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贵妃的一席话,使得墨今彻夜未睡。在漆黑一片的室内,墨今沉思着,想起一位老宫女的话:“皇宫里一向就只有荣宠加身的嫔妃,而没有枉死的冤魂。”

是啊,在这座皇宫里又有几个人敢说自己是冤枉的、是无辜的?

其实,墨今小时候就如同很多孩子一样是怕黑的,进了宫之后身处更加空旷的宫房,墨今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如今可以坦然自若的面对黑暗,似乎变化的顺理成章。

墨今想过,是否因为她并未做过任何亏心事,所以才可以变得如此镇定?转念一想,墨今又深觉就算自己将来会如同怜贤妃一般,被逼无奈之下做出违背良心的事,她也不会再惧怕黑暗与冤魂,因为该怕的永远不会是活着的人。

若是当初她在偏宫便有了身孕,以当时的情形看,她或许也会走如同姐姐与怜贤妃一样的路,但是如今……墨今却庆幸着她并未有机会面临这种痛苦的选择,也不需要承受难以估量的后果。

没过几日,宇文綦便下旨,应了涟贵妃的话做出了补偿。

涟贵妃被封为后,并定于十日后举行封后大典。这本在闻人姊妹的料算之中,虽然代价是沉重的,但是涟贵妃却是欣然的笑了。

不知怎的,墨今眼见姐姐的笑容,虽然内里并未透露出半点苦涩,但是她却赔笑不出。或许这便是苦到尽头、苦到绝境,才会体现苦尽甘来的价值。

这一日,涟贵妃甚为高兴,连拉着墨今饮了几杯,整个明雪宫上下都是欢欣鼓舞的,墨今却未受到半点感染,心里不由的讽刺着,后位与生命孰重孰轻?家族利益与生命孰重孰轻?

翌日,墨夷炘前来与涟贵妃问诊,墨今则返回书房。

她手触着黑与白的棋子,又想起公伯芸的回报:“文总管说,这几日皇上恐怕要多呆在春华宫与芒秋宫了。”

墨今当然可以体会,三宫之间一方突围而出,总要对其他二宫稍作安抚,怜贤妃有时固然嚣张跋扈,宥淑妃却比之更为狠毒老道,墨今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也有所领教。

她缓缓坐下,轻抚过许久未碰却未有半点浮土的棋盘,以白字落棋自行下招。

墨今还记得当日书房与宇文綦下棋,他曾暗示自己“谢家宝树,偶有黄叶;青骢俊骑,小疵难免。”

如今回想起来,当日她确实是故作矫情了些,心里总以为面对君王定不能显露真性情的……可是就算如同宇文綦这般善于隐藏自己心思之人,怕也是渴望能有人以真性情待之吧?

正当墨今想着,公伯芸前来回道:“主子,墨夷太医已然为贵妃主子问诊完毕,现等在门外。”

“请吧。”墨今手下未停,直接回到。

墨夷炘踏进来,有些意外的看到墨今侧脸以对。以往的她不是悠闲自得的品茗,便是言语讥讽的针对,尤属故意摔倒陷害他与樊师阙的那次。

可如今的墨今却有些不同,这或许是因为涟贵妃的一席话,但凡再冷漠的人也会因此动容,更何况是血脉共承的姊妹?

想以墨今十几岁的年纪,便要面对诸多变故,虽然身处富贵已极的人间异乡却饱受各种考验,这究竟是幸亦或是不幸,相信就连墨今自己也无法论断。

墨今侧着脸专注于棋局,未抬眼淡淡的开口:“依墨夷大人所见,本宫此局是否已然困死,并无后招了?”墨夷炘上前一步,就见棋盘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黑白子,诚如织密的网缓缓扣住。

“娘娘何不站起来远处观之,兴许会有不同的见解。”墨夷炘顿了半响回道。

墨今微抬头打量墨夷炘的神色,这才缓缓站起身俯视棋盘,又道:“俯瞰全局固然是可以通晓一切,但若是走不出自然也看不到,又当如何?”

墨夷炘看了眼墨今,拱手道:“娘娘何苦执着于要看清一切,有时候有些事倒不如看不清的好。”

墨今突然笑了:“呵呵,院判大人又来了。有时候本宫真觉得你很好笑……”

墨夷炘微微一怔,又听她道:“大人你有时过分执着于看清人与事,有时却又情愿逃避惧怕看清,甚至于还不止一次劝过本宫。本宫倒要问问你,大人你是在劝本宫呢,还是再说服你自己?”

墨夷炘愣住了,久久接不上话,倒不是他不会反驳,而是要反驳的话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又谈何劝慰旁人?尤其是,墨今现在的笑脸虽然看似可亲,却充满着讽刺,那淡淡的眼神直落入他心中的死穴。

墨今瞟了他一眼,转身又坐下看着棋局,说道:“其实本宫这次叫大人前来,无非是要与大人说清楚、道明白的,既然本宫答应了姐姐,也承诺了大人,宥淑妃那边本宫也是能帮便帮。但前提是此人并不会再对明雪宫做出任何另本宫难以忍受的事。”

墨夷炘沉默着,雎鸠宥的性格大家都有所认识,要保证她不会再度犯难确实是很难。

“本宫并非圣人,不会眼看着身边的人受到伤害,却仍要帮助敌人,这一点你当做本宫丑话说在前头也好,以为本宫会突然翻脸不认人也罢,事实都是如此。本宫不光如此说,亦会如此做,大人你可要有心理准备。”

墨夷炘闭了闭眼:“下官明了。”

墨夷炘走后,墨今仍盯着棋局坐了许久,苦思着。

就连宇文綦坐到了她对面,噙着笑意欣赏了许久,墨今都未有所觉……

“朕还是第一次被人忽视。”淡淡的男性嗓音漾出一片涟漪。

墨今缓缓抬头,眨了眨眼这才猛然回神:“皇上!”

宇文綦一手撑着太阳穴,懒懒的眼神瞟着墨今:“算了,跟你朕懒得计较。”说着,便手执黑子落下一子,豁然间棋局明朗。

墨今一愣,懊恼着为何一直未发现原来死扣便在最明显的位置。

“不是你看不到,而是你被自己困住了。”宇文綦说道。

“是啊,墨今苦思了一阵子了。这不,天都黑了。”

“其实许多事就连朕也未必敢说看得清。”宇文綦轻叹着。

墨今不语,又听他道:“朕准备立鑫儿为太子。”

墨今漾出一个笑容:“鑫儿聪慧过人,乃太子最佳人选。”

“呵呵。”宇文綦突然乐了:“听鑫儿说他很喜欢你。”

墨今沉默着,不由得想起先前与鑫儿的话。这孩子心眼也真多,先是在这边既扮乖又半威胁的说要互相帮助,一转眼就跑到宇文綦那讨巧

“爱妃近日频频出神,是不把朕看在眼里呢,还是身体不适?”宇文綦不经意的问道。

“皇上说笑了,或许是这几日墨今的身子有些不爽,才会影响精神吧。”

“这好办,改日叫太医诊治诊治……”宇文綦话一顿,又道:“鑫儿自小便只有妙婳一个妹妹,想来也是孤单了些。”

听到这,墨今震惊的抬头,睁大双眼难言惊讶的回视宇文綦,不敢置信自己所听到的暗示。

就见宇文綦站起身俯视她片刻,随即拉起墨今轻吻住那两扇微颤的睫毛,在一点一点缓缓下移,慢慢的品尝着。

直到墨今双腿发软险些摔倒之际,宇文綦健臂一搂抱起她往软榻走去……

第二日,墨今眼看着琉玥经她吩咐端上来的避孕汤,久久难以下咽。

琉玥想了想,便下跪道:“请主子赎罪。”

墨今呆滞的双眼不解的看着她:“你事事处理妥当,何罪之有。”

“这汤药……”琉玥犹豫了片刻,说道:“这汤药并非避孕之药。”

琉玥缓缓道出自己曾暗自找过墨夷炘的事,她眼见墨今总是执着于不肯有孕一事,心中为她着急,便想通过换药解了这个僵局。可是墨今一向心思细密,琉玥也担心她会从药味分辨出不同,所以才特找了墨夷炘求助。

“你是说本宫这些日子所饮之药全无避孕功效?”

墨今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倒叫琉玥心里没了底。

“奴婢擅作主张,但一切却是为主子着想。”琉玥试图劝说墨今,却被墨今打断:“起吧,本宫也乏了,你且去做自己的事,此事以后不必再提了,汤药也免了吧。”

墨今如此爽快的态度,琉玥半喜半忧:“主子!”

“放心。”墨今浅笑着:“本宫不是另有他法,而是想通了一件事。”说罢墨今便转身走进内室。

墨今仰卧在床榻上,忆起前一夜宇文綦的话:“如今墨今可还有借口与对策?”

“纭泓所指何事?”

“龙裔。”

当时的墨今心中大震,被迫抬高了下巴回视上方的他。

“鑫儿乖巧懂事,难道墨今不羡慕吗?”宇文綦说着便俯身吻住她的,不容她说出答案。

墨今也不想以口作答,只是极缓慢的抬高双腿,顺着他腰间的线条攀上去,双手紧紧扣住宇文綦的颈项,在他微讶的眸光中勾起红唇,划开魅惑的弧度,以动作做了最佳的答复。

墨今想着想着,脸就红了。

她捂住脸翻身埋进床铺,懊恼自己如此不知羞的主动,深觉无颜面再见宇文綦,所以今早宇文綦起身早朝之际,她明明醒着却偏要装睡,任他自己穿着。

就在墨今本以为可以蒙混过关之际,宇文綦低沉沙哑的嗓音却突然响在耳边:“朕倒要看看你可以躲到何时。”

而墨今惊讶的睁眼之际,就只见到宇文綦挺拔的背影,耳中回荡着他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