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梦野真的自己先干了,洛昀心中暗叹此人的实力不在自己之下,但为何隐居在这黎城之中呢?

“好,喝酒!”既然他这般爱酒,怕是没有酒才是真的说不成事了。她执起酒杯,与他碰杯,“叮——!”

酒杯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两人虽然都没有用力,但这出手碰杯的力道竟是出奇地相似,真叫人奇怪不是有意为之,还是二人实力真的是不相上下。

当年一战,梦野记忆犹新,他是败了,但他虽败犹荣,却是诧异于这世上的世事无常,当年的那两个敌人,今日竟然与他一样,甚至是过得更不好,堕入轮回连记忆都丢失了,比他这深受重伤苦熬过无尽岁月好到了哪里?

“洛昀,你可想过,你并非属于这里,终有一天,你要离开此处,前往更高的地方。”

望着他醉眼朦胧的眼睛,洛昀的心不知不觉间平静下来,“不会的,我不会再离开这里了,这里有我的家,我的亲人,我的朋友,要是再走,我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们了。”

“亲人?朋友?”他嗤笑了一声,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继而,“这些都是虚妄的,你可知,我这梦幻酒楼中来往过客到底几何?浮生皆在我的眼中,可是,纵使我这一生穷尽,都无可能再进一步,当年不行,现在更是一种奢望。朋友、亲人,他们能陪得了你几时?”

“不论他们是人,是妖、是仙、是魔、甚至是灵魂,都是没有永生的资格的,在九界之上,能拥有与天地同寿的,唯有神。”

“只有神,才是你的归宿。你注定了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亲人,朋友的。你的归宿不在这里,还是早日归去吧。”

听了他说了这么多,洛昀只是简单的吐出了一声嗤笑,在他怔然的目光下,她道出了她心中所想,倾吐出了她的了然,“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这是我一个朋友时常挂在嘴边的诗词,我原本是觉得可笑,我说我的人生有无尽的光阴可以挥霍,我本就是修炼之人,最后达到顶峰,立于位面之上,成神也未可知,但……”

“直到我离那神祗之位只差上一步的时候,我胆怯了,我明白,这是一道业障,若是我了然无物,脱离这万丈红尘,必然前途一路光明。我的娘亲,我的爹爹,都在劝我,也许前面才是我的归路。”

她叹了口气,大饮一口酒,火辣辣的酒水入腹,喝得爽快极了,虽然梦野没有说半句话,但她知道他在认真听,而且……他用心了。

“可是,你知道吗?当我看到我的娘亲为了婚事烦恼,看到我的养父苍白的头发,看到我的二哥履行着自己的责任固守一片疆土,看到我的爱人无时不刻地想要和我成亲想要和我在一起,那一刻,我是多么渴望要得到我的朋友,我的亲人,我的战友们的祝福啊!”

“我是个人,我花了万年的时间让我忘记了作为一个人的一切,但我仅仅用了不到千年的时间重新做了回人,不论是妖、是仙、是魔,都抵不过一个情字。我这一生,别无所求,但求这一个情字。”

“与其忍受孤独的寂寞人生,倒不如享受生离死别的畅快,不错,他们终有一天会老去,也终有一天会死去,但不要忘了,我的生命也并非永恒,我只要不再往前走一步,也有一天会老去,老去,会死去,会消失在这历史的洪荒之中……”

“你!你竟是!竟是早就做出了决定……”梦野摇头,喃喃地张了张口,震惊得一字都说不出来了。他记得,当年的月华是何等的风华绝代,他到此时都没有忘记,再将她的身影与面前与自己对饮的女子重合起来,她们竟是一点都不像!莫非是他错了不成?她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不不不,是她变了,她竟是想要抛却这千辛万苦修得的业位,放弃触手可及的高度,只愿意守着自己的情爱。

洛昀轻轻笑了,“梦野,你如此说我,可你在这里苦苦等着又是为了什么?”

仿佛是最后一根稻草把他压死了,他颓然地倒在椅子上,“是啊,我又在这里等什么呢?我又在这里等什么呢?”

“浅苏曾经在幻梦境造了一座城,名叫幻梦城,据戈回所说,她是为了完成心爱男人的一个心愿,为了一个爱而守了一座城,不知她死时可是大彻大悟了?我不得而知。”

“我说这么多,不单单是解释我的想法,还想要告诉你,守着这座酒楼,该来的人没有来,为何还要守着呢?你骗得了世人却骗不了你自己,你口口声声说我不再往前进一步,可你自己呢?你不也是守在这里,等着你要等的人吗?”

“梦野,我的大哥若是回来了,请替我转告他,妹妹在玄天大陆上等他回来喝妹妹喜酒。”

说罢,她走了,临走前瞄了一眼目光涣散的梦野,轻轻叹了口气。

望着天空中的云霞,呼吸着梦川城的气味,仍旧是这么熟悉哪,她走到城门口,看到了那面被她撕了昭告妖界的婚书的墙壁,她伸手轻轻抚摸着它,就好像时光能够倒流,那些美好从她眼底划过。

她曾经,是那般怒气冲天,年少不知愁,她曾经,竟是那般,勇气可嘉,发誓要把玖璇追到手,如今呢?她的愿望达成,她真的真的很满足了。

那个正站在城门外等着自己的男人,便是她此生唯一,她快步走了出去,可就在她即将踏出城门的刹那,有个人把她拽住了,玖璇的脸色顿时铁青,“放开她!”

洛昀转头看去,正是穆幽堂无疑。

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回应他……洛昀真的不知要怎么面对,所以她冷冷淡淡地站在原地,没有打算想要说话,等着他先开口。

“你……”他艰难地发出了一个单音节词,可当风儿都吹得累了,穆幽堂都没有再多说半个字。

洛昀没有给他一个眼神,甩开了他抓着自己的手,大步跨出去,离开了这座梦川城。

所谓浮生一梦,洛昀觉得,她在这里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她不知道为什么穆幽堂会出现在妖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因为她才来的妖界,但这些又能如何?她杀了太多的魔族中人,其中包括了恨风、浅苏、戈回,她自己都不能够原谅自己对浅苏和戈回所犯下的罪孽,那么他们之间,更不可能回到过去。尤其是在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之后。

“昀儿,你……真的不想理我了吗?”

“闭嘴!这个名字你还没有叫的资格!”

洛昀从来没有这样的失态,但她确实是怒了,她抽身离开,望着玖璇的眼睛都在抑制不住地寻求帮助。

玖璇能够看懂她传递给自己的信号,她要离开这里,快点!

也就是在同一时间,玖璇用最快的速度把她带上,然后在眨眼之间消失在了穆幽堂的面前。穆幽堂只能望着他们消失的残影,低头沉默着。

他做错了吗?他自问这一生他没有做错过什么,魔界的一切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论是战事还是他的私生活,他对自己的女人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总之在魔族这个种族里,他是个极为优秀极为成功也极为受人尊敬的一个。甚至是可以用“最”来形容。

但是当他的生命里出现了琉书这个名字后,他觉得他将来的世界也许会因为她而转动,但是他能得到她的身体却得不到她的心,他是知道的,他的弟弟和她之间有着莫名的关系,这样的关系让他一再疏远他。

他是期待着洛昀的出生的,他多么希望他们能有一个孩子,这样琉书就可以不那么恨他了,他已经停止了对仙界的征战,他做到了一个男人应该做的。

但是他忘记了,他的身体里藏着另外一个灵魂,他是与自己截然相反的性格,当他控制着自己身体的时候,他变得那般无助,每次都让醒过来的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那一次,他是那般惊恐地回忆起另外一个他要将怀了自己孩子的琉书杀死,好在杨墨出手救了她。

然而,他是魔尊,他有着两个灵魂的秘密除了杨墨之外,谁都不能说。

就算是让他的女人恨他,让他的女儿恨他,他都可以忍受,只要她们还活着就好,就算是杨墨和她们母女两人愉快地生活在一起就好。

另外一个自己他把自己的名字取为神逆,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和杨墨为敌的,因为杨墨的手中有着克制他的东西,空心杨柳。穆幽堂偷偷把空心杨柳的柳条编织在了桃源虚境的出口处,隐藏得很好,他自信谁都不会发现。

但万万想不到的是,那个女孩离开了桃源虚境,神逆没有杀她,真的很奇怪,那么冷血无情的人,怎么可能会留着一个兼有仙魔血脉的孩子?

穆幽堂知道自己这一生只能在悔恨中度过,就算是被封印在紫枭山,他都很释然。可是在他终于扔掉弑神枪摆脱了神逆和自己占据一个身体的局面,他仍旧不能与自己的女儿相见。他们,已经形同陌路。

他们是父女吗?血缘上是。

但中间相隔的鸿沟,不单单是恨风、浅苏、戈回三条人命,仙魔两族的对立,天道所不容,还有琉书的恨,杨墨的关心,所有的所有交缠在一起,他们再无相认的可能。

或许,只有等她真正领悟到邪影之体的意义后,她才会深切地明白他当初的滋味吧?穆幽堂却是不忍心。罢了罢了,只要静静地看着就好。

她不是说要回家吗?

祝福你,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