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10回何堪青霜慰寂寥李七郎的这一剑扎得还真不轻,透过简昆仑左面肩窝深深进去,足有四指来深,若是再进去一点,可就保不住伤了经络肩骨,虽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却很难说不为此落下残废,这一霎,当他自行探视时,不禁深深感叹,暗自称庆。

回想晨间那一霎的对剑,李七郎诚然是剑道中的一个怪杰,实在是极可怕的一个人物,或许他的真正实力,犹过于此,却又是不知为何,有意无意间,对自己竟似留了三分情意……却又为何?如果这个猜想属实,李七郎的剑法即使不高过自己,也应与自己相伯仲,若非是自己先伤了他,他是不会施出最后的那一手近似于无赖的险招……虽然如此,那种以微笑诱敌的杀招,却是前所未见,堪称诡异凌厉之极。

李七郎这个人,在万花飘香这个帮派里,究竟又是扮演着怎样的一个角色?柳蝶衣何以对此人厚爱如此?犹记得战局结束时,柳蝶衣讳莫如深的那一声叹息,其中难免不包含着某种容忍,以及对李七郎的失望,或是宽恕……简昆仑却是在此微妙的感情夹缝里,得以暂时生存,非但如此,前此为时美娇所点闭的穴脉,也已解开,更意外的,得到了崔平身后遗下的那一口月下秋露。

或许说,正由于李七郎那微笑的一剑,才得以保全了他的性命,否则又何望能在与柳蝶衣的对阵里,得以幸免?一切的一切,玄妙而离奇,竟然使得他必死不死,在极不可能的情况之下,逃过了一场杀身大劫,回想起来,真个不可思议。

然而,这一切却并不表示今后就太平了。

柳蝶衣的深沉、冷静,在在显示着他是一个极可怕的人物,今日侥幸自李七郎剑下脱生,保不住明日的杀机重现,基本上双方的敌对立场并未消除,以柳蝶衣之心狠手辣,过去种种,又有什么理由,要对自己这样的一个人心存袒护?那么,再一次的传见,只怕便是自己死期到了。

简昆仑这么想着,顿时心生急躁,一时顿难持平。

知彼知已,百战百胜,对于敌人的每一分了解,都是必要的。

他甚至于已猜测出来,下一次的传见时间,应当在三天之后,也就是说在自己肩伤新愈,已完全恢复战斗能力的时候。

这是根据他对柳蝶衣初始一见之后的个性了解。

在此之前,对方可能不会有所异动。

如果这个猜测不错,这几天对方非但不会对自己心存加害,反而会对自己小心调护、照顾有加,目的是要自己的肩伤早日复元。

面对着沉寂的窗外,简昆仑的思绪愈加清晰,渐渐他感觉到身边的杀机愈是沉重,从而得出了结论。

“离开这里!”不但要离开,而且还要快。

也就是说,在自己肩伤未痊愈之前,就得离开,这样才能避开柳蝶衣另一次毒手的陷害。

这个猜测如果正确,倒是真正应该感谢李七郎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这一剑了。

来回地在房子里走了几步,简昆仑心里越是忐忑……却只见一行人影,来到近前。

来者四人:两名身穿号衣的该门弟子、雷公公以及一名留有短发身着蓝衫、貌极斯文的中年文士。

透过雷公公的介绍,简昆仑才知道身着蓝衫的这个中年文士,名叫谷青松,深精歧黄之术,大概是常驻这里的一个郎中。

简昆仑的猜测不错,柳蝶衣果然对他爱护有加,眼前谷青松正是为他并不十分严重的肩伤而来。

雷公公显然对于他的犹能生存,感到无限好奇,至于眼前出动谷青松为他特意疗伤,那就更是不能理解了。

一团疑惑,岔集心头,干脆什么也不说,只在一边看着。

一番诊治,望、闻、问、切之后,谷青松什么话也不多说,亲自动手为他敷药包扎,又留下了一帖内服药,嘱咐了几句,便自退出。

雷公公像是有一肚子话要说,却又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睁大了一双眼睛,在他脸上瞧了半天,才又摇了一下头,匆匆离开。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行四人就此离开。

时间约在西末戌初,天色渐渐地有些黑了。

紧接着送饭的老王又来了。

饭菜仍是一样的精馔。

四菜一汤之外,外加一大碗羊肉泡馍。

这便是老王嘴里的佳肴珍馔了。

“加上点辣椒,就着糖蒜吃,嘿,可好吃啦!”老王眼巴巴地瞧着他说,“饼是我自己动手给掰的,你尝尝,尝尝……”果然美味之至,简昆仑一口气把一大碗都吃光了,反倒是别样的几盘菜都剩了下来。

老王看在眼里,可就更乐了。

“你看怎么样?我就告诉你说,有了羊肉泡,啥也不想吃啦,什么鸡鸭鱼肉,都得靠边儿站……”一面说一面收抬碗筷,又道:“回头还要给二先生送一碗过去!”“二先生也爱吃?”“呵!那还用说,这东西一吃就上瘾,想不吃都不行!二先生早就上瘾啦!”简昆仑轻轻一叹,说:“可怜!好好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谁?二先生?”老王直着两只眼,哼哼两声,“这位先生,唉……”简昆仑道:“好好一个人,怎么会成了疯子?”“也不能说是疯子,有时候也很好,闹不准!”老王搁下手里的食盒,挤着两只眼,“说他好吧,他马上就坏,说他坏吧,他可又有好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病,老神仙也摸不清楚!”“怎么不请个大夫瞧瞧?”“大夫?”老王一个劲儿地直摇头,“别提了!”他说,“头一回一个大夫,叫他给揍的鼻青眼肿,第二回更别说了,硬是叫他给拧下来一条胳膊,要不是雷公公眼尖手快,八成儿连命都没有了。

你说说,谁还敢再给他老人家看病去?”“柳先生自己也深精医术,为什么……”“这……我就不知道了!”老王整理着他身上的号衣,嘿嘿一笑说:“这些事情,我们底下人也说不清,知道也不能多说……”叹了口气,拿起食盒说:“你先生人不坏,刚才的话听过了就当胡扯,可别说出去,要是传到了总管事耳朵里,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好啦,不给你先生聒噪了,我走啦。”

说走就走,转身迈出了门槛……“他二姐……你可别走,我来啦,我来啦……今夜晚二更不来,我三更准来……跳墙相会!”简昆仑来至院中,月色如银。

由于二先生的示范导引,连日来的留意观察,他已对这里阵势,有了初步了解,最起码眼前附近的这番部署排场,看来应是难他不住。

肩上伤势,不碍行走,况乎穴脉已解,正当小试牛刀,且先到二先生住处走走。

像是一片花般的轻巧。

简昆仑来到了二先生居住之处。

像是半月轩一样,这里也有个动听的名宇:飞红小筑。

想象中,当藏筑于红叶深处,其中包括他所居住的那所精致小楼,也全是红色。

小小阁楼,已全为绕生的芭葜爬满,冷月下鬼影森森,二先生住在楼上。

那里亮着盏灯,光采婆娑迷离。

简昆仑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已攀上了楼栏。

他的轻功绝佳,一经施展,落地无声,更何况夜风萧萧,落叶飘飘。

二先生正在室内来回踱蹀。

颀长的身影,苍白的脸,喃喃不绝的低声自语,衬托在昏暗的灯光里,倍觉凄凉。

这一切,发生在一个被认为神经不正常的人身上,倒也不足为奇。

简昆仑待将现身而出,忽然却又终止了这个动作,那是因为眼睛里忽然看见了一件奇怪的东西……灰黑颜色,油光铮亮,像是一个……一个骷髅!简昆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神再看,那东西正捧在二先生手上,昏暗的灯光衬托里,凸凹分明,不是个骷髅是什么?这个突然的发现,猝然使得简昆仑大吃一惊,似乎呆住了。

或许是长年的抚摸摩娑,整个骷髅变得异常光泽,映着灯盏,闪闪发光,乍看之下几疑骷髅是为大理石所雕制,若非仔细辨认,还真不大容易看出来。

二先生真是疯了。

那么近地看着,两只手捧着,近到与骷髅几乎颜面相接,这一霎二先生脚下不再移动,全神贯注地只是向手上的这个骷髅注视着,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

二先生在笑……白森森的露着一嘴牙齿,像是遇见了什么可乐的事,又似面对着多年不见的故人,那种面对谈心,全然忘我神态,真有传神之妙。

飞红小筑整个楼阁,似乎只住他一个人,冷月昏灯,与他作陪的便只是这个骷髅。

一霎间,举止掺合着几许鬼气,阴森森的好不怕人。

简昆仑那般气概,乍看下亦不禁发根发炸,有毛发悚然的感觉。

满地落叶,在夜风里萧萧打转。

月色灰白,像是撒了一地的霜。

烛影婆娑,迷离着幢幢鬼影。

二先生本人其时比鬼更可怖,这番举止,直看得简昆仑目瞪口呆。

在一阵莫名其妙的唱喝细语之后,二先生才把捧着的骷髅放开了,随着他移动的脚步,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骷髅,放置在桌案上,桌案面床而设,如此,二先生虽然坐下来,仍然与它咫尺相对。

烛影昏黄,摇曳着的灯焰,映照着他瘦削憔悴的面容,看着,望着,忽然自他眸子里涌出了汩汩泪水。

“啊……宫家妹子……小娥姑娘……你真的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大颗眼泪,顺着两腮,汪汪直下,“狠心的姑娘,……你……这是何苦?为什么,为什么啊你……”一霎间,涕泗纵横,声泪俱下,较之刚才的眉开眼笑,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简昆仑心里一动,这才听出了一些眉目。

如果对方这一霎神智清醒,吐言属实,约可猜想出来,死者——眼前这具骷髅,生前姓宫名叫小娥,与他曾是旧识,后来却不幸死了,很可能,这个宫小娥与二先生当年交非泛泛,还是一双情侣,如此,宫小娥的死亡,才会为他带来如此重大的忧伤,说不定就连他状似癫痴,神经失常的疾病,也与此有关。

或许这件事发生在很久以前了,二先生的悲痛,已由他眼前神态表露无遗,面临着心爱人的死别,内心之沉痛,无庸待言,只是像眼前二先生这样:把心爱人的遗骸骷髅挖出收藏,日夕相对,摩娑把玩的人,却是前所未闻,若非是眼前的亲睹,简直不敢相信。

二先生这一瞬,全然笼罩于悲痛之中,嘴里一声声,尽是呼唤着小娥的名字,两只手不由自主地又捧起了宫小娥的头骸。

这般景象,看在简昆仑眼里,一时悲从心起,身形微晃,由不住向前跨出半步。

便是这轻微的小小动作,使得二先生猝然一惊,猛地抬起了头。

“谁?”一阵风似的,带起了二先生猝然腾起的身影,一起即落,已来到了简昆仑当前。

随着他微倾的上身,右手突出,呼一掌直向简昆仑当胸劈来。

这一掌力道极猛,二先生盛怒之下,不啻全力而施,真有力开石碑之势。

简昆仑一惊之下,慌不迭闪身躲开,却不能尽退其势,情急下左手摔出,半虚半实地接了他的一掌,整个身子大鹰扬飞,呼!挪出了丈许开外,落在了左面窗沿之上。

阁楼里带起了大股旋风,噗噜噜风势里,桌上残烛应势而熄。

二先生叱了一声,第二次蹿身直起,施展的是龙形乙式穿身掌身法,呼!大片人影,海燕掠波般来到了简昆仑身前。

人到,掌到,第二次运掌,指尖飞挑,状若利刃般直向着简昆仑心上插来。

这一次,可就不便躲了。

两只手掌噗地迎在一块,简昆仑内力乍吐,实实地接了对方一掌。

掌力方撤,才自警觉,这股巨力,只怕对方吃受不住。

哪里知道,二先生这一霎的表现,较之那夜受制于雷公公的情形,却是大有不同。

简昆仑掌力方吐,亦自觉出由对方掌心里,弹送出一股绵延力道,与自己的罡劲力道,显然大异其趣,乍接之下,自己一面的掌力,顿时为之化消过半。

饶是这样,剩余的一半犹是可观。

二先生颀长的身子,并不似想象中的踉跄而退,却是那般不倒翁似的大大摇动起来。

一双脚步,却是不曾挪动,活生生像是打入地面的一双钢桩。

正所谓以柔克刚。

一阵子快速地摇动之下,剩下来的一半力量,顷刻间化解一空。

简昆仑陡然有所忆及,其时已脱口唤了声:“是我!”二先生苍白的脸上,显然绽现出一片惊喜。

“唔唔……是你?”“是我,简昆仑!”一面说着,简昆仑把身子就近了。

烛光已熄,但月华如水。

二先生忽然抓住了他的双肩,狼也似地在他脸上看着,一阵兴奋之后,才缓缓地放下了两腕,随着冗长的叹息,状至落寞地转身踱向一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简昆仑缓缓地跟了过去。

二先生摸索着找出了火种,啪嗒一下子打着了,火折子呼呼冒着蓝烟。

费了半天的事,抖着手,才把半截残烛点着了。

“刚才的事,你……都看见了?”“看见了!”“也看见她了?”伸出一只瘦手,向着桌上的骷髅指了一下。

“看见了!”简昆仑随即在他对面的一张竹椅上坐下来。

“哼……哼……,”二先生低头自嘲似地笑着,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眼泪流出来。

“我是在跟鬼说话,别笑话!”抬起手,用巴掌在脸上抹了一下,二先生这会子看上去更似苍白憔悴,披散的长发,黑白掺杂,那样子也跟鬼差不多。

使简昆仑大感意外的是,二先生这一霎间头脑清晰,并不呆痴。

“你……原来并不是一个疯子……”“我是疯子!”二先生咧着嘴笑,露出白森森的一嘴牙齿,“多少年了,白天黑夜,就只是在这里守着……守着她……要不是疯子,能做得到么?可有时候……我还醒着,像现在……”叹了口气,他凄惨地笑着:“你知道吧,疯了比不疯好受得多。”

简昆仑左右看了一眼:“这里没有外人?”二先生摇摇头:“就我一个,守着她……”指着桌上的骷髅,他莞尔地笑了……简昆仑深怕他又疯了,有话忙说。

“柳蝶衣是你什么人……”“是我……大哥……”“二先生,你的名字是?”“柳……”他摇摇头说,“我可是记不清了,就二先生吧!二先生……二先生……”原想向他打听桌上骷髅宫小娥的事,只怕刺激了他,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有几句要紧的话却要说清楚了。

“二先生!”简昆仑说,“你可知道我是被令兄软禁在这里?我与令兄,甚至于有不可化解的仇恨,这件事你可清楚?”二先生微微一惊,用着十分奇怪的眼光,向他打量着,随即他又微微地笑了。

“那么,你这条命是活不成了……”“也不一定!”简昆仑说,“如果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帮我脱逃出去……你可愿意?”二先生低下头笑着。

“很有意思,很有意思的问题……”一只手摸着下巴,仰起头来向窗外看着,一会儿又回过眼睛向简昆仑望着,心里颇是举棋不定。

简昆仑点点头说:“当然,这件事丝毫不能勉强,如果你心里不乐意,那就算了!”“我……这……”二先生忽然站起来,走了儿步,霍地回过身来,哼了一声:“是老大叫你来故意试探我的、想叫我上当?”话声一顿,呼地已扑到了简昆仑身边。

简昆仑蓦地向后一闪,施展的是本门咫尺乾坤身法,身子东闪,却飘向西面。

却想不到这个小小花巧,带给了二先生极大的兴趣,原本愤怒的脸,一下子缓和下来。

“咦……好身法……好身法……谁教给你的?再施展一遍给我瞧瞧……”简昆仑乃至此了解到,对方二先生尽管此刻神智清醒,却也不似一般常人,不能以正常论,或许在经过他那般沉重的心灵打击忧伤之后,神经、心绪两者都变得极为脆弱,一点点小事,风惊草动都能在他内心引起极大的变化,似乎已不能对一件事,专一执著。

当然,除了已死的宫小娥之外,那是唯一的例外,事实上那个已死的姑娘,已耗尽了他此生无尽年月,或许会是他今生今世唯一执著认真的一件事,舍此之外,便再也无能顾及。

难得的是,他竟然还能保持着一颗天真的心……其实用童心未泯来形容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已鲜有真实的意义。

一霎间,简昆仑心里对他萌生无限同情。

面对着的这个人,即使刀剑相加,也引不起他丝毫敌意,有之则为无限同情。

二先生脸上弥漫着一派天真,两只眼睛笑成了两道缝,显然是简昆仑方才的那一式身法所带给他的关注,仍未消失。

“好身法……好身法,你再施展一次给我瞧瞧!”简昆仑点头道了声好,随即又施展一次。

二先生越加地叫起好来。

这时的他看起来,确是连一点敌意也没有了。

简昆仑随即走到了他面前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给你,在你来说,这是雕虫小技,不过,运用得当,却也有其微妙之处!”二先生摇摇头说:“不……不是雕虫小技,你教给我吧!”简昆仑说:“这身法是属于元江派的,元江派的掌门人一空长老,你可听说过?”二先生想了想,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简昆仑一笑说:“这身法一共有八式,名叫空门八式,乃是他们元江派不传之秘,一空长老与我父亲因为是要好的朋友,所以传授了我父亲,我父亲另以本门的一套内功心法传授给了他,算是彼此交换,各不吃亏,既然你喜欢,干脆我就一并教给你吧!”二先生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道好。

忽然眉头一皱,摇摇头说:“不行,我可不能白占这个便宜,我不学了!”简昆仑摇头说:“你并没有白占便宜,你已经教了我很多,你忘了?”二先生怔了一怔,仍似不解。

简昆仑说:“你记不起来了?你教了我很多自创的身法,这些身法且兼具破阵之妙,确是我前所未见,微妙极了,比较起来,这套空门八式真是微不足道了。”

二先生打量着他,一脸的认真模样,忽然笑着在他肩上拍了拍:“你这个人很有意思……我喜欢你……这样吧!你教我这套空门八式,我教你……金鳝行波……你可愿意?”简昆仑曾见他施展一种怪异的功力,两次均能脱开雷公公的巨力抱持,心里即已料定,那种功夫必属于传闻中的金鳝功。

乃是内功中极难运用的一门异功,想不到果然猜对,这时听他要以此相授,自是喜出望外,当下一口答应下来。

二先生见他答应,更是高兴。

忽地感叹一声道:“我今年已五十有六……无妻无子,连个徒弟也没有……咦,很好,你就当我徒弟吧!好不好?”只当是随便的几句话,但是他却十分认真,瞪着一双眼睛,满脸的渴望神情。

简昆仑一笑道:“这件事关系太大,我对你一无了解,岂能拜你为师?再说……令兄与我仇深如海,我岂能与你有师徒之谊?”二先生这么一听,顿时为之一呆。

“噢……这话倒也是有些道理,这……”一面说,来回不住地在房里走了一圈。

忽然定住脚道:“老大是老大,老二是老二……他是他,我是我,你与他的事,我不管,这样总好了吧!”“不行,不行……”简昆仑冷冷一笑,“有一天,令兄与我为敌,你又站在哪一边?”“我……”二先生可又傻了,一只手在头上连连搔着。

简昆仑看在眼里,着实不忍,微微笑道:“你不必为难了,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其实你只要不站在令兄一面与我为敌,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二先生看着他黯然地点了一下头。

一霎间皱起了眉头,很是不乐的样子,天知道,柳蝶衣虽与他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只是亲情并不融洽,其间更多外人不堪闻问之事,一提起他来,二先生着实的伤心了,先时的兴头,顿时为之瓦解冰消。

简昆仑见状,心里已有所见。

二先生默默无言地走向一边坐下来,像是很苦恼。

简昆仑一笑道:“你不必愁了,你我年龄相差甚多,一样可以交个朋友,结为忘年之交,既是朋友,当然可以互相传授武功,你看可好?”二先生聆听之下,瘦白木讷的脸上,立时绽现了笑容,片刻之后,情绪又自变了,一时连连点头道好。

简昆仑冷眼旁观之下,不禁骤生无限感慨。

对于眼前这位柳二先生他虽不尽了解,却已有了初步认识,看来他虽天生美质,对武学一道,尤其能自辟其境,有所创新,却以生性过痴,看不开一个所谓情字,在一次致命的感情打击之后,心灵片碎,神智失常,乃致自暴自弃,落得眼前下场。

由此而观,柳蝶衣对他形若幽禁的收留,未见得全是恶意,实在是以二先生这般形样,已万难独处生存,便只好拘禁身边,听其自便,自生自灭了。

然而,二先生毕竟不曾严重到心灵丧失,全无知觉地步,却也偶有其片刻清醒时候。

这时候,正是他心界最感空虚彷徨之时,便只有昔日恋人宫小娥的往日深情,堪承慰藉。

是以那具宫小娥的头骸,便为支持他生命存在唯一不可或缺的精神寄托了。

或许这也正是柳二先生之所以甘心居此,不思他迁的唯一理由……事实上,他的生命也已到了尽头,人生对他来说,已再无新意,已然到了尽头……这时候,简昆仑的忽然闯入,对他来说,该是一件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病使他早已生疏了与人相处的应对举止,即使在此一霎间的清醒时候,也不知如何应对,才致语无伦次,时现迟钝了。

正因为对他有此一番认识,简昆仑才对他更生同情。

这样的一个人,对简昆仑来说,其实不难控制,换了另外一人,正可乘机利用,以之为手中棋子,用为柳蝶衣手足自残的恶毒部署,出其不意地予以致命打击……那却是卑鄙下流的,简昆仑绝不屑为。

他所想到的却是,如何对眼前这个精神失常,心灵破碎的人,施以温暖,让他在即使片刻的清醒里,不再忧伤,庶几乃能使他感觉出人生另一面的意义,或许这么做终将无济于事,却是简昆仑所不能为力的了。

对于柳二先生,简昆仑已完全不存幻想,甚至于一度侈想他能助己脱困的希望,也完全打消。

基本上对方是一个精神失常心智残缺的患者,对于这样的一个人,除去爱的关怀之外,任何的寄望都是卑鄙,有失于仁者风范。

有了这个主见,简昆仑的心反倒轻松宽释了。

“来,我们到院子里去,今夜的月色很好,我先把空门八式的第一招无风自动教给你可好?”说时身形略摇,翩若飞叶地已落身窗外。

他这里身子方行站定,抬眼看时,二先生却已直立当前,身法显然与自己不差先后,这番寓动于静功力,俨然大家身手,妙在动静之间,竟是丝毫不着形迹,分明已入极流之境,令人油然生敬。

二先生绝非自炫,一派真挚地向对方脸上望着,表情甚是天真。

“你的轻功如此高明,想来较诸令兄,也是不差……”简昆仑含笑道,“这样你学我的空门八式之后,施展起来,更是妙用无穷……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开始吧!”说完,他随即将第一式无风自动施展开来。

按空门八式此一禅门身法,乃为无风自动、两袖清风、海啸山崩、无影迂回、咫尺乾坤、星月双抱、残阳晚照、满树菩提八式所合,简昆仑说得容易,其实若无上乘轻功根基,兼以纯实内功,根本不得其门而入。

一经熟练之后,更可分合由心,予人以虚实不测之感,端视各人功力出手,可予敌人轻重不等甚而致命打击。

柳二先生这一霎神清智明、显然别具慧根,前后观望了三次,简昆仑只不过指出了两三个关窍所在,他便霍然贯通,简昆仑原以为整个八式可望在七日之内传授完成,如此看来,顶多三天,即行完事。

二先生今夜兴致很高,一口气领会了无风自动、两袖清风、海啸山崩三式之后,兀自不能自已。

简昆仑惊讶之余,待将余下的几式乘着兴头一并传授给他,忽然觉出这位柳二先生的神色有异,只见他两眼发直,面现木讷,嘴里念念有词,忽然他面现狰狞,在简昆仑简直做不出任何反应之前,冷笑一声,一掌直向他脸上劈来。

二人相距甚近,闪躲已是不及。

情急间,简昆仑只得出手,与他硬接一掌。

双方掌力方接,简昆仑即觉出对方掌力柔弱无力,方自觉出不好,那股至弱功力,忽地化为巨大力道,已自反弹而出。

简昆仑方自觉出,对方施展的正是所谓金鳝行波功力,如不能即时化解,定受其害,当下不假深思,即行随着对方这股弹出的力道,飞跃而出,刷地落向墙头,再次翻身,已自滚落自己院墙之内。

饶是如此,却也摔得全身生疼,一时之间全身上下,有一种特殊感觉,仿佛涨满了气血,随时都将会爆炸开来,这番滋味,好不难受,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了两步,颇似重心不稳的那般模样,竟自坐了下来。

耳边上隐约听见二先生宛若豹嗥的凌厉呼叫声音,随着声音的起落,间杂着凌厉的掌风,以及树木折断、假山倾倒的巨大声音,声势好不惊人。

敢情是对方神经大肆发作了。

这次的发作,竟是这般厉害,大异于简昆仑平日所见,虽然相隔甚远,其间还间隔着一堵高墙,却也能感觉出惊人声势。

二先生必是一番拳打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