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翰摘下墨镜,朝老者鞠了一躬,说道:“贝师傅您好。”接着便说明来意,想买些毛肚带走。

老者淡淡一笑,问道:“如此说来,你是吃过我家的毛肚了?”

林翰一怔:“是啊,上次来过,味道好的很。”

贝老头摇头道:“既然吃过,难道连我几时烹制,几时出锅,几时售卖一点都不了解么?”

林翰心里咯噔一下,这才猛的想起孙子琪曾经和他提过,贝记毛肚不知是因为工艺特殊还是贝老师傅脾性古怪,虽然每天都有制作,却只在每晚的五点到七点才开门营业。

他上午九点便赶了来,显然和贝师傅“特殊规定”的时段差了老远,到的太早了。

姬小婷疑惑道:“老师傅,难道这毛肚什么时候卖,也要有时间规定的么?”

贝老头漠然道:“别人家或许可以24小时营业,我这里却不同,每天只在晚上五点到七点开卖。一抢而空也是这些;烂在锅里也是这些……从我搬来的第一天起,三十年来一直就是这样。”

姬小婷大是惊奇,看向林翰,见到他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显然之前就知道规矩。两个人相视苦笑,一起叹气摇头。

贝老头突然发问:“我听你刚才提起,要给一位已故的亲友买毛肚,是不是这样?”

林翰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贝老头道:“姓甚名谁,方便说么?”

林翰和姬小婷又对视了一眼,贝老头叹道:“既然不方便说,我也不多问了。两位还是等晚上时段再来吧……”说着就要关门。

林翰轻轻拦住铁门,沉声道:“贝师傅,死者是我的长辈,也算是……我的良师,生前我们曾经在一个单位共事。他经常出差来阜环,而且每次来都会光顾您这里。”

贝老头沉吟道:“我这里的常客大多是本地人,要说外地的常客,老头子记性不差,应该能记得的,你且说说这人叫什么?”

林翰想了想,咬着嘴唇道:“孙子琪。”

谁知他话音才落,贝老头一脸吃惊,脱口道:“是艾华医药公司的孙子琪孙总么?”

林翰反倒被他这个态度吓了一跳,应道:“是是,正是孙子琪孙总。”

贝老头随即一脸痛心疾首,眼底湿润起来,长叹道:“老天爷不开眼!孙总这样的好人,怎么就……”拉住林翰的手臂就往里面让:“来来来,年轻人,里面来说话。”

林翰姬小婷甚为惊诧,随着他走进庭院,问道:“贝师傅,听您说话的意思,和孙总你们认识?”

“岂止是认识?”贝老头抄起了窗台上的烟袋说道:“十几年的老交情了,说来话长。”

一老二少坐在院落里,贝老头便把往事娓娓道来。

他和孙子琪的相识,当然是缘于自己的秘制美食:毛肚。十一年前,孙子琪慕名而来,尝到了贝老头的手艺,赞不绝口。此后每到阜环,必然再来光顾。一来二去的,便和贝老头结下了殷实的情谊。

后来有一年,贝老头的老伴突染急患,被子女们和他送往巢平就医。贝老头在巢平人生地不熟,医院里人满为患,老伴迟迟不能住院接受治疗,子女们也是一筹莫展。

贝老头万般无奈之下,突然想到了孙子琪,当即便把电话打给了他求助。孙子琪人还在外地,一听这样的情况连夜就赶了回来。他和医院各个科室的头目均有业务往来,有些副院长、教授也与之交好,很快就联系到了熟人,迅速的帮助贝老头老伴办理了入院手续,料理好一切相关事宜。

贝老头对孙子琪千恩万谢,铭记恩德。老伴因为医治及时,很快痊愈。事后老两口几次三番想找孙子琪登门拜谢,都被他拒绝了,死活不肯说出自己的家庭地址。只笑呵呵的劝他们:“老哥哥,老嫂子,人上了岁数身体就是最重要的了,一定要多注意调养,保持健康。你们俩身体好好的,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难道你不想我以后再去阜环,光顾贝记毛肚了?”

贝老头无奈之下只好断了这个念头,和老伴回去了阜环。等到孙子琪再一次来的时候,却被他抓了个正着,说什么也不许他端着一碗毛肚站在路边大吃了,全家人几乎一起出动,死拖活拉的把孙子琪让到了屋里,摆了一大桌酒席款待。

贝老头大概说完了这些往事,又叹道:“我也知道孙总当时帮我这个忙,不算是什么难事。可是真正难得的是,他这人那颗心啊。他扔下了手头的业务,半夜里往回赶,只这一份心情,我便记住他一辈子!孙总……是个大好人啊!”

林翰和姬小婷默然垂首,听的心里甚为感动。孙子琪为人宽厚和善,广结善缘,真没想到他和贝老头因为吃毛肚,还吃出这样一段深厚的感情。他肯为一个非亲非故的人都如此无私相助,足见其人品的高尚。

贝老头终于还是挤出了眼泪,伸手一把擦干,拉住林翰的手道:“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把电话留给我吧,不是说孙总明天的葬礼吗?我要去参加!我要亲手再做上一大碗他爱吃的毛肚,到坟前去祭奠,送他这最后一程!”

林翰一怔,愕然道:“这恐怕不大合适……”

贝老头怫然不悦:“孙总帮过我,而且我们十多年的老交情,我去参加他的葬礼,有什么不合适?”说到后来,语气略显恼怒,貌似这人的脾气很倔强。

林翰道:“可是阜环离巢平也不算近,您老家里每天都还要做生意……”

“这些不用你管!”贝老头掏出了手机:“你就说给我你的电话吧,还有葬礼的时间,明天我一定准时到场……今晚做出来的毛肚,我要留出一份来专门带给孙总。”

林翰和姬小婷互相对视,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上午,孙子琪的葬礼隆重举行,艾华公司放假一天,全体员工一起参加。姬小欢因为受伤还在医院,无法参加。她叮嘱大哥替自己买好花圈,写好挽联一并献上。

孙子琪的死因还是不能查明,看来秦驰一定是给他下过奇诡的毒药,保不齐就是死神利箭上的那种。不过那已经不重要,省公安厅和市局根据国家有关部门传来的文函,已经确定了凶手伏诛,做出了结案处理。

林翰默默的夹杂在大批前来参加葬礼的人群中,姬小婷紧紧搂住他的手臂陪在一旁。整个过程结束后,他便匆匆离去。等到孙子琪的骨灰被运到公墓下葬,家人和亲友忙完所有的事离去以后,林翰才和姬小婷出现在孙总的墓碑前。

一直到今天,林翰还是不敢面对孙子琪的妻子和女儿。他摆脱不掉心里的阴影,无法直视这对命运多舛的母女,只能选择在她们哀嚎啼哭离开后才出现。

林翰跪拜墓碑前,泪洒胸襟。回忆和孙子琪短暂且温馨的结识,共事,喟然长叹。

姬小婷把手里的一捧鲜花摆放在碑前,眼中也是泪花莹莹。两人逗留了好久,才一起下山。林翰随后安排艾华公司的车辆,把贝老头专程送回阜环。

他把姬小婷又送到医院,说道:“我心情很糟,今天不陪你看护大姐了,想自己静一静。”姬小婷顺从的点头,温柔的替他整理衣领,嘱咐道:“不许喝酒,不许和人打架,回去好好睡一大觉吧,醒过来就一切都好了。”林翰点点头,启动别克车离去。

姬小婷不许他喝酒,林翰还真的就想喝点。否则心情一味的苦闷难遣,状态很不好调整。他想来想去把电话打给了容伟诚,约他中午见面。前几次的通话,容伟诚已经告诉林翰,自己留在巢平的时间不多了,明天就会启程返回吉山。

林翰刚好想中午和他见一面喝点酒,算是提前践行吧。晚间容海川、容雨姿父女肯定也要和他一起吃饭,一家人做简单的相聚,林翰就不好再去掺合了。

酒店的套房里,林翰见到了容伟诚,两个人坐下一起聊天。容伟诚听他简单说了参加孙子琪葬礼的事,看他闷闷不乐的表情劝道:“算了,一切都是意外。人都下葬了,入土为安,你别太难过了。如果要怨,就怨罪大恶极的萨仁花和她手下的那些亡命之徒,他们才是元凶,这些家伙一个个的都会不得好死!”

林翰燃起了烟,问道:“你的伤势怎么样了?一天也不肯住院,是不是太硬气了?”容伟诚笑道:“这点伤要不了我的命,倒是住在医院里憋着那感觉,才会要了我的命,不去不去,坚决不去。”

林翰道:“明天就走?”

容伟诚点头道:“明天就走,这次回去可能要接到新的调令,工作上会有变动。”林翰淡淡笑道:“我听雨姿说过,还有可能调来巢平,是不是?”

容伟诚瞪起了眼睛:“这个死丫头,果然是对你死心塌地,什么都敢说!把我和老爹卖的一干二净!”林翰苦笑道:“不对不对,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和你的身份,也不知道老爷子要来到巢平的。”

容伟诚轻轻叹了口气:“本来最开始征求我要不要调来巢平的时候,我还有点犹豫,拿不准主意。可是秦驰搞的这一下可把我吓坏了,彻底坚定了过来的决心。大哥那工作根本离不开,雨姿又是个女孩子,还整天东跑西颠的。老爹身边得有个人陪着,不然我是真不放心。”

林翰问道:“对了,一直也没问过你,大哥……干的是什么工作,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