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夷炘见墨今如此爽快,毫不犹豫的答允此事,心里倒是有些暗讽自己的小人之心了。先前墨夷炘曾经担心过以墨今的为人,是断不会帮助芒秋宫的,如今看来这墨今倒是爽快之人。

墨夷炘当然猜不到墨今的一番深意,这种目的亦恐怕只有女人之间的算计才会想得到吧。所以以墨夷炘如此的行事作风之人是不会联想到此处的。

如此,为了报答娘娘的一番盛情,关于怜贤妃胎流的真正原因,其实是……

墨今听后甚是惊讶,怜贤妃信期有误?

春华宫明明上报的是怀有一个月的身孕,而墨夷炘今日的诊断结果却是刚刚满了两个月?

这宫里的嫔妃每逢信期来时必会上报由内侍监记录在案,不得马虎。但凡有孕之嫔妃亦便不必再行侍寝,就算是皇上驾临也只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

这算算日子……一个月前怜贤妃才经由樊师阙上报了怀孕之期,若是早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早就该让内侍监将她的头牌拿掉的,何为要隐瞒一个月之久?

这唯一的可能性便是怜贤妃腹中的胎儿并非宇文綦所有,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打掉胎儿……没想到,怜贤妃连牺牲自己的骨肉都要算算时机才下手,她不早不晚选在此时,正选在墨夷炘为其诊脉期间,这岂不是栽赃嫁祸,借机恶心芒秋宫吗?

至于孩子是谁的,墨今一时还想不到,但是这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与其墨今自己难为自己苦思冥想,倒不如借由墨夷炘的嘴告知宥淑妃,让她去查。这宥淑妃肯定是愿意就此事深究的,而怜贤妃必也是怕墨夷炘将此事说出去才会先收买、再陷害的。所以怜贤妃亦一定会顾及宥淑妃将此事抖出,所以她们二人之间的矛盾已然扩大了,就差个引子便会一触即发。

这怜贤妃胎流一事,若是追究下去,不仅墨夷炘要吃点苦头,就连芒秋宫主子也要被众人议论。怜贤妃这招一石二鸟倒真是用得恰当好处,怎么她如此希望斗垮芒秋宫吗,想来这其中还有胎儿来历不明的心虚所致。

宥淑妃这根刺倒是埋在怜贤妃心里有些日子了,如若不然也不会按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与墨夷炘身上。

既然怜贤妃如此积极,自己何不顺水推舟助她一臂之力?

目前为止,怜贤妃不能专心对付宥淑妃的真正原因,都是因为在身后还有个明雪宫威胁着,也难怪她会左右顾及不暇。但是只要使怜贤妃以为明雪宫已然不再是威胁,那么她便可以将全部精力都投注在宥淑妃的身上。

于是,墨今这才让芒月连夜赶制出香包,有了准备设计自己进入冷宫的第一步。

虽然,冷宫的日子并不好过。可是不论如何,这都是墨今自己的选择,不论多难她都要走下去,这才是她唯一的路。

以前的墨今练起字来是额外的顺畅,如今的她心情却有些浮躁。触笔的手总有些抖,连写了几篇,就有些不耐。墨今心绪不宁,无奈只得放下笔,呆坐在藤椅中。

纸虽然小了,却还是纸,笔虽然旧了,却还是用惯的笔,墨更是没变……莫非真是心境不同了?

墨今突然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磨墨,是人磨墨,也是墨在磨人。

想到此处,墨今随手拿过一旁的墨块,细细的磨了起来。这墨块早已用的只剩下一小节了,所以磨起来极为不顺手,而磨墨这项工作一向都是下人们做的,因为磨墨久了手便会粗糙,所以墨今亦只为宇文綦与父亲磨过。

好几次,墨今都扔掉墨块,跌坐回藤椅中,但是最后冷静了一会儿却又捡起墨块继续磨着。几番折腾下来,墨今深觉父亲的话说的很有道理,这的确是墨在磨人。

不但是磨人的心智、耐心,还有磨人的意志力。这么枯燥的工作,要进行下去确实是需要一定的耐力。

过了许久,墨今都只是重复着手里的工作,手腕不厌其烦的往同一个方向转动着。手腕酸了、累了却仍未停止。墨今的心也渐渐静了下来,方才眼神中的焦虑、烦躁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是闪烁着淡淡的幽光,平静且祥和。

原来磨墨不仅可以磨人,还可以使她烦躁的思绪稳定下来。天气纵然是变化无常的,但是人的心却更是诡异莫测,而但凡大智大慧者必是对静字深有体会的。

静而后能定,定而后能慧。

这说起来简单,但是人心又岂能是说静就静得下来的?天气燥热了,人心便会浮躁,遇事不顺了,人心亦会烦闷,这些本是人之常情……

可是如今,墨今已然住进了裳嫄宫,一切都已经不能再回头,就算是静不下来又能浮躁给谁看呢?还有谁会关心一个身处偏宫的嫔妃的心境是否不郁吗?

不知不觉间,短小的墨块已经被墨今磨完了,墨今发呆的看着满手的乌黑,有些自嘲的想着,原来不管是做何事都没有身份的界定的。

以前墨今只听到过这些活是奴才应当做的,主子千金之躯,还是由奴才为主子效劳……等等,当时的墨今也将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

如今一看,做事与否根本就不在于是否适合她的身份,而在于想与不想。

只要人心想得到的,就做得出。

虽然身边有公伯芸等三人跟随着,但是这裳嫄宫毕竟荒废许久,很多事都需要他们几个奔波,很多打扫的工作亦要有人去做。现在不比从前,明雪宫宫女太监几十,当然是忙得过来。

如今仅凭他们三人之力,还要顾及到她这个主子的需要……还真是为难人了。

看来今后在这冷宫里,墨今首要学会的便是自己动手这四个字了。

墨虽然磨完了,但是墨今却发现有很多事也是有同样磨人效果的,好比说播种、绣花、打坐都是如此。墨今平日里也不会闲着,绣一副完整的图样本来就需要耐心与精力,所以她每日都会绣上一个时辰,再到庭院中歌舒梵犁好的地看看。

前几次的播种都失败了,墨今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她翻查了公伯芸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务农书册,仔细研读了一番。才知晓原来播种亦是要讲究时机的,午时日头正盛,种子自然会难以成活,而申时土地正是最燥热的时候,种子一样难以成活。这就跟做很多事一样,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而施肥、浇水也是有一定的学问。

用对了方法自然可以成功,等到这日墨今再次观看之时,却发现有几颗小嫩芽已然破土而出。墨今的心里自然是欢喜的,甚至于比她年幼时得到夫子的夸奖还要开心。原来要做成一件事并不是不可能的,有心必会有所收获。

这公伯芸一听到墨今说要打坐,便又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本关于打坐的书册。

墨今可奇了,原来打坐亦有典册记载吗?这公伯芸倒是很有本事,只要墨今想钻研一件事,不过三日公伯芸便会找到相应的参考书册。

从那日起,每到午时最热之时,墨今都会在院子里的老榕树下打坐一会儿。书册上所说,若是能面对骄阳依然心静如水,这遇事之时自然可以渐渐做到不慌不忙。

书册上所说纵然是一种说辞,但是墨今却明白这只不过是一种磨练的手段。遇事若能全然做到不慌不忙的,就不是凡人了,当然亦要看是何事。

若是家中亲人去世还能做到心如止水吗?但是最起码平日里的磨练是可以造就的出沉着、冷静的面对挫折的。这是种习惯的养成也是种毅力的考验。

一晃,墨今已然来到裳嫄宫两月有余了,每日的生活也越来越充实。

墨今发现,原来一些日常的小事反而是有意思的,总比整日的与嫔妃周旋、消遣来的有价值。

在这段期间,每人的言行墨今都会仔细观察,除了公伯芸三人亦还有在裳嫄宫外走动的宫女、太监。这每个人都是忙里忙外的,不见得有闲人,但是论说本事却都比不上公伯芸来的有办法。这一点却亦使得墨今心中开始起疑。

前几日,公伯芸正巧出外张罗纸笔,而墨今就叫身边的歌舒梵去找几本浅显易懂的医书来。却不想歌舒梵回禀墨今:回主子,这宫中的专业书册典籍一般是不会随便外借给嫔妃的。

墨今奇道:为何?

先皇在位时并不倡导后宫嫔妃多读书,并以琴、棋、画,足矣告诫众人。所以这书库中的典籍,也便是从那时起不再随意外借的。

先皇的这句话,墨今倒是未曾听闻。如今想想,进宫之前贵妃姐姐就曾交代过切莫带任何书籍进宫,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想来,这先皇必是怕后宫嫔妃一旦书读得多了,见识广了,便会引发前朝的铁腕太后的事件吧。

在前朝,有位铁腕太后,此人可以说是天文、地理、医学、务农样样精通,甚至堪称读万卷书。墨今自问自己是没有这个境界的,但是对于此女的事迹却是耳熟能详。

此女智慧绝非凡人,身为皇后之时,不但助当时的皇帝有效地管理政事,更是规劝皇帝要对百姓施以仁德,深受文武百官的爱戴。

只可惜,这位皇帝去的早,膝下几个皇子又却都是平庸之辈,这皇后亦升为了太后,不得已便手执大权,暂代朝政。

这位太后去世之后,便是由她其中一子继位登基。但是新皇并不争气,只懂得附庸风雅亡、吟诗作乐,罔顾朝局动荡。在对于子嗣的教育上就更为不重视,任由皇子胡作非为。如此一代一代,果真没出三代便面临了改朝换代的灾劫。

所以到了本朝,先皇才会如此重视皇子的教育,以期培育出更为出类拔萃的继承人。但是对于前朝的事,先皇却认为若不是皇后太过能干,忙于政事,疏忽了对皇子的教育,仅以自身的能力补足,却反而造成了皇子对母后的依赖,才会造成后来的不学无术。

这些往事纵然是过去了,但是先皇却还是定下了后宫女子不必过分知书,只需达理的规条。这一点墨今是知道的,但是每每公伯芸都能顺利的找来她所要的典册,墨今却还以为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毕竟,墨今身为嫔妃,从小便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所以她根本不明白身为奴才的难处,只知道吩咐下去奴才必会办妥。更加没有想过以公伯芸的本事,根本不可能如此方便拿到众多书册的。就连身为文权义子的歌舒梵都对此甚为为难。

看来,公伯芸此人身上必是大有文章。

墨今思来想去,决定先试探一下公伯芸的虚实。

于是她便随意写了几副小字,有几张歌颂山水的、有几张描写花鸟鱼虫的,还有几张惆怅心绪的。其中一幅墨今写到:心之所向,贵乎自然。心之所向,贵乎天然。心之所向,贵乎其谁?

翌日,待墨今再次查看之时,这幅被埋在众多字篇中的心之所向竟不翼而飞了。

墨今心下有些了然……便决定再做一次试探。

墨今一向都有在读过的书册中做些自己的见解、注释的习惯,这一日她随意找了本有关前人所著各地风土人情的书册,并在其中一页写到:山林彩虹,悠然向往,只惜身困,亦是枉然。

果然,到了第二日,被藏于众多书册中的这一本也不见了。

但是那副心之所向却回来了……

周而复始的几次,每每都是书册回来,字画不见。字画回来,书册又不见。但凡只要墨今前一日读过、写过的,其中便会有突然失踪的。

这一日深夜,墨今打足了精神躲在**,身边特意放了几片薄荷叶以用来提神。

墨今在等,在等一个应该出现的男人……宇文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