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拥军真倒霉,从合作医疗站出来,头上就缠着一块绷带,那神气,活灵活现一个打败仗的伤兵。

这霉也倒得真大,被自己的老婆打,向谁讨债去。吴拥军还在骂,这什么狗屁的赤脚医生,缝的时候那疼啊,还说一个星期后,还得再一次,将缝紧头皮的线去掉。

“吴主任,还疼吗?”王升也好像特别心疼地问,他的双手还都是血,不管他帮了多少忙,这特别显眼的双手,要是吴拥军是公社书记的话,那下个月他可能最少能当个民办教师。

吴拥军看他一下,这不废话嘛,头皮上缝了四针,那个不疼的。

“都是他妈的杨楚生!”吴拥军还又骂,不骂也出不了气。反正也就只有杨楚生能让他骂,要不是因为他,他老婆怎么也不敢这样大胆。

杨楚生在干嘛?人家在打在吵,这家伙穿上厚衣服,还蒙上脸,就跟一个惊天大盗想打劫银行似的,手里抱着一个小塑料桶,从村后的山边往竹寮走。

都差点忘记了,当时他是养了一箱蜜蜂,几个月了,那个蜜脾上,结着一层厚厚的蜜浆。糖也紧张,有了蜜,那不是更爽。

“嗡嗡嗡……”还有几十只蜜蜂跟在他身后。

杨楚生嘴巴歪几下,在取蜜的时候,被一只蜜蜂蜇了一下,还好他懂得不能跑,要一跑,群蜂就会对他发起攻击。只是嘴角特别疼,不过疼也高兴,桶里刚刚割出来的蜜真多。

吃一块

!这哥们一进竹寮,拿起一块蜜浆直流的蜂蜡,放进嘴里就吸,然后“啊”地爽爽叫。原来刚刚取出来的蜜,那是又甜又带有花粉味。

杨楚生找了一块养鸭苗时,怕鸭子被蚊子咬,遮在鸭子笼外面的做蚊帐的布料,就当成过滤布了呗。

突然,外面大旺的声音在喊:“杨同志,有人找你!”

杨楚生走出竹寮一瞧,立时惊呆,然后往站在十多米开外,手里还抱着被子的一个女人跑,边跑边喊:“妈!”

哭啊!这位母亲,从儿子逃港的时候,时时就是哭,正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手里准备让儿子过冬的被子掉在地上,双手扶着儿子的手臂,就是哭。

“妈,到里面,这是我住的地方。”杨楚生拉着母亲的手,戴着草帽的妈,看起来也瘦了点。

“你就住在这里呀!”他的妈才只是打量一下竹寮,然后看着儿子问。

“我负责养鸭,不苦。”杨楚生想笑,可嘴巴一边已经肿得脸也变形。

母亲肯定哭,谁看了儿子的嘴边肿,能不心疼的。抬起手,摸一下儿子的嘴边还问:“为什么会这样?”

“是我自己养蜂,取蜂蜜的时候被蜇的,妈,你要回去的时候,拿一瓶蜂蜜回去。”杨楚生说完,急忙搬张小椅子,让他的妈坐。

“妈,家里怎样?”杨楚生给家里写信,告知他已经回到红光大队了,也是从劳改场出来时的事。

他的妈抹一下眼睛,才说:“还能怎样,单位的补助现在没有了,你大妹本来要入团,也不能批准了。”

杨楚生听了,还是稍稍放心,补助的也就每个季度十来块钱,什么团员更不重要,不要连累家里被当成什么分子,他就放心。

“妈,你怎么自己来了?”杨楚生边问边下米,准备做一顿白米饭,城市的家里,生活也不宽裕,也难得吃上一顿干饭。

“今天是星期天,早来了怕你在干活,就选择来到这里,刚好中午的时间

。”他的妈一说完,看一下外面,小声又问:“回来了,不会受到什么苦吧?”

“不会,你让爸放心,我比别的知青,都过得好。”杨楚生说着,走到竹铺边,那是他从香港回来时,身上还藏着的一百块钱。递到他妈面说:“妈,拿着,我在这里用不上。”

他的妈擦了一下眼泪,又往外面瞧,才小声问:“白雪的父母,也知道你回来了,她呢?”

“她过去了,在她舅舅家里。”杨楚生边说边生火。

“这是我早上煎的鱼。”他的妈边说边从一个袋子里,拿出足足有两斤,用油煎得变赤的咸带鱼。这种鱼最便宜,一斤几毛钱,但是特别香又能放好几天。其他的就不能带了,要是再带点,路上可能会被当成投机倒把然后没收。

“妈,以后别来了,浪费钱。”杨楚生又说。

他的妈却在摇头,当母亲的心情,他不懂。他们还是运气,滨海市还有一些到海南那边当知青的,家里人想到那里看一下,也不可能。

“妈!吃饭!”杨楚生将一碗白米饭放在他妈面前,这一顿饭,可以这样说,是他当知青以来,感觉吃得最香的一顿。

这位母亲也高兴,来的时候,一路上都是在想象着儿子有多苦多累,现在真的能放心。当母亲的心就是这样,不管儿子在信里写得怎样好,没有亲眼见过的,总是觉得儿子在说谎,怕她担心。

“吃呀!”母亲说着,将一块她为儿子煎的鱼,放在他碗里。

“好吃!”杨楚生吃一口就说,这种鱼在家里是经常吃,但此时吃起来,却感觉特别香,那是一种带着母爱的香。

“你跟我弟和妹妹说,书读好点,毕业了也不要将书本丢掉,过两年就能考大学。”杨楚生也将一块鱼放进母亲的碗里说。

“你弟弟要能不当知青,我就最高兴了,考大学的,就别想了。还有啊,白雪已经过去了,就过去吧,你年纪还小,别老想。”他的妈说完了,还叹口气,搞不懂了,两人就是相爱吧,也不用跑香港,双方的父母也不知道,也说不上他们俩是私奔。

“妈……”杨楚生才要说,急忙放下碗,外面几个知青和秋月嫂,后面还有大旺走进来了

“阿姨,你来了!”刘雪贞是认识杨楚生的妈,高兴啊。父母能来到他们插队的地方,对于知青来说,也是一种梦想吧。

“哎呀,刘雪贞,你还变漂亮了。”杨楚生的妈看着这个读书的时候,也经常到他们家里的姑娘,确实,虽然比以前黑了点,但是身材却美了起来。

“妈,他们都是知青,这是秋月嫂,我的三同户。”杨楚生就介绍。

秋月嫂那可是有备而来,听大旺说,杨楚生的妈来了,没别的。生产队刚分的花生,就用袋子装了几斤。

这几个人跟杨楚生的妈打着招呼,然后看着嘴巴已经肿得歪了的杨楚生,都惊愕。

刘雪贞就比较关心了,皱着眉问:“你没打架呀,怎么会?”

“是搞那些蜂蜜,让蜜蜂给蜇的。”杨楚生说完,还抬手摸一下。

“哇,真甜!”大旺食指粘一下,往嘴里放就喊。

还有蜂蜜,这事别人可就不知道了,不过刘雪贞也不管了,看着杨楚生时的眼神,让他的妈有些感觉。

几个知青,对于蜜不蜜的,也没多大的兴趣,杨楚生的妈来了,让他们都有想家的感觉。

“你们都过得怎样?要不要让我给你们的家里带句话?”杨楚生的妈还问。

“嗨,不用了,春节都不能回去,说了也没有用。”孟跃进往地上坐,口气挺失意。

杨楚生的妈又转向秋月嫂,还感谢她,听那些回城了的知青说过,三同户,就好像是知青的第二个家一样。

“哎呀,我还要感谢他呢。”秋月嫂也将桂香打了吴拥军的事先不说,说完了,拿起几斤花生又说:“这是我们自己有的。”

“妈!走好了,以后不用来了!”杨楚生拉着伸出车窗的手说。

他的妈点点头,没办法,眼眶再一次湿了,大声吩咐,“现在天气晚上会凉,注意盖被子

!”

杨楚生点点头,客车响了两声喇叭,慢慢开动的时候,两双手才不得不分开。

这样就走了,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来的时间不用久,看到儿子平安无事,健健康康的,就足够了,比什么礼物都好。

杨楚生也看着客车,母亲的心,他能明白,所有他来到这里时,受到批斗,到劳改场这些,他都不说。同样的,只要母亲能高兴回到家里,让家里人不会为他担心,也就足够了。

从县城回来的杨楚生,走进竹寮的时候,也不得不笑。一群人,将那些蜂蜜放入已经凉了的开水里面,然后就喝。

“嗯,真好!”刘雪贞拿着碗,将她喝过两口的蜂蜜水,举到他面前说。

杨楚生歪着嘴巴,喝一口,也禁不住大赞,这种纯正的蜂蜜,确实好。

“桂香嫂为什么没来呀?”杨楚生小声问,因为看她不在,也担心她会不会又让吴拥军打了。

“她现在住在我那里。”秋月嫂小声说,然后就让情况说了。

“哈哈!哎哟!”杨楚生笑得太大声,嘴巴当然疼。

“喂,你高兴了?”贵喜的老婆也笑着问。

杨楚生就是笑,感觉桂香嫂早就应该抄起扁担了,不过还是小声问:“她会不会也被打呀?”

“喝,不该关心的事,就别乱关心。”刘雪贞又将碗举到他面前说。

杨楚生喝了有两口,转脸朝着走进来的水鸡叔笑。

水鸡叔也在笑,看着一大群偷懒的社员,也没计较了,笑着说:“我下午到公社开会,现在改了,不定社员养生猪的任务了。”

杨楚生歪着嘴巴,眨着眼睛,那形象特别怪。感觉难道当官的还能听了他的建议?可是慢了,多少社员,已经忍痛不得不养了三头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