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楚生给官员们的印象,就是蛮。这哥们蛮劲当然有,但并不是一味地横冲直撞。时代在变,他一个重生的,就是要在变革的前夕,给变革再推一把力,让时代前进得快一点。

“唰唰唰”!杨楚生手里的钢笔,在信纸上飞快地划动。这是他写的报告,里面的重点,当然是农副产品流通的问题。

“你在写什么?”桂香嫂的声音,让杨楚生回过头。

“给省委赵书记写的,就是我们收购粮食的问题。”杨楚生的口气,还是那样的平常,说完了低下头又继续写。

桂香嫂的心情,又是失落到极点,同时也还担心,杨楚生会不会有事。他惹起来的几次大事,其实想起来,就这一次最凶。单就一大班人马气势汹汹的样子,足以吓得她走回家里的时候,偷偷地为他擦眼泪。

“你哭什么?”杨楚生是听到这俏村妇的抽泣声,抬起头问。

他一问,桂香嫂却哭得更大声,谁要看这俏村妇哭的样子,谁的心肠都会软了一大截。俏丽的脸上,几丝长发沾在嘴角,略尖的下巴,挂着几滴晶莹,随着抽泣,小巧的嘴角也是上下蠕动。真的是一付楚楚可怜,让人有揽她入怀,帮她擦去清泪的冲动。

“没事!”

杨楚生说是这样说,但还是站起来了。

“怎么会没事呀?”桂香嫂擦着下巴的泪水,抬起泪眼看着他。她也不懂,这信省委书记能不能拿到,只关心的,他有没有事。然后泪眼又看着他的手,手背上,那几个水泡还在。

“没事,回去吃饭吧。”杨楚生只能这样说了。

桂香嫂摇摇头,走近杨楚生眼前,泪眼看着他,突然,将脸伏在他的胸口,双手也紧紧地抱着他的身子,好像感觉她一走开,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杨楚生也知道她的心,双手搂着这个外表看似娇弱,却有着坚韧性格的桂香嫂。轻轻地拍着因为抽泣,还在耸动的窄肩。

桂香嫂抬起头,因为为他担心,这一次的担心,也比以往的强烈。这位俏村妇,也不顾在这傍晚时分,会不会有人看到,张开沾着泪水的小巧双唇,朝着低头在看她的杨楚生就吻。

这种吻,吻的是另一种情,一种真为他担心的情。桂香嫂紧紧吻着他的嘴唇,又是透出几声抽泣发出来的气息。

“回去吃饭吧。”杨楚生移开嘴巴,笑着小声说。

桂香嫂的小嘴巴还稍稍地张开着,还是做着亲吻时的姿势,但也终于点点头。最后,又轻轻地亲了他一下,才擦着泪水,转身往村里走。

杨楚生继续写,现在他也打定主意了,自己带着报告到省城。因为现在的省城,他有另一个落脚点,就是以前的郭副书记。他跟省委赵书记是老战友,一定能将信直接交到赵书记手里。

好了!杨楚生看着写上自己名字的报告,连续看了几次,觉得行。然后往竹铺上面放,钢笔也放在一边,再拿出盖印的红印泥,食指沾一下印泥,重重地往自己的名字上面盖。

“你还没吃饭呀?”外面是秋月嫂的声音,看着竹寮边,她就知道他还没有做饭。

杨楚生走出竹寮,好家伙!秋月嫂是走在最前面,后面还有一群。

桂香嫂也走过来了,还有大队干部们。都是一样,感觉杨楚生有事。

秋月嫂才不管什么,走进竹寮里,拿起铁锅抓米。

“你们都吃完饭了?”杨楚生还朝着大家问。

“吃了!”清华叔也说。

人可是越来越多了,不分男女,竹寮边,一下子坐满了人。

“杨楚生!”又有声音在喊,是东方大队,还有附近几个大队的书记,都知道他出事了

“坐吧!”杨楚生也笑着喊。

这时候,水鸡叔也走过来了,跟着其他几个大队书记打招呼,然后冲着杨楚生问:“这事怎么办?”

“我已经写好报告,明天我到省城,将报告寄给省委。”杨楚生大声就说。

这一说,连不识字的村妇们也惊愕,这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杨楚生,你做的事,我佩服,不过还是劝你,别这样干了。”东方大队的书记说。

其他几个大队书记也点着头,又有人说:“虽然稻谷被封,但不是你个人所为,最多就没收稻谷嘛。”

“不是这个问题,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社员们能安心种田吗?”杨楚生也说。

人群里,山猫也站起来说:“你这样,那是为所有的社员,何必自己受罪呢?”

“因为我是公社农办主任,如果就你说的,我不如不干!”杨楚生还瞪着这家伙。

“不就为你不平嘛,你为大家,但有事,大家能不能给你摊一点?我们大队的还好,其他大队的呢?”山猫还有理,说话还大声。

另一位大队书记也说了:“杨楚生做的事,我们的社员不知道,我们当干部的都知道,我只能代表社员们感谢他,但真的没有分摊的能力。”

“嗨嗨嗨,行了,别越说越不是话了!”杨楚生急忙喊,搞不好,人家还以为他心里也不爽。

“能分摊,谁愿意分摊,跟杨楚生站一起的,在这里签名盖手印!”桂香嫂拿着杨楚生写的报告,突然大声就喊。

桂香嫂是和秋月嫂在帮杨楚生做饭,听着他的话,又看到他写的报告,名字上面还印着手印,突然心里一动,也在他的名字旁边,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也按上手印。

这一喊,场面立马安静,谁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就是杨楚生也愣。

“我的名字已经写上去了,也盖了手印,谁愿意,就自己写

。”桂香嫂说完,搬了张椅子,将杨楚生的报告放在椅子上面。

“我也写!”秋月嫂的声音特别嘹亮,因为激动,声音没有了成熟的那种磁性,变成从来没有过地尖利。然后蹲在椅子边,拿起钢笔,还张开口,朝着钢笔头哈了一口气。本来是特别好笑的动作,但今晚却没有人能笑得出。

秋月嫂认真的程度,真的让人惊叹。“李秋月”三个字,写了足足五分钟,然后还检查一遍,瞧瞧有没有缺一点啥的,终于手沾一下印泥,朝着自己的名字一按,站起来就喊:“还有谁愿意?”

杨楚生一时还说不出话,只是朝着桂香嫂瞧,这俏村妇也正咬着一边的下唇,在看他呢,然后还笑一下。好像她这名字签下了,就能分摊他一点责任一样。

“我来!”山猫也大声说,这家伙写字就跟他的人一样机灵,“唰唰唰”!杨楚生看了也叹服,这他娘的一个名字,写得有两个字他硬是看不懂。

“要不要签呀?”贵喜正跟他老婆商量,因为这名字一下去,手印一按,搞不好就会有事。

水笋叔也站起来,他为什么不敢写,写完了还笑。

“商量个鬼了,我来签!”贵喜的老婆突然大声喊,“噼”地拍一下胸脯,然后看着丈夫,有一付我死了,不管再艰苦,你一定要将孩子抚养‘成’人的那种气概。

这贵喜同志干脆也站起来,他怕啥,六个孩子还有爷爷奶奶呢。就是要到阎王爷那里报告,他们夫妻俩也会手拉手。

“我……”妇女主任突然也是一声喊,可只一声,然后还是安静。她真没有那种勇气,才喊一声,就感觉浑身无力,四肢发抖。

好家伙!放着报告的椅子边,一下子围了好几层人。这壮举的场面,也让几个大队书记惊呆,更让清华叔这些大队干部为难,他们是要签还是不签?

突然,妇女主任终于鼓起勇气,又是大声喊:“我也签!”

这场面,真的让人感动,不管这里的人有多乱了,杨楚生忽然站起来,往外面走。是看见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白影,那白影看到人太多了,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往前走

白影是张英红,她可是特意从家里来的。

“你快回去吧,别管闲事。”杨楚生走到她跟前,小声说。

张英红瞪了他一下,小声问:“你是不是又想闹革命呀?”

杨楚生笑一下,她是想起当时他带领知青们,在知青农场闹的场面了。又说:“他们正在我写的报告上签字,是写给省书记的信。”

张英红的胸前,突然间起伏了几下:“你想给省委书记写信?”

“对,明天我到省城!”杨楚的口气,让张英红感觉,就是九条牛,恐怕也拉他不回头。

张英红能说什么,劝他是无效的,只有凝视着他的丹凤眼,透出一股鼓励的目光。她也清楚,这事杨楚生要是跑地区,恐怕也没有结果,没有结果,就是他有事。倒不如到省里闯吧,搞不好还真的闯出一条路。

“路上小心点。”张英红小声吩咐,看他笑着点点头,自行车调了个头,还是走了。

杨楚生看着白色的身影渐渐消失,才转过身,往竹寮那边走。

“签不下了,怎么办呀?”一位在印刷厂的村姑大声在喊。

“嗯,我们都有份!”桂香嫂将那份报告,举到杨楚生跟前。

杨楚生看了也张大眼睛,真的没位置了,两张信纸,所有能写上字的地方,都写满了,一个个手印,看起来就如这时代一样,一片红色。

“谢谢你们了!”杨楚生大声喊。

“屁话,你为的是大家,我们就盖个手印而已!”山猫也大声喊。

杨楚生小心地折好报告,明天他就到省城,结果怎样,会遇到什么事,一切都是不能预计的。

走了!大家都往村里走,桂香嫂也故意留在最后,此时,她又是回头看一下杨楚生,又是泪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