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青觉得深深困惑,呆看那双膝跪地在前方的男人,自相识以来,从来都只见他冷酷孤傲的一面,他曾是影门杀手,后又是南绍的大将军,这是一个用血铺就出来的刚强男人,而他却跪在那里。

沈墨仰看而来的视线里,藏着精锐的光芒。他从怀中摸出一卷黑金色布卷,高举头顶,扬起声音道:“大王遗诏,命我在此等候,务必把大王最后的遗训传到姑娘手中。”

染青的目光凝在那抹黑金色上,似乎南越尘到了后期特别钟爱此种颜色,她刚迈开步子就被秦天策拦住,他凌厉扫向那方,冷笑道:“沈墨,无需装神弄鬼,南越尘又岂会有先知,预先就写好什么遗诏命你留在此处奉上?当真是无稽之谈!”

“可他若是墨尘,不就会有先知吗?”染青幽幽的声音而起,很轻,却是刺进了身旁男人的耳膜,他蓦然转首看她。她说的没错,南越尘可能没有先知,但是墨尘呢?他在来北定之前就恢复了神识,未尝不会预料后头可能有事发生,先做下身后准备。当初他去战场,不也是先写下遗诏,传位于阿瑞吗?

只迟疑了几秒,眼神一厉,扬手向空中一抓,就凌空把沈墨举在头顶的布帛给收在了掌中。沈墨眼中闪过震惊,这隔空抓物本不是什么稀奇,可要从他手中夺去,却是要内力高于他甚多才行。他与秦天策曾交过手过几次,功力只略胜他一筹,但这次再见时,没想居然高于他如此之多!

秦天策缓缓展开那黑金布帛,等到目光把那上面所书看完时,顿觉勃然大怒!

而染青就站在他旁侧,自然是也把那布帛上的字一览无遗,她整个人呆住了。目光惊然地盯着那上面的两行大字:

传孤懿旨:若孤殁,南绍之大业将传于宁染青,尔等以沈墨为首魏相为列,需辅佐其左右,助她治良国。此诏可在孤殁后,诏告天下。

她不敢相信那上面看到的宁染青三个字,南越尘把南绍国留给她?怎么可能?

而,就在秦天策震怒,染青震惊地说不出话之际,忽听沈墨又扬声道:“大王临去之前,还有一言:若我在此未得见姑娘,或者姑娘实是不愿,那就请看遗诏反面还有另外一封大王写给您的遗信。”

布帛翻过来,果见其后有暗袋,从内取出一本金色小册,展开只有一页,上面如许写着:青儿,若你实在无意登帝,就把南绍国传位于你儿子宁长安吧,沈墨作为监国,至多到你儿十岁,即扶他登上帝位,原谅我就算输也不想把国家双手奉送给紫离。在此之前,望你可暂代你儿处理朝政。墨尘绝笔。

“荒谬!”秦天策咬牙切齿怒吼出声。那南越尘居然连他女人和儿子的主意都早就打好了,还做了两手准备是吧,尤其是那最后四个字:墨尘绝笔。勾得他怒意盎然,因为这正正刺中了染青内心,她之心中最介意的两个字就是墨尘这名字,南越尘是故意的。

他欲将那遗诏丢弃,拉过染青的手回马车去,却被她紧紧抓住,眼睛死死瞪在那上面。他急道:“染青,我们回东云,长安还在等我们。南绍国现在朝内定已大乱,非你之能力所能控制的,你莫动那心思。”朝廷就是一大染缸,朝政大事需禅思竭虑矜矜业业,才能维系。尤其此时的南绍,在突然失了南越尘情况下,必当会发生政乱,就算真有此遗诏,要想继位也非易事。

见她神色不对,他心里万分担心,想要再劝,却听她轻声问:“阿离,那是墨尘绝笔最后所求,你要我怎么去拒绝?”

秦天策全身一震,这是她清醒后首次唤他阿离,本该令他欣喜若狂,可她所言却让他心沉了下去。她此意是决定要去那南绍管那乱摊子了?“你别告诉我,真想把长安带到南绍去,做那什么南邵王,他今年才四岁!”怒得他快控不住这邪火了,长安是他儿子,居然被南越尘临门算计一脚,把他给算计进那江山里头去了。

他还想回了东云,好好利用长安攻破染青心底坚冰呢,没想这南绍之行就碰上了这事!

可就算再怒,他也无可奈何,眼前可恶的女人眼里已经满是坚定。现在他或许有能力不顾她意愿强行带她回东云,可从此他们之间再难回到过去。咬牙切齿再咬牙切齿,恨恨而道:“走,去南绍!”

染青愣了下,继而睁大双眼:“你也一道同去?”

秦天策怒目而瞪:“你不是要去吗?难道我还任由你一人单独深入虎穴?且那南绍朝内虎狼群臣,你以为你应付得了?”真想敲开她的脑子,她是何想法以为他会就此放任她孤身跟随沈墨去南绍?

转眸凌厉看向那方仍旧跪着的人,沉声而问:“沈墨,我与她同行,你可有意见?”

沈墨垂目摇头,淡道:“我无意见。请入我大军一同前行吧。”

等到秦天策心中气恼地拉着染青的手坐于马车内,缓缓跟着前方军队往南绍国都而行,脑中电光闪过,突然顿悟过来:他中计了!

南越尘在没有前世记忆时,就心机城府深不可测,算无遗漏,等到恢复墨尘神识后,只会变本加厉,这遗诏分明就是写给他看的!早知以染青心性断然不会真就接下南王之位做那女王,可也定当不忍南绍国就此自取灭亡,看到这封遗诏时,绝对会毫不犹豫前往南绍解此刻的燃眉之急。

可又岂会忍心把染青陷于如此朝政危机之中,算准了他定会在她身侧,她坚持前往,他定然不会就此放她单独而去,那南越尘分明是要把南绍国的政事压到自己头上来,借他之手来稳住南绍朝政。当真是算无遗漏,把所有可能都已经想到了!

墨尘,墨尘!秦天策在心中咬牙切齿念着这名字,他先入莲心造成他与染青之间的罅隙,后又算计他去南绍治国,偏偏还不甘心就此把南绍国奉送给他东云,硬是在里面下了套,把染青与长安都搅进去。岂有此理,儿子是他的,就算要继承大统也是他东云皇朝,几时需要他南绍国来着?如此送上门来的国家,他还不屑要呢!气极,当真是气极!

马车内秦天策在震怒,马车外骑在高马上的沈墨却陷入了回忆中。

还记得那凤凰坡一役,最后目睹宁染青横死在大王箭下,他只觉犹如自己万箭穿心而过,痛得当场跪倒在地,浑身颤抖。耳边听着大王与另两个男人的痛嚎,他却只有无声的哀鸣,甚至连走过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当看到大王与对方为她尸体起争执时,他手撑着长剑站了起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帮大王夺回她。无论如何,她若安葬在南绍,也可算离得近一些。而就在此时,突然出现一名仙道,他长须垂胸仙风道骨灰衣飘飘。最主要的,他说她未死,只是灵魂离体,两年之内终有一日会魂归其体,但在此期间,必须要保存好她的身体不让其腐化。

大王终于冷静下来,不再与君沐泽等人争执,也同意他们把她的身体带回北定,只因北定占有地理优势,常年极寒,只有在那里才能想到办法保住她身体。他们目送沐泽与凌墨带着她离开后,大王抛来一个眼神,他立即就顿悟,毫不犹豫上前拿住了仙道。

这个人既然可预知未来,通晓这些旁门左道之术,不管是真是假都把人扣下不为错。尤其是那魂归原体,究竟该如何施行,他们都不知。那仙道倒也没反抗,而是大方地随他们一起回了南绍。

与此同时,大王开始为两年之期布局,安排人入北定监视,他要随时掌握有关沐泽与她的动向。在得闻三月后,她的身体起了变化时,他与大王都急的不知如何是好。顿然想到找那仙道,那时真庆幸之前抓住他这个决策英明,从他那里得知“心头血”之法,虽觉不可思议,却仍立即安排懂巫术的左倾城前往北定施计。

果然,再收到的回报中,已经是好消息。如此一来,对那仙道之前魂魄离体一说,更加相信了。这样的两年等待不会觉得难熬,因为心中存了希望,若如仙道所说灵魂离体,那么宁染青的灵魂在那时定然是在某个他们不知晓的地方,只要她还活着,一切都变成是可能。

两年中他发觉大王似乎在渐渐改变,说不出哪里变了,只是整个人的气息都在变化,包括他所能体察到的大王的功力,似乎在以某种看不见的速度增长。即使震惊,他也没敢询问,只觉得此时的大王越来越深沉,常常见他凝目某处陷入沉思,又会看着远方若有所悟。

他觉得这可能是与那仙道有关,因为大王时常会去找他,两人一谈就是一整夜,旁边不留一人伺候,谁也不知他们在里头谈什么。但他知道,应该是谈与她有关的事,可能是在商量两年之期到时要如何救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