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惊色,没有惧意,甚至神色之间没有一丝变化。

他终于还是说出来了。毕竟他是心思深沉难测的萧珏,他有多聪明楚倾心中再清楚不过,若是这么多天,他却还没有察觉她的真实身份,她反倒会觉得惊讶。

幽冷的眸子只是静静地看着萧珏,看到萧珏也正静静地看着她,她的身影倒映在萧珏的眼底,似有似无,轻轻荡漾。

良久,萧珏突然太息一声,“原来,你早就知道。”

楚倾敛眸,搁下手中的碗,“彼此而已。”

虽然萧珏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有了这么强烈的求生欲,但这终究是一件好事。她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许是方才的动作牵动了伤口,待两人都冷静了下来,楚倾感觉到伤口处一阵阵疼痛传来,痛得她忍不住蹙眉,抬手抚上受伤的肩。

见状,萧珏豁然站起身,楚倾下意识地抬头问道:“你去哪里?”

萧珏淡淡道:“你的伤还没好,加上昨晚那一折腾,只怕伤口又裂开了,换药的时候怕是你要吃点苦。我身上的伤药已不多,我出去找找这附近有没有可以用的草药。”

说完正要走,却听楚倾声音微弱道:“等等……”

萧珏回身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勉强起了身,找来一根树枝,在一旁的地上画了起来,“这里水土充足,气候不错,应该会有这几种草药,你照着模样去找,若是能找到最好,若找不到,便是我楚倾命该如此。”

萧珏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定定地看了看楚倾,“没想到你竟然懂医术。”

楚倾不言,自顾画着草药的模样。

见她不想说话,萧珏也不再多问,不用问也能猜得出她的医术是何人所传,而他不由得想起那个叫洛无尘的男人来。

虽然早就听说过彼此的名字,此次战场相遇,却是他们第一次相见。萧珏承认,这个男人看似淡漠,如超凡脱俗,可是他的身上却有一股压抑深藏的霸气,而能将自己的气息藏得如此之好,洛无尘自然也非一般人。

若他不死,来日敌我相见,他大有与萧珏一争高下的可能。

只可惜,他旧伤未愈,却为了救楚倾而不惜以命相搏,最终救了楚倾,却赔上了他自己的命。

萧珏无法论断他是成是败,若论生死,洛无尘自然是败了,可是他却救下了自己最在乎的人,他死得其所,并无遗憾。

仅这一点,他就输给了洛无尘。

因为,今生今世,他都再也见不到那个女子!

根据楚倾的指引,萧珏很快就找到了所需的草药,外敷的煎服的都有,而楚倾一介女流,又有伤在身,这等粗活自然毫无疑问地落到了萧珏身上。

身为王爷,身娇肉贵,楚倾倒是没想到他做起这些事情来颇为得心应手,丝毫不乱。

迎上楚倾好奇的目光,正在煎药的萧珏道:“行军在外,征战疆场,受伤是在所难免,不练得一手治病治伤的本事,关键时候如何保命?”

楚倾道:“军中不是有随军军医吗?”

萧珏面无表情道:“若遇上强劲敌手,死伤无数,到那时候,又岂是几个军医能忙得过来的?很多受伤的将士后来之所以丢了性命,并非是因为重伤不治,而是因为来不及治。”

楚倾心下暗暗一惊,看向萧珏的眸子里带了一层异样。

她想问:你也经历过这样的生死徘徊,对吗?

然而,话到了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到了如今,她还有去关心他生死的权力和力气吗?整个北洵的命运都握在她的手中,她救了萧珏一命,便意味着她已经背叛了北洵、背叛了死去的楚倾一次,所以她决不能容自己再做出这种事情。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火堆烧得正旺,时不时地传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火光照在萧珏的侧脸,不停地跳跃,带着一丝诡谲气息。

突然他回身,看了正在盯着他的背影发呆的楚倾,沉声道:“药好了。”

楚倾一愣,没有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只见他拿着一大把东西走到她身边蹲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问道:“动得了吗?”

楚倾试着动了动受伤的那一边的胳膊,发现根本提不上力气,更重要的是,这几天一直在昏迷之中,睡得太多,另一只胳膊便是能抬起,也使不上力。

见状,萧珏微微一太息,搁下手中的东西,道:“我帮你。”

楚倾怔了怔,转而便恢复平静。现在只有他能帮她,而她别无选择。

背过身去,将自己的脸隐藏在黑暗之中,缓缓褪去外衣,突然听得萧珏“唔”了一声。

“情况不妙,你忍着点,可能没那么多快。”

楚倾虽然看不到自己的伤口,却隐约能感觉到包扎伤口的纱布已经粘在了伤口上,许是因为后来的折腾,伤口挣开了,却没能及时处理所致。

她微微点点头,轻声道:“不碍事。”

萧珏道:“如果疼,你就叫出来。”

她依旧是点点头,却没有再说话。

“哧——”背后传来衣物被撕开的声音,萧珏小心翼翼地将伤口四周并未粘住的纱布撕开,而后将准备好的盐水敷在伤口处。

后肩处先是一凉,继而一阵火烧般的刺痛传来,楚倾低头咬紧牙,忍住不喊出声来。

萧珏动作熟练且迅速,想来这些年这些事情他没少做过。

感觉到楚倾身体微微颤栗,他想了想,突然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瑸城有曼陀罗的?”

楚倾忍住痛,缓缓道:“若我没有猜错,早在你们进入瑸城之前,这里就已经被人种下曼陀罗,如今正是开花结种之时,这几日风沙未停,其种子、果实、花叶这些难免会混入你们的饮水或是饭食中,量微不易觉察,也不会有什么异样,可是时间一久,慢慢积少成多,等到你们有所察觉之时,为时已晚,早已毒性入体……

他们这是算准了时日,特意为你们准备的,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你们能这么轻易地拿下瑸城,当真只是因为璃军强大?怕是有人早已准备好了陷阱,请君入瓮。”

听到这里,萧珏不由得沉沉一笑,道:“堂堂北洵宓宁公主,竟也这么聪明,一眼便看穿了别人费尽心思布下的陷阱。”

不过更让他诧异的倒是楚倾的气度与胸襟,他着实没有想到,这个只有十六之龄的小丫头,在国之存亡时刻,心中所念想着的不是报仇雪恨,不是杀敌泄愤,而是百姓安危。

王者争天下,而仁者争的才是众生之命。

对于他的夸赞,楚倾没有丝毫喜色,隽眉一直紧蹙着,感受着背上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萧珏还在不停地把盐水敷在伤口上,粘在伤口上的纱布已经被沾湿,只是依旧紧紧地与伤口贴在一起,不好取下。

他本想与楚倾说,若是觉得疼,可以喊出声来,这里只有他们两,不会有别人听得到,然而感觉到楚倾的隐忍,他便又收回了话。

这是个倔强的丫头,倒是有那个人有几分相像……

“你为何会知道我写给宛珺的诗?”

这突如其来的问让楚倾怔了怔,思索片刻,嗓音澹澹道:“我若说了,你就会相信吗?”

萧珏道:“那要看你说得值不值得我相信。”

楚倾缓缓道:“我与宛珺心有灵犀。”

“呵!”闻言,萧珏忍不住轻呵一声,楚倾莞尔道:“早说了你不会信,莫说是你,我自己都不信。”

不信,她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北洵的公主,变成了萧珏以及整个南璃的敌人。

可是现实便是如此,她现在确确实实就是楚倾,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你若说,我便信。”萧珏嗓音清淡,手上的动作未曾因为楚倾的话受到一丝影响。

楚倾不解,“为何?”

萧珏道:“现在,除了相信你,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楚倾冷笑道:“你可以逼问我,以我的性命相逼,或许我会因为贪生怕死,把真相告诉你。”

萧珏摇摇头道:“你是贪生怕的是人吗?”

“我是。”

“那你会不会告诉我实话?”

楚倾沉默片刻,突然太息一声,幽幽道:“不是我不愿告诉你,而是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现在,无论我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必须要等到那一天,到那一天,就算我什么都不说,也许你也能明白……嘶……”

她正专心地与萧珏说这话,全然没有察觉到他会突然揭下粘在伤口上的纱布,虽然有一丝微微的疼,不过现在纱布因为被盐水沾湿,伤口也被泡得软了些,总算没有扯痛得厉害。

“别动。”看到她的双肩不停颤抖,萧珏伸出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轻声道:“我现在给你清洗伤口,你若是觉得累了,就趴下休息一会儿。”

背上那一阵火辣辣的疼,想来是因为盐水灼痛伤口的缘故。

保持这个姿势做了这么久,楚倾确实有些累了,她俯身趴下,低着头紧闭双唇,不再说话。

萧珏道:“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吧。”

楚倾有气无力道:“带我回南璃。”

萧珏一怔,回南璃?

“为何?”

楚倾道:“你不是要找宛珺吗?我可以告诉你,宛珺没死,她就在南璃,但是你必须要带我一起回南璃,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她。”

听她声音虽然虚弱,语气却坚定如斯,很是决绝,萧珏的心底不由得又升起一阵疑惑。

沉吟片刻,他答道:“好。我可以带你回南璃,你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楚倾似乎没有了力气与他说话,只是静静地趴着一动不动。

见状,萧珏便收声,小心地替她敷上药,重新包扎好伤口。待他做好一切,想要喊她起身喝药时,却发现她已然睡去,气息是难得的平稳舒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