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卢尔德嘉汇纂的凤山县釆访册,脱稿于光绪二十年,本来是为纂修台湾通志之用。原抄本分订六册,省立台北图书馆列为“特种藏书”,十分重视。现经传抄标点付印,以实“台湾文献丛刊”;并分订三册,以便阅览。

  

  我们如果由“体例是否完整”的角度来看,则本书不但缺少一般“釆访册”所应有的“物产”一项,而且尽有地方可以吹求(吹求,即吹毛求疵,这不是坏事,这是求进步的必要手段;我的随笔集幼稚录“吹求论”曾详言之)。姑举一例。书首“总目”载“甲部地舆”,计分“疆域、沿革、各里、庄社、田园、平埔、户口、路程”。这一分类本已不甚严谨,但翻阅内容则大标题为“凤山县釆访局造报疆域、田园、平埔、人丁、户口清册甲部”,比较上述“总目”少了沿革、各里、庄社、路程而多出人丁。再看小标题,谁知祗有“沿革”与“路程”二目。所谓田园、户口、人丁、庄社之类,都包括在“沿革”之内。这就严格的体例而言,显然有欠完整。凡此,祗得依据内容,改正标题,以求两者的一致。

  

  不过,我们如果换一角度,由“内容是否详尽”来看,那末,本书在台湾所有的各种釆访册中,固然是首屈一指;即在大陆,我想也是难得有的。就这一点说,本书堪称是“空前的”(至少在台湾是如此)。空前还不足奇,照我个人的看法,恐怕也是“绝后的”。这不是说后人的能力不及前人,再不能编出这样详尽的县釆访册,这是因为时代变了(理由见拙作台湾方志汇刊“重刊赘言”,兹不引述)。我这想法,是否正确,且让今后冷酷的事实来证明罢。

  

  说到“时代变了”,我于校读本书之后,有点感想,不妨一提。首先,抄录本书“辛部列女”的几段记事如下。

  

  (一)“节妇黄真娘……咸丰己未,妇年十七,适……叶奇珍为妻。同治癸亥,夫故,妇方二十有一,仅遗一孤,勤苦操作,百折不回,竟抚其孤成立”。

  

  (二)“烈妇吴洁娘……年十八,归夫黄尚志。……寻而志卒,家方治殓,氏更素服潜出村外半里许,投水死”。

  

  (三)“节烈妇王掞娘……年十七,归夫黄研,逾年,研卒,无嗣………服三年丧,……于大祥日,哭泣尽哀,夜起梳洗投缳而绝”。

  

  (四)“贞烈妇林研娘……商民林六长女也。……光绪丙戌,妇年十有八,许字……商民王连长男穆为妻。丁亥,穆病卒,研娘……立志愿以身殉……朝夕啼哭,饥饿七日而死。是年盖十有九也”。

  

  这些都是当年妇女的美德善行,而为士大夫们所加意促成、极力宣扬的。现在谁都知道这中间“血泪斑斑,惨绝人寰”。我无意于追究当年那些士大夫的责任,但是我们却不能不就这些事迹觅取宝贵的启示而对现实的世态有所体味,至少要对自己的言行有所警惕。研究历史,不是仅仅为了知道历史的真相,主要是在了解这一真相变迁的法则而“鉴往知来”。在这意义上,历史是活的,不是死的。“鉴往”毋宁是手段,“知来”才是目的;亦即由“鉴往之所以然”,使“知来之必然”,而谋尽其在我,以为社会造福。不然的话,“留芳”与“遗臭”,固然都与古人无关痛痒;而“三国演义”给予后人的趣味也比“三国志”浓厚多了。(周宪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