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宪法问题三则

○孙中山

一、国家宪法良，则国强；宪法不良，则国弱

今日所望者，则在议员诸君仍以人力觅一立国的基础。基础谓何？则宪法是也。国家宪法良，则国强；宪法不良，则国弱。强弱之点，尽在宪法。

今日以菲薄酒殽，承诸君莅止，不胜欣幸。所欲为诸君述者，窃以今日之世界，纯为一竞争世界。吾国积弱已久，所以恃以图存者，全在议员诸君从〔重〕新创造一健全中华民国；以远大之眼光，内则考出中国数千百年之积弊，外则察西洋各国之兴亡盛衰及其理由，以图挽救之方。但世界进化潮流并不一定，兄弟对此，不得不生一种感触。在昔国家之初萌，有家族时代、有部落时代、罔识大团体之国家，盖亦无公共维系之物所致。自科学发明以后，吾人所应作者何事，以一般人之眼光看来，自应拿出一定的计划来做。质言之，现在我们非从民权上着手不可。即以民权主义为我中华民国建国之方针可也。但我国原系老专制国，完全为人治人力。今日所望者，则在议员诸君仍以人力觅一立国的基础。基础谓何？则宪法是也。

国家宪法良，则国强；宪法不良，则国弱。强弱之点，尽在宪法。今我国宪法尚未公布，其责任纯在议员诸君身上。今日兄弟请以宪法问题为诸君研究。吾国“天坛宪法草案”中，实有特殊之争点，不容混淆者，惜人多未能了解耳。考世界各国宪法之美者，若美国、法国，而英国尚无成文宪法。美国之抵于法治，赖宪法之力，故自美国宪法发生以来，几为十九世纪以来第一之完全宪法。我国之“天坛宪法草案”，多仿于十八世纪之陈法，移之十九世纪已属不合，何况二十世纪时代乎？顾我国流弊甚多，居今之日，尚有反对共和，反对民权主义而提倡专制者，因不知民权之谓何耳。

査反对民权者，辄谓民权流弊甚多，不知在外人亦固有反对民权者。所出之书，理由亦充足，但其尚未译至吾国。不然，反对民权者，将谓有所本也。夫民权思想最盛者，多在老专制国；而反对民权者，多在共和国，是历历可考。故兄弟于此，知民权之流弊，实专制流弊所遗传，若民权完全发达，决可无流弊矣。诸君于此当知美国宪法，完全为保护民权。今日创造中国、创造宪法，责任在诸君身上，其责任厥有两端：（一）须知我们为二十世纪的人类；（二）所产宪法，当驾乎欧美各国以上，非

复十八世纪之陈腐不堪。借以表示我中华民国为文明开化最早之国也，我国历史上良法美意亦至夥。惟“天坛宪法草案”之弊，概言之有二：（一）完全为十八世纪的旧物；（二）忘记己身为中国人。正如近人某谓美国法治腐败，不及俄罗斯专制之良，而昧于世界之大势也。当日革命注意之点，曰推翻专制时代之皇帝，是禁皇帝作恶。因皇帝一动物也，吾人亦动物也。因彼可以自由作恶，故从而防止之、排除之。“天坛宪法”即防止皇帝作恶之宪法也。今考美国宪法完全为防止民权流弊，与“天坛草案”相反。推之可见，十九世纪以后之宪法，应防民权流弊。吾国宪法应本是以成，始算二十世纪之完全宪法。不为外人窃笑其不良也。

又我国历史本素注意政治，所谓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屡言于数千年前，是吾人政治经验，应算宏且富矣。不徒一般毕业于外洋者，得有博士、学士诸学位者，尝以为未曾学过，而不细为研究，亦殊可惜。今吾对于宪法所主张曰五权，人皆〈以〉为我所发明，其实系中国良好之旧法。所谓五权者，除立法、司法、行政外，一为考试权，一为弹劾权。查我国对此两权流传极久，虽皇帝亦不能干涉者。往年罢废科举，未免因噎废食。其实考试之法极良，不过当日考试之材料不良也。至弹劾权，在历史上能弹劾皇帝，其权限虽仅限于皇帝，然此制度实世界所未有，故中国实为世界进化最早之第一国。徒知外国有三权，而外人则固视中国为民权发达最早，尝摹仿吾国之办法矣。中国虽乞丐之子，凭考试取功名，实平等已极。此外人深以为然，奈何我国人不自知耶？故甚望保存此良法，而勿忘记中国自己之良法也。吾国五权既不自知，即提倡革命人，往日亦尝谓不知革命何年成功，乃不事研究及此。今民国已成立七年矣，所望速日产生完全优美之宪法，驾于欧美以上，作成一中西合璧的中国；表示我国宪法为二十世纪以后之法，且表示中国人之中国为最早开化之国，将见各国效我国之成规，抄袭我国之宪法，此兄弟所馨香盼祷于诸君者。

（选自《孙中山全集》第4卷，中华书局1985年4月第1版）

二、宪法成立，国之根本

宪法为国家根本大法，与国之存亡相始终。盖宪法成立，国之根本，庶难摇动。

今晚承美国领事韩君及各界诸公光临，无任荣幸。惟中国建造共和，已阅七年，尚风

潮汹涌，无一定办法。美国为世界第一共和国，吾国共和，是美国首先承认，即所以承认国会也。国会不幸被奸人迫而解散两次，实逼处此，至开非常会议，预料美国当为欢迎。但此会为非常会，当有非常责任。过此以往，又是宪法问题。宪法为国家根本大法，与国之存亡相始终。盖宪法成立，国之根本，庶难摇动。故望议会诸公，速开正式开〔议〕会，早颁宪法。宪法成，国本斯固。吾国数年来，叠遭变乱，张勋复辟、督军造反，大逆不道之事，无所不有，此为建造共和国应有文章，实足为吾民一大教训。现又有复辟之谣，以吾国人心论，当信其再无此事实发现。况世界潮流趋势，集于共和，吾信吾国将必成一光华灿烂之共和国。总领事是美国人，美国是新世界之老共和国，吾国为旧世界之新共和国，新世界之老共和国民，与旧世界之新共和国民，相聚一堂，曷深欣慰。但美国为先进文明国，事事皆足为吾国模范，尚希进而教之，予颇欢迎。

（选自《孙中山全集》第4卷，中华书局1985年4月第1版）

三、宪法是国家的构成法和人民权利的保障书

宪法者，国家之构成法，亦即人民权利之保障书也。四千年之帝制，易为民主，于是中华民国出现于世界，民国约法亦同时产生，此四万万人民公意之表示也。

宪法者，国家之构成法，亦即人民权利之保障书也。四千年之帝制，易为民主，于是中华民国出现于世界，民国约法亦同时产生，此四万万人民公意之表示也。是故袁世凯以洪宪奸之于前而不可，张勋以复辟乱之于后而辄败，实物之教训，亦可以戢奸雄之野心，而正邪辟之乱萌矣。惟约法以宪法制定之权委诸国会，国会制宪乃久而无成，论者或以为口实；然考其经过，则妨害捣乱、使宪法不能告厥成功者，皆为不利有宪法之人。其人即假借武力，敢为国民之公敌者也。不是之咎，而咎国会，何其妄耶？

吴君宗慈编《民国宪法史》前编既成，嘱一言以为序。夫民国九年，人民求宪法而不见，今见此书，其感慨觉悟为何似？抑吾人懔荀子群众无斗之戒，既以护法为职志，则惟有努力奋斗，期必达目的而后止。吾知中华民国宪法必有正式宣告于海内外之一日，吴君其泚笔续记之。

中华民国九年八月

孙文

（选自《孙中山全集》第5卷，中华书局1985年5月第1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