侧轻轻喊了一声。

楚倾浅笑道:“叫我傅宁。”

陆文钦一愣,继而淡笑着道:“天冷,雪越来越大了,我们回城吧。”

楚倾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挪动的意思,依旧站在原地,微眯着眼睛看着大军离去的方向,隐在袍袖里的手微微握紧,又缓缓松开。

无意间,陆文钦回身看了一眼,正好瞥见城楼上三道人影并立,目光沉静地落在楚倾身上,左侧李越,右侧尧冽,中间那人一袭墨色袍子,冷肃沉寂,眼神只有在楚倾身上作停留的时候,方才带了些温度。

楚倾察觉,回身望去,正好与萧珏四目相对,沉默久久,虽是无声胜似有声。

过了许久,两人的眼角都渐渐浮上一抹淡若游丝的浅笑,继而楚倾垂首轻声道:“回吧。”

进了腊月,加之风雪交加,天气越来越冷,历城与容城的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

一大早京都来了八百里加急,一份圣旨,一份手谕,圣旨中言明历城之事依珏王所言,并历城与容城为一体,任李越为两城总兵。

至于那份手谕,乃萧琏亲笔,道古太后凤体违和,念孙儿甚深,着珏王处理完历城之事,便即刻领傅宁回京。

是以,大军定在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几道人影缓缓行走在茫茫大雪中,这个时候风已经停了,雪也变得越来越小,正午时分稍稍回暖,几人慢走闲聊,不知不觉便走出很远,直到看不清城楼的轮廓,几人方才停下脚步。

“不曾想,这一次北疆之行竟牵连出了这么多事。”李夙站定,对着望不到尽头的四野长长一叹,感慨良多。

祁硕捋着胡须呵呵一笑,“李老头竟也是个伤春悲秋之人。”

萧珏微敛俊眉,“牵连了二位前辈跟着受累,本王心中有愧。”

祁硕连连摆手道:“王爷可千万别这么想,李老头若不是跟着老夫到北疆来,又怎么可能遇上他侄儿?”

闻言,李夙不由得意一笑,抬眼看向前方去探路的两人,其中一人身着淡蓝色的锦袍,便是远远地看去也觉气势斐然。

“乍一看到这小子,老夫还真的愣了一下,你别说,与我那故去的兄长确实很是相像。”李夙说着顿了顿,眼底升起一丝回忆的缱绻,“自当年家乡闹灾,与兄长失散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一家,当年我被师父救回了天玉门,本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我李家后人了,没想到……”

他长长一声吁叹,目光锁在李越身上。

祁硕摇头道:“现在可好了,你不但见到了,而且你这个侄儿如今还是我朝器重的能臣,总也算是圆了你李家出人头地之想,光耀门楣了。”

闻言,李夙身形突然一滞,转身对着萧珏深深一拜。

“老夫知道,越儿能有今日,少不了王爷的提携,王爷于我李家恩重如山,请受老夫一拜!”

萧珏上前一步托住他的手臂,微微展眉浅笑,“本王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李老无需这般礼重。”

祁硕在一旁笑而不语,只是那笑容之中深有其意,萧珏与李夙看了,皆是心中了然,却不点破。

李越为傅守献亲信,而今得萧珏器重,为萧珏左右手不过是迟早之事,如此一来,李夙此生该做之事、该守之人,自然也就明了了。

身后不远处,楚倾不紧不慢地走着,把前方几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由挑眉浅笑,道:“竟不知李老与李大人之间还有这层关系。”

尧冽笑答道:“谁都没想到,就连李兄自己都没想到,人生如戏,世事难料,本就是如此。”

楚倾颔首应下,走了两步,突然轻声道了句:“多谢。”

尧冽一愣,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楚倾淡笑道:“此番拿下历城,你与李大人、韩将军几乎未曾出手,一直居于后方,倒是让文钦和伯瑜出尽了风头,而今人人都知珏王身边新出了一位能将,想必这些话也会很快就传回京都。”

尧冽这才了然一笑,垂首轻轻摇头,“我只是希望你们能明白,那件事波及北洵,我与王爷心中皆有愧,对你、对陆兄、对北洵亦是真心想要相助。你既如此信任我们,我们又岂会不知该做些什么?”

说罢,与楚倾相视一眼,会心一笑。

楚倾正要说什么,却在抬头时无意间瞥见前方一棵参天古树上坠下一只碗口大的草窝,她几乎来不及多想,足下轻点,掠身上前。

萧珏几人正闲谈,突然只觉一阵风从身边掠过,抬眼望去,正好看到楚倾跃起接住了差点坠地的鸟窝,落地时却脚下一滑。

“小心!”萧珏轻喝一声,跃上前去,将她拦腰接住,却因为脚下太滑,两人顺着斜坡,双双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