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池荷畔,凉亭水榭,本是盛夏季节最为舒适凉爽的一处景致,此时,这最为别致幽静的地方却令王修德脸色苍白,嘴唇发颤,双手在袖中哆嗦个不停。他不是被吓到,而是想到那寄予厚望的长子即将离他而去,他就如剜了心肝似的痛苦。他这个长子,是他悉心栽培出来的,手把手的教导而成,无论是在外面行走生意,还是在家管事做帐,皆是一等一的好手,他本想着,等他老了,有这个长子接他的管事之职,是最令老爷放心不过的了。然而,今日大小姐开口要人,他又哪敢拒绝?

苏玉卿看着王修德的面孔,只见他的脸色由青到白,嘴唇不停的哆嗦着,袖口处露出的微显粗黄的拳头,也是指节苍白,明显用力过度。然而,这种难以抑制的情绪也只是出现片刻之间,便被王修德控制住了,只见他恭敬磕头,额头触地,低沉的声音中透着沧桑:“一切皆由大小姐定夺。”

苏玉卿垂下眼帘,不忍再看他,心内亦是生出一丝感激,虽然她在苏府身份高贵,但毕竟是失了名声的人,更何况即将远嫁至那荒凉之地,若奴大欺主之辈,断然不会同意她的要求,这年月,谁不看重长子传承?她这样冒失的提出这种过分要求,王管家却仅是犹豫片刻,便将耗尽心力培养的长子送出,这让她如何不动容?

“王管家,您请起。”苏玉卿放缓了语调,声音中亦带上了一丝尊敬,额前的幽兰花钿在藤蔓织就的荫影中越发的明艳,“您是打小看着玉卿长大的,虽名为主仆,然私下里,玉卿敬您如自家长辈。您心下也知,我如今是非嫁不可,再有法子也躲不过御旨圣意,父亲他虽位高权重,但在朝中亦有小人嫉恨,若因我之事,害他被人抓了把柄上了折子参奏,或者被那御史言官抨击,遗了垢病,我心下何安?”

王修德慢慢爬起,低垂着头听苏玉卿那如珠玉相交的声音,心内亦是多了一分惨然。

见他站起,垂手而立,脸上多了几分凄然不舍之色,又唉了口气,缓声道:“我知您不舍,看您神色,我也能想到今日父亲在朝堂之上的艰难,我不忍再为难于他。您且放心,我心下自有分寸,不会真的让您失了长子。我所嫁那蛮夷之地,荒凉偏僻,离京城之遥,怕是终此一生,也不得回了。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我没了家族依靠,再没个赖以生存的法子,又能活上几年?”

听到这番话,王修德略显浑浊的瞳孔渐渐发亮,眼眶周围的红痕也渐渐消失,大小姐这意思,原来是要他那不成气的长子去为她打点后路!这哪里是要他舍弃儿子?他还以为,大小姐这一去,是要带上他的长子做她的管事,只是那种蛮夷之地,大小姐孤身一人,娘家的地位再如何显赫,也是鞭长莫及,到时若姑爷倨傲,首先被责难的就是他儿子,是否能保住性命都不可知。如今大小姐透露了她的谋划,倒让王修德这颗七上八下煎熬不已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大小姐,船到桥头自然直,您且放宽心,就凭您堂堂武乾王朝的相府嫡女,圣上御笔亲封的静玥郡主,也是那等蛮夷小国敢怠慢的?”王修德越发的恭敬,“至于我那不成气的长子,大小姐您若不嫌弃他嘴笨手拙,便让他随您同赴西域,为您打点铺路。”

苏玉卿完美的朱润樱唇浮上无奈的苦笑:“借您吉言,若如此,便是再好不过了。日子不多了,等明儿个,您就让他来见我,我还需与他交待一番。”

王修德又作了揖,才退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