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盯着斑驳进黑暗林间的窈窕身影,不由磨磨牙。

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被人骂过,敢对他不敬的都已经下了地狱,而今真是虎落平阳,一个夜晚被她骂了两回畜生。

不过……

似乎有些气不起来了。

之前他将她推入虎口,确实做的不对。她没丢了性命已是万幸,让她骂两句,他忍了。

他不曾意识到,之前他杀人,从来都以为理所当然,哪曾想过对错?以后他杀人,亦不会想到是他的错,今生他唯一认错的,只有她一个,忍的,也只有她。

苏玉卿执着火把,沿着来路回了村子。

汤庸之早已等的不耐烦,正在焦急着想要不要去山上寻找。见她回来,连忙喜不自禁的上去接过她的竹篓。

苏玉卿捋了捋稍乱的头发,将草药拿出来,嘴里不停地问道:“天色已不早了,要你泡的草药、烧的水,可都做好了?”

汤庸之连忙点头:“好了好了,连粥都烧好了,你先喝一碗吧。”

苏玉卿摇摇头:“你去喝吧,我先把药熬好,时辰已晚,若过了子时,再喝就没用了。”

汤庸之嘟哝着小嘴儿,轻声道:“保住不死就是了,何必非管他今后怎样。”

苏玉卿斜睨着瞟他一眼,那一眼有若刺骨寒芒,直沁得他浑身冰凉。

“平虎大哥用命相互,我若不真心回报,那成了什么人?”苏玉卿声音虽如珠落玉盘般轻脆,但话中的严肃还是听得出来的。

汤庸之低下头,小声应了。

苏玉卿不再理会他,只顾着将新鲜的草药需要捣的捣碎,虽然取汁的取汁。这样忙碌着,待熬好药后,差半个时辰就子时了。

她连忙端着药去里长家。

这大半夜的突然造访,倒将里长和里长夫人吓了一跳,但紧接着便欣喜若狂,这姑娘不避嫌的半夜前来,那定是认准他们这宝贝儿子了。

苏玉卿看他们脸上的笑容,便知他们误会了,连忙说明来意,并说了不能耽搁,令他们抓紧给平虎喂药。

里长夫人一听,连忙接过药端了进去。

里长与苏玉卿在外屋等候着。

这时,里长磨着粗黑的双手,略显尴尬的问道:“阿玉姑娘,我知您是遭逢劫难,流落至此,只是不知三日后,那群恶人万一找来,可如何是好?”

苏玉卿目光一闪,笑得有些淡:“里长放心,这件事阿玉自会解决,不会让他们殃及村子。”

里长连连摆手,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瞧您说的,阿玉姑娘,我,我也不全是这个意思。”

苏玉卿奇道:“那么里长的意思是?”

里长脸颊微红,似乎是难以启齿,憋了许久,才期期艾艾的道:“阿玉姑娘,这个……我知道您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虽然落难,但毕竟是凤凰出身,本来也不敢高攀。只是我家那傻小子自从见了姑娘,就、就上了心,此次差点连命都搭了进去,可见诚心昭天地。阿玉姑娘,我看他那个样子,心里着实着急,少不得豁出老脸去,想问问,您家里可还有长辈?”

听着里长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苏玉卿脸色微红,又有些恼怒。这是打算挟恩索聘了?

“里长大人。”苏玉卿彻底冷淡下来,如水的凤眸中裹了层寒冰,渐渐逸出冰寒的气息,“平虎大哥维护之心,阿玉颇为感激,因此,才不惜夜半时分孤身上山为其采药熬汁。除此之外,再无他意。若里长大人怕阿玉三日后被恶人刁难,无法脱身,您又不好出面,那大可不必。阿玉此生在世,不欠银子不欠情,便是三日后被恶人杀了,亦不会怪你们见死不救,里长大人请放心。”

说完,苏玉卿站了起来:“天色太晚,阿玉先行告退。”

里长此时已经连肠子都悔青了,好好的一件事,因为他不会说话,成了这个样子,以后岂不是绝了门路,再无希望?

“阿玉姑娘您再坐会吧,我那婆子还没把碗拿出来……”里长吞吞吐吐的说道。

“砸了吧。”苏玉卿不容分说,淡淡地说了声,便转身离去。

里长盯着月色清冷的房门,不由苦笑连连,明明好好的一件事,却成了这样,早知就不应该听那婆子的话。

正想着,里长夫人端着空碗走了出来,神色紧张中又带着几分自信的问:“怎样了?阿玉姑娘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是不是害羞了?”

里长本来就在恼她,听她这般问,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哼!真是个成事不足坏事有余的婆子!”

说完,袖一甩手一背,转身进屋了。

看着自家夫君这样进屋,里长夫人顿时明白了,脸色不由沉下来,自言自语的嘀咕道:“哼,不过一个落难的小姐,还装什么富贵?在这村子里,除了我儿子,哪里还找到更好的人家?真是不知足!”

说完,将空碗往桌上一顿,转身进了里屋。

清冷的月芒洒落,悠悠地从缝隙中钻进了屋子,洒在空空如也的碗上,耀着青白而冷漠的光。

苏玉卿直回到家中,脸色才算好些。

待坐下后,她又不由苦笑一声,任凭哪里,都有热情朴实的老实人,但这憨厚之人的小心思,也是自私的紧。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大公无私?不论富贵贫贱,都只是营营苟苟的活着罢了。

汤庸之见她脸色不好,也不敢询问,老实的跑到厨房盛了碗粥摆在她面前,连筷箸都为她摆好了。

苏玉卿见他不过八岁的年纪,且又是锦衣玉食的出身,平日里哪里会伺候人?自从他跟随自己来到京都,担惊受怕不说,还要过这等贫困潦倒的生活,她不由心疼起来,若是让那汤兰氏看到爱子如此为人端茶送水,那得是何等的心碎?

叹了一声,苏玉卿温柔问道:“庸之,你吃了没?”

汤庸之怔了下,尴尬的挠挠后脑勺,说道:“想等您一起吃的。”

苏玉卿心疼的蹙眉:“那就是还没吃了,快过来坐下,你先吃。”

说着,苏玉卿将自己桌前的碗推到汤庸之面前,又起身去厨房,自盛了一碗。

这一晚,他们两个过了子夜才吃上饭,虽然就着清冷的月光,两人皆感到粗粥极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