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起身,也不多言,微踱几步道:“爱妃所言,朕并未觉得有何差错。只是有一事不明,请爱妃解释一二。”宁妃闻言,急忙垂首道:“还请皇上明示。”

楚墨负手而立,皱眉道:“你我夫妻二人多年,朕也就直话直说了。你明知我与丞相之间如今情况十分微妙,虽谈不上内忧外患,却也正是多事之时。”说着,转身紧紧盯着宁妃双眸复道:“朕本以为在此时,爱妃会顾忌避嫌,不会举荐江枫而是另选他人。这样一来既避了嫌又讨得朕的欢心,何乐而不为?但爱妃却反其道而行之,当真是大出朕之所料。”言罢,眼中狠戾之色渐隐,又恢复了风轻云淡之色,负手立于窗前幽幽道:“不知爱妃这是为何?”

宁妃在话一出口之时就料到楚墨会有此一问,以他多疑的性格,时时刻刻都会提防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刚才不过是对自己笑了笑,又怎会例外?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垂眸敛去面上神色恭敬道:“回皇上话,臣妾之所以如此做,其因有二。”微顿复道,“为人子女者,自是该孝顺父母,以其喜悲为先。是以在这关头,应当避嫌而就,才可更好的缓解皇上与家父之间的隔阂。为人妻者,自是应当以夫君之意为先。是以臣妾该当向皇上举荐他人,一来避嫌,二来顺耳,龙心大悦,才是为妻之道。”

言罢,微顿了片刻道:“可臣妾在为人子女,为人妻同时,还有更重要的一个身份。”抬头看向楚墨,“臣妾还是帝妾。臣妾服侍的并非一般凡夫俗子,而是皇上这般九五之尊。所以举荐必须公正、选贤,以帮助皇上更好的分担政事。如今虽然情况特殊,然江枫确实有过人之才,超人之勇,实乃平叛不二人选。若是因为臣妾一介私心而弃之不用,让皇上错失贤良,臣妾岂非上愧对列祖列宗,下愧对黎民百姓?”说着,深深一拜道:“臣妾之心,还望皇上明鉴。”

楚墨虽然负手背对宁妃而立,可这字一句却时时在敲打着楚墨的内心。果然是丞相之女,能有如此胸襟。若然给了一般的女子,只怕是避嫌还来不及,又如何会说出这番话来?可她怎么偏生是尹重的女儿。

想到此处,回头深深的看了宁妃一眼,片刻才回过身道:“起来吧。”声线平滑的从嘴角溢出,没有一丝喜怒哀乐。随后复道:“朕看折子看的有些乏了,去梅园逛逛,你且先回吧,不必在身旁伺候了。”说着,大步向外走去。突然,微顿了脚步,低声吩咐道:“过些日子便是年下了,汐婕妤那里你且照应一下。虽说是常年在外祈福,可到底是宫里的妃嫔,莫要叫人看了笑话去。”

宁妃闻言,急忙道:“臣妾遵旨,汐婕妤那里自然会按照位分赏赐。前些日子臣妾还与景妃妹妹商量,宫外比不得宫内,是不是要给汐婕妤妹妹多添置些冬衣,炭火也按着双份的赏赐。”楚墨闻言,修眉轻皱:“此事你且看着办就行了,只是景妃身子愈发重了,待过了年便临近产期,后宫诸事就不必麻烦她了,只叫她安心待产便是。”

宁妃一怔,转而心下不由得冷笑。这便是要将景妃彻底架空了起来,架空不怕,可架空却又没有赏赐,练句体己话都没有。景妃这么多年来,树敌颇多,如今没了皇上这荫蔽,且不说腹中孩儿能不能平安来到世上还是未知之数,即便连自己,怕是也难保了。想到此处,不由得抬头看了看,怕是这宫中要变天了...楚墨啊楚墨,在你心里,到底谁才是最重要的。

楚墨刚走,映雪拿着白狐披风上前一边为自家主子穿上一边道:“主子,您看华清观那边...是否要将汐婕妤接回宫中过年?若是将她接回宫中,皇上圣心大悦,必定对主子另眼相看。”宁妃瞟了一眼映雪,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缓缓向外走去,许久才道:“此事,定然有人比咱们还着急,咱们这就去看看。”言罢,莲步轻移上辇,低声吩咐道:“璟琮宫。”

“主子,您慢着点。”溶月扶着大腹便便的景妃在院中走着,担心道:“这雪天路滑,您现在可不比从前,一举一动都愈发要小心,若是有半点差错可怎么办。”

只见一旁的景妃被貂裘大氅裹了个严严实实,站在一棵梅树之下,双目轻阖,嗅着幽幽梅香。倾国之色的面庞已不复往日红润饱满,两颊消瘦了不少。整个人似是被风一吹便会被吹跑一般,只剩下一个硕大浑圆的腹部突兀的挂在身前,为萧肃的冬日填上了几分生气。整个人虽不复当日妩媚,却也平添了一种楚楚可怜的柔弱之美。

听了溶月的话,景妃无奈的一笑,往日的清高孤傲之气荡然无存,跟多的是哀怨惆怅。轻轻抚着大腹,心中百味陈杂,几转百回才道:“也许在这深宫之中,大多数人还是就怕我出不了差错。”溶月闻言急忙道:“主子可别这么说,等转过年去,春末夏至之时,小皇子也该出世了。皇上现在膝下皇子不多,娘娘又是六宫第一得宠之人,只怕咱们的皇子日后定是有所作为的,主子可前万别在此时说这丧气话。”溶月说着,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似是已经看到了景妃腹中的胎儿出落成了一个俊俏的皇子,甚至看到了他荣登大宝的一天。

景妃闻言心下更是一酸,六宫第一荣宠?抬头看看这空旷的院子,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柔情蜜意,对自己来说也不过是一座华丽的坟墓而已。至于有所作为?呵呵,现在若是他的父皇能高抬贵手,让他顺利来到这世上便是天大的恩赐了,还如何敢奢求日后的种种。这百般心思,又如何为说得出道的明?千种心思,到了最后不过是化作了一声叹息,听得人好不心凉。让一旁的溶月也有些鼻尖泛酸,想起当年的荣宠,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何皇上会如此绝情,竟然到了如此地步。这深宫当真是最可怕不过的地方,竟将一个活泼的女子折磨到了如今这般田地,若是没有腹中孩儿,怕主子...

这边主仆二人正自怜自伤,门口太监却高声唱喏道:“宁妃娘娘驾到!”尖细的声音划破了璟琮宫的寂静,似是有预感一般,景妃腹中的胎儿也不由得动了动。

景妃转身,一抹艳丽之色入眼,白的披风红的襦裙,宛如一朵盛开的梅花,即便是皑皑白雪也压不住它的怒放。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道:“姐姐怎么今日得了空子来我这璟琮宫,当真是稀客。”虽是心下苦涩,可对于强敌,景妃仍是不由自主的散发出了之前那般清冷孤傲的气势。两人立在院中,如同红梅与苍松一般,不分高低。

宁妃莞尔一笑道:“妹妹哪里的话,叫外人听了去还当我们姐妹二人有嫌隙一般。”言罢复道,“本宫陪同皇上用完早膳,席间还谈到妹妹,正巧路过,便进来看看。可是打搅了妹妹养胎?”言语之中无不透露出炫耀之色,更是将“陪同皇上用完早膳”几字加重。

果然不出所料,景妃闻言微微有些色变,想当年自己与皇上恩爱之时,哪里听得到皇上到了别宫?如今...当真是一落千丈。连这么个多年不受宠的虚位妃嫔都能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炫耀一番。

宁妃见景妃不言,只见神色转了几转,心下更加得意。便上前道:“妹妹当真是我大楚第一宠妃,皇上怕是将举世珍宝尽数搬到妹妹这里来了。本宫虽然并非小门小户出身,说起也是堂堂丞相之女,如今看了妹妹的地方,当真是开了眼界。相比之下,我那安宁宫当真死简漏的不值一提。”言下炫耀之势更胜,不仅暗讽景妃失宠,更是讥笑其出身贫寒。

景妃心下有气却又不得发泄,只冷冷道:“既然姐姐是第一次来,那溶月便替本宫陪着姐姐好好逛逛这院子,可莫要怠慢了,传将出去还叫外人说本宫仗着身怀龙种便怠慢了姐姐。”言罢又冷冷一笑道:“如此妹妹就先失陪了,这有了身子就是比不得姐姐这般好精神,稍微站了片刻便是乏了。还请姐姐恕妹妹失陪,来人,回宫。”言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拄腰,昂首阔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