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燕算是先走一步了,红山公社其他的知青,也是集中到一起,准备回城参加高考。

知青们是不会忘记杨楚生的,也都为他不想参加高考而可惜,大家集中一起,先来到红光大队,跟他暂时辞别。

昨晚从县城回来,杨楚生还久久不能入睡,想的挺多的了,还想起白雪。这一大早的,听到外面一阵乱哄哄的人声,一打开门,立时傻眼,黑压压都是知青们的身影。

“杨楚生,意外吧?”一位女知青大笑着喊。

“来,大家随便坐。”杨楚生朝着竹寮边的草地一指,然后又笑着说:“怎么会意外

。”

“哈哈,你这里风景挺美的。”一位第一次来的知青说着,也是随便,往竹子下面坐。

这些知青里面,有的还是今年才来的新知青,虽然没有跟杨楚生见过面,但名字早就听熟了。

杨楚生不管来的有多少人,烧水泡茶,然后又大声喊:“你们明天才回城吧?中午我请你们吃饭,就在我这里,大家欢聚一下。”

“好!”不少知青也都大声喊。

这些知青吧,不是知青场的,就是附近那些大队的插队知青。瞧他们的表情,都是怀着激动,也有紧张,因为这是关乎到他们命运的事。考上大学了,就是他们命运的转变,考不上了,又得回来当知青,又得挥起锄头,苦等着何时回城。

杨楚生只能鼓励了,还能什么,大声说:“大家好好考!”

“嗨,考不上,又怎样?”一位女知青连说带叹气,这也是知青们的一种心态,有希望,但也有悲观。

“考不上就考不上呗,路并不只是一条。”杨楚生说着,朝着他们正在建设的工厂一指又说:“考不上了,愿意到我这就来。”

“哎呀,别说灰心的,大家唱歌!”又一位知青喊。

知青们聚集在一起,最快乐的就是唱歌,就是那些歌,都让他们翻唱了千万遍了,但还是要唱,因为这是一班年青人。

“好,大家就唱吧!虽然我们吃了不知道多少苦,但是知青生活,也会在我们的一生中,留下不平凡的经历!”杨楚生站起来,大声说,然后往村里走,就要了生产队集中吃饭时,做饭的两口大铁锅。

“我们来吧!”几位女知青看杨楚生挑着两口大铁锅,大笑着就喊。这家伙的架势,就如红军长征时候的伙头军。

真热闹,做饭是女知青们的事,杨楚生又跑一个来回,自行车后面,在大队碾米厂运了两大袋大米,这样就行了。大家聚集在一起,图的是即将分别时的团聚。

“将来,我们这些人,不知道会分散到那个地方?”一位挽起袖子,抱着一大块土当土灶,准备做饭的女知青,笑着就说

这话,也让快乐的气氛稍稍冷了点,每个知青都会这样想。

“我倒想吧,不管到那,也不管我们能活到八十岁,九十岁,我提议,定个日子,每年的那一天,我们都要聚会一次!”杨楚生又大声喊。

“哗哗哗……”知青们立马鼓掌,刚刚被冷却的场面,又热起来了。

一位知青站起来也喊:“我提议,就到知青农场集合!”

“不行,到杨楚生这里来!每年来了,就两大铁锅饭!”一位准备生火的女知青也喊。

“好好好……”知青们立马响应,然后又是掌声响起。

杨楚生也笑着喊:“好,明天,我就在我的竹寮门上,写上知青屋三个大字!”

乐啊!知青们的笑声,比刚才更加热烈,因为这也是他们的牵挂。真的,不管以后走到什么地方,能想起这里有个知青屋,有个杨楚生,就能想起,他们年轻时的知青生活。

这一群年轻人就是这样,正是激动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以后杨楚生不在了,这地方还能不能保持这些,反正大家都是笑。

“突然,一阵哨子响的声音,然后知青们“轰”地又是大笑。这是一位在知青农场食堂的女知青,吹响的开饭哨子。也许,这是她人生中,最后吹响的开饭号令。

“来,大家吃饭了!”杨楚生大声说,然后又是笑声,这么多的人,到那里拿碗筷,也没有菜。

知青们挺有办法,站起来,他们的头顶上,就是竹叶。

“哈哈哈,吃吧!”杨楚生边笑着,边将竹叶弯成三角形,用勺子添一点饭,又笑着说:“我们是在吃粽子。”

老天爷呀!桂香嫂和秋月嫂两人,挑着一担碗走过来了,一看就愣。这样多的人,一担碗那里够。

“哈哈哈,不用了,这样吃起来香!”杨楚生爽朗朗地笑,朝着她们说。

知青们也都看着两位村妇笑,瞧瞧他们一个个吃得那叫过瘾,反正她们俩只能朝着杨楚生瞪眼睛

“嗨,要是白雪,刘雪贞也在,那该多好。”一位也是杨楚生同学的女知青,突然却冒出这一句话。

“对呀,就不知道,这知青屋另一位主人是谁呢?”东方大队的一位女知青也说。

“那你就别参加高考呀,当这里另一个主人呀。”跟她同大队的一个知青也喊。

“不行,那我也不参加高考!”说话的,是那位当时杨楚生他们到知青场的时候,到山坡上放牛,结果两只牛打架的女知青。

这玩笑一开起来,那就变成了只有女知青们热闹了。一群女知青也连笑带喊:“那我也不参加高考!”

就是这样快乐,杨楚生跟知青们独个握手,最后大声喊:“好好考试,我在这里,为你们加油!”

看着一大群知青渐渐远去的身影,杨楚生也转身走进竹寮里,一时间,他反倒感觉轻松,感觉不参加高考也挺好的。不过轻松后,却也有另一种情绪,虽说刚才他是很乐观,但内心里,也还有那种失落的感觉。失落的,当然是不应该分离的人,都分离了。

这哥们干脆往竹铺上躺,不应该分离的人,当然是白雪,经过这次高考以后,他们这一批知青,就不知道,将来有那个能到美国留学还是做生意,能不能碰上她。也在想,她在那边,现在过得怎么样。

杨楚生手往枕头下面伸,拿出白雪的口琴,没有吹响,只是轻轻地摸。抬头看着窗外,那绿绿的牵牛花叶子。不管怎么样,这个竹寮会永远存在,白雪最喜欢的牵牛花,也会永远爬在窗户周围。今天的场面,要是白雪能感受得到,她会有什么感想。

此时的大洋彼岸,也渐渐进入午夜,白雪在大学里的假山边,一个人在慢慢地走。还是跟以前的样子,略显苍白的鹅蛋脸,那一头及腰的长发,柔顺地遮满她苗条的后背,就如杨楚生竹寮边的牵牛花一样。

假山边,一对对的情侣,正是情浓的时候,时不时的,还能听见几声窃窃的笑声,也有亲吻得热烈之时,发出来的能让人陶醉的响声。

这些大学的情侣们,对于这个时常会在假山边,独自散步的东方来的女学生,已经习惯了

。这其中也有一些认识她,也都知道,他拒绝过多少男同学的追求,搞得现在,再也没有人向她发出任何追求的信号,还得了个“冷艳的东方维纳斯”的称号。

白雪也喜欢这样子,独自在这里慢慢地散步,因为看到这些浓情正密时的情侣,就会让她想起杨楚生。想起跟他在竹寮后面的土坎边,在没入小腿的草丛里,慢慢散步的情景。

这个季节的夜风,吹在人身上,已经有很浓的冷意。白雪也感觉到冷,纤弱的身子靠着树干,抬起手,对着另一只手臂用力地擦。然后仰起脸,看着天上,杏眼里,透出迷茫的眼神,呆呆地望着那一轮圆月。

离开杨楚生两年多了,这两年多,白雪独身在这假山边,走了多少个圈?望着多少轮圆月?她数不出,任何人都数不出。

一层迷蒙,悄悄地遮住望月的双眼,然后,两行晶莹,“唰”地沿着略显苍白的脸庞,快速地挂在尖尖的下巴,两行汇成了一点,轻轻地,滴在她浅蓝色的风衣上面。

一直就没有杨楚生的消息,每年几次往返香港的信,也没有看到她舅妈在信中提及他的任何消息。现在的白雪,也没有跟十四娘联系了,九龙城里那样乱,当十四娘卖掉了那个小摊子的时候,两人的联系也就中断了。

一阵白亮的光泽,在这午夜的黑暗里显得特别显眼。那是白雪从内衣的口袋里,掏出从香港带过来的口琴,她也是没吹响,只是轻轻地抚着。

“扑”!一滴清晰的泪水,滴在口琴上面,然后快速地渗入进口琴的音孔。

“咳咳!”夜越深,冷意更浓,娇弱的白雪,禁不住咳嗽了两声。抬脸迎着一阵吹过来的冷风,几缕长长的发丝随着风,轻轻地贴在略显苍白的脸上。

白雪静静地转身,虽然月光被树叶阻隔,地面上只有些许斑驳,但更显得,她的转身,是如何地孤独。

身孤独,心更孤独。月光下,纤弱的身影,就如一只孤独的白天鹅一般,慢慢迈动的双脚,就如无力的一对翅膀一样,慢慢煽动。只有地面上,如水的月光,投射出她的影子,才使她感觉,有一个虚幻在陪伴着她,这个虚幻,就是也在想着她的杨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