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今向毓才人解释着,一边说一边牵起她的手安抚着。虽然毓才人表面镇定着,力持着微笑,但是墨今还是感觉到她手心的薄汗与手指尖不经意的颤抖了下。

墨今心中好笑着,心里有鬼就算演技再高也瞒不了永久。

这一次,毓才人到没有像往常那样拉着墨今东拉西扯,她只随意谈了谈琐事,便说着这几日怕是睡不安神、精神不济,有些疲累了。墨今便从善如流的接话劝她早点回去休息休息。

毓才人匆匆离去,墨今便唤来芒月,叫她这几天出入之时盯着点露绻宫。

这露绻宫平日里少有人走动,若是有点风吹草动怕是也无人知晓。墨今料准了毓才人若真是心里有鬼就必会走一趟露绻宫,而墨今很有兴趣知道她们之间到底是有何私交。

这边墨今正等着看两宫的好戏,那边琉才人、毓才人的戏码也快上演了,正当墨今悠闲得意的时候,裳嫄宫却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樊师阙。

樊师阙来的时辰正值深夜,此时他来此必不会是受了怜贤妃的命,而是有些疑问要墨今解惑。正巧的是,这夜墨今既有兴致一下连着写了好几副字,公伯芸在身边伺候着为其吹干、磨墨。所以当樊师阙来到的时候,墨今正好写完最后一副,正准备休息,见到来人惊了一下。

樊总管?你深夜大驾光临,不会是本宫眼花,你走错了门吧。墨今看了眼公伯芸,公伯芸会意连忙退下,顺手带上了门守在门外五米处。

墨今走到桌边径自倒了杯茶喝着,等樊师阙自己开口。

樊师阙会再一次来裳嫄宫求证上次未完的话,早已在墨今的意料之中,虽然她算不准樊师阙何时会来,但是她却很明白一个人在急迫的要得到结论的时候,那种心情是难以平复的,尤其是这个真相还关乎了怜贤妃胎流的事。

奴才心中有个疑问,还希望娘娘明示。樊师阙开门见山的说,语气不卑不亢:上次娘娘曾说过贤妃娘娘她事事早有预见,此话是否有别的暗示?

墨今打量着樊师阙,在烛火晕黄的笼罩下,樊师阙眼下的阴影很深,更显疲态与倦意,不过他一向苍白的脸色倒是显得顺眼许多。墨今笑着良久不语,心里琢磨着怎么说这话才可以达到最好的效果,直到樊师阙终于等不及了再次问道:请娘娘明示。

好,本宫不妨就把话说的透彻点。墨今手一指说道:请坐。

樊师阙坐下后,墨今又道:上次的事,本宫从中学到了一件事,那便是在宫里没有永远的朋友,亦没有永远的敌人。

娘娘是在怪奴才将香包调换一事……

不,香包被调换本就在本宫的料算之中,樊总管既然合了本宫的心意,又何来责怪一说?墨今好整以暇的缓慢的说道,随即便满意的看到樊师阙微显惊讶的神情。

原来娘娘早就料到了才会如此做,倒真是棋高一着。没有永远的朋友,说的真好。樊师阙嘲讽的笑了。

论到身份、地位、在宫里的日子、还有所谓棋高一招,本宫都自认为比不上怜贤妃。墨今话音才落就见到樊师阙更显专注的盯着自己,想来是急于知道谜底。

墨今反而不着急了,只是拐着弯的说道:或许樊总管对女人家的事不太了解,所以怜贤妃信期有误,胎期不定,你才会一无所知、毫无所查……本宫原本还以为以樊总管深受贤妃的信任,该是心里有数呢。

只见樊师阙微睁大眼,两眼中仿佛如深潭般泛着幽光……他随即又闭了闭眼,掩饰住双眼洒出的痛色,眉头紧皱,语气涩紧的自言自语:信期有误,胎期不定……原来真是这样。

墨今收起先前的态度,正色的看着樊师阙:在宫里,从来没有颐养天年,有的只不过是死于非命。本宫听闻先皇在位时曾有嫔妃与侍卫……珠、胎、暗、结……最终此嫔妃不单被处决,还被砍去双手、挖掉双眼、割掉舌头,死状之凄惨非你我可以想见,樊总管自是不希望怜贤妃走上这条路吧……

樊师阙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闭着眼听着墨今讲述着这段往事,他的神情透露着痛苦与绝望……

当初,该嫔妃仗着先皇的宠爱四处作威作福,得罪了不少达官显贵家在后宫的女眷,当时的她无知、幼稚,根本就不懂何谓结交左右,逢迎高枝。

但是时日一久,由于该嫔妃一直怀不上身孕,深怕皇上的宠爱会因此消退,这才想了办法让家人派个健壮的男人扮成侍卫混进宫……几个月后,该嫔妃果真怀了孕。但是随之而来的却不是荣宠,反而是天降灾祸。

东窗事发之后,她才明白原来自己身边的宫女早就收了人家的好处,将此事的前因后果透露给旁人知晓。先皇得知后验证了事情的真伪,勃然大怒,怒喝:此事断不辜容!

先皇为了保全皇家的名声,只吩咐暗自处决、不得张扬,对外就说是抱病而亡。该嫔妃本来被赐予白绫或毒酒……却不想在死前被曾经受过她气的嫔妃们买通了执行的侍卫们,经受了断手、挖目、去舌的痛楚,后来那个贴身的宫女也不知所踪,有人说必是被杀人灭口了。

不过追其根由,也都是该嫔妃太过信任贴身宫女所致,不过就算她并未将此事告知旁人,又保的准以后的日子里都不会被人发现吗,怕是要担惊受怕一辈子了。

怜贤妃就是出于对这件事的教训,生怕胎儿并非龙裔之事总有一天会被拆穿,也怕会被身边的人出卖,更怕会祸及家中,这才走了堕胎的路。

樊师阙耳里虽听着别人的往事,自己心里的痛楚却是难以言喻的。他始终以为虎毒不食子,却不想在宫中,一个人可以做到这个地步,情愿牺牲掉亲生骨血……樊师阙的心中滴着血,耳里嗡嗡作响,胸腔中的憋闷沉沉的压住他的呼吸。

墨今低头抚弄着茶杯上的花纹,冷梅绽放着围绕着杯沿,一簇簇似锦繁华。墨今一边把玩着一边说道:诚如这杯沿的花纹,再美亦只不过是假的,只是为了装饰茶杯而已,若是这茶杯碎了……花纹又岂能完整?

樊师阙缓缓的吸了口气,遂抬起眸子看向墨今,从他的眼神里投射出来镇静与死寂,仿佛想透了些事,也看透了些事。

墨今又道:在这不见血光的修罗场,怜贤妃这么做也是为了顾全大局,到了这个地步她根本别无选择,宁为玉碎……这个道理樊总管应该明白。优柔寡断、感情用事最终就只会如易碎的茶杯……

樊师阙冷冷的笑了,反问道:就如娘娘您先前不惜用香包试探奴才,以身犯险一般,也是将自己算进了去,连自己都不放过。

墨今挑着眉,并不介意樊师阙语气中的不善,回答道:想要赢就要先输,本宫看起来是输了,输到沦为到偏宫一片清静之地、无人问津、饱受他人冷眼,但是经此一事,本宫很快就可以赢回来。

墨今恬淡的笑容透着算计与得意,樊师阙只是淡淡的瞅着她,不接话。

在樊师阙的心中已经死了一半,他这才明白先前怜贤妃因胎流之事而失常的那段时日全是做戏的,当时的樊师阙为了此事劳心劳力、费尽心思也要帮她度过难关。却不想一切都只是一场戏,一场他独自演着跳梁小丑,怜贤妃装腔作势欣赏的好戏。

从一开始的相识,到如今……樊师阙突然间找不到了目标,突然对以往的付出有了深切的怀疑,究竟他辛辛苦苦才走到今天是图个什么。

樊师阙走后,墨今起身要休息,在经过樊师阙做过的矮凳的时候,却看到在他这一方的桌布早已被扯烂……墨今惊讶的检视了桌布上的痕迹,心中有了些想法。

看樊师阙如此在意愤懑,这怜贤妃的胎会不会是……

墨今刚想到此处便摇了摇头打住了这个想法。须知道在宫中当太监不比侍卫,是要经过很多关卡的,除了要做到彻底净身之外,樊师阙在宫中行走这么久根本不可能隐瞒的下去。若是被人查出有未净身的男子混入宫中,这要承担的就不仅是一个人的死罪了,还会祸连亲族。

所以,墨今很快的就打掉了这个荒唐的念头,不过……她又实在猜不到究竟何人会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怜贤妃也算是够狠的,到了这个地步还可以镇定的快刀斩乱麻。

墨今试问若是自己身处此困境,恐怕未必能忍的下心亲自下手,还要事后独自隐瞒痛苦的秘密。

墨今看着窗外的月色,朦朦胧胧的被云朵笼罩住,一会儿隐、一会儿现……她幽幽的叹着气可怜啊,这宫里又多了一道冤魂。

樊师阙回到房中,并未点灯,只是动作呆滞的宽衣,上床躺下,触目漆黑一片……突然,一只不属于樊师阙的手攀上了他的肩膀。

樊师阙大惊,猛地坐起身看向身旁的黑暗处。只听到一声娇弱的嗓音带着哭腔叫道:樊大哥。

春芬?此时此刻,居然会有个宫女在自己**,樊师阙压低语气责备着:这个时候你不应该在此出现。

却听到春芬哭了起来,断断续续的哭诉着:其他宫女们……打我……骂我……说我笨,我已经在尽力做事了,却还是被欺负……

春芬哭着扑到樊师阙的怀里,抓着他的衣襟颤抖着肩膀。

樊师阙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你是新来的,是会受到欺负,时日久了便会好许多。

上次春芬偷听了怜贤妃与墨夷炘的谈话,将怜贤妃似乎信期有误的事告知了樊师阙,听着他们对话的内容,樊师阙便猜出了胎流很可能就是怜贤妃自己所为。

樊师阙联想到先前墨今的一点警告,心中有了计较,这才会趁着夜深人静跑到裳嫄宫寻个究竟、问个明白。如今他得知了真相,仿如晴天霹雳,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事,反而此时的樊师阙才是正需要人安慰的。

春芬断断续续的说着、抱怨着,揪紧樊师阙的衣襟,眼泪浸湿了他胸前,樊师阙只觉得自己也想大哭一场,只可惜他有苦说不出、有泪不轻弹。

樊师阙也不会安慰人,只是微搂着春芬,一遍又一遍的拍着她的背脊,给她顺气,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根本没注意到此时此地,他们之间的不合时宜。

经过上次的事,春芬每每有了苦闷、被人欺负都会找樊师阙诉苦。这一次春芬被其他宫女打得小腿红肿、步履难行,实在受不了了,便想到要来找樊师阙。正巧见到他出去,心想着不如就在房里等他回来。春芬在房里也不敢点灯,怕惹来他人怀疑,便想着躲到**,却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樊师阙回来躺下后,惊醒了春芬,她想起了自己为何而来,一时郁闷难耐便哭了起来。

在家中,春芬上面有四个姐姐,爹娘一直想要个男孩,却是一连生了五个女儿。四个姐姐出嫁后,到了春芬这里,父亲便将一直求子不得的闷气通通发泄给她。母亲也整日絮絮叨叨的埋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老生一些赔钱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