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辩论,我与游克只能偷偷地在办公室进行着。偌大一个局机关里,说话总得防着隔墙的耳朵,找个知己不容易,找个有兴趣陪你说话的人更难。以前我本在心里看不起游克,但英雄莫问出路,现在我知道包容,因为在A局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我既不想与何局走得太近,也不想一个人孤立无缘,而游克至少是我心理上最容易接近的一个同僚。我与游克走得近一点,倒不会引起同僚们的猜忌,至少今天是上班的第一天,我们同一战线的领导在一起讨论工作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今天似乎并不能和游克谈得过于深入,因为彼此的利益纠缠与和谐还需要时间去磨合,而今天那些真理的讨论似乎也走不出我们二人的思想,去寻觅更宽阔的天地。因为在一个优势话语权被当权者牢牢掌控的世界里,真理只能被沉默,或者说只能在小人物的口里被唏嘘几句,而这些叹词的表达多为——这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这是一个人的力量能改变得了的吗?所以我就奇怪,我们这个伟大优秀的民族怎么被当权者塑造成了一个知难而退的民族!既定的伟大目标可以被指定的理论家们随时更改为——某某阶段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于是我便怀念起邓大人,他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非常欣赏,理论的归理论,务实的归务实。我与游克的真理讨论也就是在中国的改革开放这个话题前嘎然而止了。原因是小陶敲门进来了。游克起身告别,临走的时候还对我调侃道:“你和小陶要保持良好的同志关系哦。”

我把游克送出了门,回过头来,才看见小陶一双美丽的丹凤眼正火辣辣地盯着我。

我故作矜持地问道:“小陶啊,材料准备好没有啊?”

小陶歪着脑袋,笑着说:“咱们局的领导是从来不看材料的,要看也是秘书看,遇逢上级领导来检查,你突击地看一下,再让秘书写个工作汇报就能应付过去了。”

我笑着说:“你这个秘书倒是适应得挺快的,才进单位一年多就能悟到这个层面,悟性挺高啊,有前途啊。”

小陶笑着说:“张局,我在您面前是班门弄斧,其实工作上的事,凭张局您的能力是绰绰有余的,我最多只能帮您打打杂,哦,对了,我的宿舍离您住的招待所不远,平时我还可以帮您洗洗衣服,整理一下内务。”

我说:“我又不是中央首长,还没那个级别配生活秘书,小陶啊,你的心意我领了,我刚才还听游主任说,咱们局有几个小年轻正在追求你,有优秀的就赶紧结婚,你看看咱们单位的双职工家庭,那小日子过得是多滋润啊。”

小陶撒娇地说:“张局,那些追我的人我都讨厌死了,人家才24岁,还没玩够嘛,再说了,要是能找到一个像张局这么优秀的男人,我立马就结婚。”

我苦笑道:“优秀的男人都已经结婚了,因为很多男人是结婚以后才变得优秀的,因为家庭会让男人有更多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这些都会进化为男人们工作上进步的动力。”

小陶不以为然地说:“其实男人最坏,优秀的男人更坏,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吃着锅里的又想着锅外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牺牲也要找个自己原意的。”

我心里暗暗吃了一惊,怎么一个这么年轻的姑娘会有这么消极的想法?当然,我能想到在A局,她的姿色这么出众,一定受过不少上级领导的性暗示,如果真是这样,她应该早早结婚,用家庭这个天然的屏障挡掉一些男人不怀好意的挑逗,但如果她的丈夫在A局没有权势的话,她这位姿色出众的美人一定会被她拒绝过的对象以种种借口而让其穿上小鞋。想到这儿,我忽然感觉到眼前的小陶反倒成为了我的压力,这更像是何局精心布好的一个美人局,在无形之中让我站在了风口浪尖,这更深层次的目的恐怕是想借小陶来挑拨我与商厅的情人关系,从而达到分化敌对势力,巩固自身实力的目的。他挑拨我与商厅之间的关系我倒不在乎,我来A局的目的就是想离商厅远一些,让厅里面那些不怀好意的疯言疯语在时间里磨灭,但是我不希望我刚逃离了一个暴风口又来到了另一个暴风口,我不希望我的风流形象在上级领导的心里落地生根,尽管我对仕途并不过分留恋,但我还要生活,而且是向往一种平静的生活。可是我还没有完全修炼到脱尘出世的境界,我的身体里还流淌着年轻人固有的亢奋的血液,我想实现我的抱负,那怕是过把瘾就死。正因为我年轻,正因为我处在了情感的十字路口,所以我不能完全拒绝小陶的诱惑。我总觉得这眼前的小女子内心也像我一样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血性,只是在这样的体制之下,她若是想进步却又没有强硬的后台,恐怕又是一个梅兰的翻版。

带着内心的疑问我问小陶:“你的理想是什么?是在仕途上步步高升还是生活上幸福美满?”

小陶玩世不恭地说:“我可没想那么远,得过且过吧,不过最好是找到一个心爱的男人,工作累的时候有个肩膀靠靠,至于仕途的进步那是男人们的事,我只想生一个可爱的孩子,相夫教子,做一个传统的女人。”

我忽然内心感到悲哀,我极不希望她是梅兰的翻版,梅兰走到今天这个田地,尽管外表风光,内心却布满沧桑,这完全是男人们调教出来的结果,我真得不敢想象小陶又会被官场的坏男人们调教成什么样的女人。我深深的知道在这样的体制下,官场的大小官职就是一个个陷阱,引诱着人们一步步走向深渊。我若是提拔了小陶,那岂不是害了她?但是我不提拔她,她会不会另攀高枝,凭借自身的美色去做美色寻租的勾当呢?

也许是我多虑了,下班铃忽然响了,局领导这一层的办公室早已人去楼空,我忽然才顿然醒悟——在一个机关,若是进入了领导层,是不用像机关的小人物那样准时上下班的,有事的话和下属打个招呼,同时用公事敷衍一下上级。中国的领导看起来是全世界最忙的领导,实际上大部分的工作却让下属给干了,所以只能说他们喜欢没事找事,这确实很有中国特色啊!

我起身,说:“小陶,带我去饭堂,我想了解一下干部的伙食,这是从优待干最基本的工作啊!”

小陶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说:“张局,您可以在招待所的餐饮部那边免费用餐,那边的伙食可是比单位饭堂好得多啊,这是何局对您的特别关照,您要是去饭堂吃饭,群众们会说你作秀,你这是吃力不讨好啊!”

我说:“我准备天天在饭堂吃。”

不过我的话并没有完全应验,晚上这餐是在何局的私人宴请上吃的。一个单位的一把手单独宴请一个副职,就是想说一些交底的话,同时也意味着他在主动拉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