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屋,冻傻了的六个姜国女子迅速围坐在火盆边,烤火暖身。

“沐姑娘,你家乡是哪里的啊?”

“沐姑娘你是江州人吗?皮肤生得这么白。”

“沐姑娘……”

“……”

刚坐下,其余的女子都与沐音套起近乎,沐姑娘过去沐姑娘过来。几个女子独来异乡,对进宫又憧憬又忐忑。都是姜国人,说起话来亲切。又因沐音长得和善,说话也礼貌妥帖,所以很喜欢跟她聊天。

秦嬷嬷远远的看着几人,喝了口热羊奶,瞧着沐音的越看越笃定了心头的猜想:这女子进宫就算当不成妃,也必定有一番不小的地位,说不定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

自古皇宫中人心险恶、阴谋诡计尤多,若说西凉国以皇族关系的混乱而闻名,那么天蝉国皇宫便是以这“狠毒”名扬,当今陛下的母妃苓妃便是被皇后陷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苓妃的故事并不是个例,传说天蝉国皇宫有片禁地,有一条河流横穿皇宫禁地,通往宫外。宫外靠此河流打渔为生的百姓,每月都能在河里打捞出尸体,都是宫里死去的妃嫔、宫女、奴才。死了扔在河中,悄无声息。这河水本叫兴水河,但百姓都叫它“阴曹河”、“幽冥河”。

天蝉国老皇帝重病多年,后宫不纳新宠,没了主子,奴才便有成主之势,辈分老的、地位稍高的宫娥、嬷嬷权势优越感是越来越大。直到昭帝即位,后宫重新入主,横行的奴才才稍有收敛。

秦嬷嬷想起上月死的姣贵人。姣贵人因不受宠,活活被奴才们被欺负得悬梁自尽,死了也没听见说以贵人之礼下葬,大约幽冥河里又多了个人了吧。

‘昭帝是个狠心的人儿啊!一点理会妃嫔生死。不过自古狠心的人才能坐得住江山。’秦嬷嬷摇头叹了口气,心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

天蝉国都城名叫“朝月城”。北胡族崇尚拜月,所以开国老祖宗才起了这名儿。姜国六女子一行歇息了一晚上又坐上马车,今天进皇宫。沐音的丫头撩开马车帘子一角,眼睛发亮的看着街上来往的的天蝉国百姓,不过才十月的天儿,个个都已裹在棉袄里,显得有些臃肿,也衬托得那些身着黑、白狐裘的富家子弟尤其俊俏非凡。

那丫头悄悄在沐音耳边道:“陛下,这天蝉国的人,果然长得高大,是要比咱们姜国的好看。”

沐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那丫头才意识自己说错了话,瞧瞧旁边的几人。

还好,没人发现。

这两人,便是沐心慈和金钗。九幽在皇宫里失踪,这几个月她发了疯找遍各个城,都找不到!思来想去,能在姜国皇宫中,不费吹灰之力把九幽带走的人,必定武功高,且熟悉皇宫地形。不知为何,沐心慈一下子就想起了苏昱,想起他咬牙说恨她的表情。

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下间武功高手并不只他一个,但沐心慈就是觉得,九幽的失踪,和苏昱有着莫大关系。而上月,派出去寻找九幽下落的人,在天蝉国朝月城总算找个丝消息--传闻天蝉国皇宫中的非悟宫里求着个病重的男子,出现时间,和九幽失踪的时间相差不远!

一得消息,沐心慈便着手安排好宫中事务,带着金钗化作普通百姓,故意被天蝉的人买了来。虽说这样冒险,可已经找寻了几个月,派出的高手都找不到人,九幽完全靠红莲的救治活命,这几个月不见人,情况得多危急……沐心慈每每想到这一层,就怎么也坐不住。

马车夫亮了腰牌,守宫门的侍卫利索的放马车进宫。

“进了宫,这命可就不由自个儿了!既然是我秦嬷嬷接了你们进宫,你们可得多长个心、别给我惹麻烦!记住了?”秦嬷嬷严厉道。天蝉宫中奴才们之间关系微妙,因着没多少主子管束,是以明争暗斗不断。秦嬷嬷才有了这句话。

“是……”

“是秦嬷嬷……”

“……”

几女齐声答了是。秦嬷嬷格外给沐心慈开了个小灶,悄悄多关照了些,把她叫到内屋里。

“秦嬷嬷可有什么训话?直说就是了。”

秦嬷嬷又喝了口茶。看得出来,她爱品茶,且会品茶,更重要的是她有那心情品茶,这样的奴才大约只有天蝉国皇宫里才有吧。

秦嬷嬷放下茶杯。

“沐音,嬷嬷我向来看人很准,你模样标志、也有些头脑,日后说不定能得圣宠,你可要好好把握自己的优势……”

“嬷嬷谬赞,沐音不过有些小聪明罢了,也不敢再皇宫里用,圣宠是主子们的福气,奴婢只愿做好自己本分。往后有什么事,还要靠嬷嬷多加提点。”沐心慈说得看起来相当诚心。秦嬷嬷很满意。

“在宫里混下去的要领,就是有自知之明,有几两重你就做几两重的事,高估了自己就是找死,但低估了自己,就是等着被人治死。”

秦嬷嬷果然对她寄了厚望,与她讲了宫中大小事情。说实话,沐心慈说的那几句不过是些常规套路的,在姜国皇宫中多了去了,她也没有半点想要伺候、久留的心思。混进宫,只为确定九幽是否在天蝉皇宫中,并且……也想看看苏昱,如今过得如何。

苏昱如她所愿,纳了妃嫔,却没有子嗣。沐心慈晓得他为什么没有。身体毒性强,是难有子嗣的,连与人亲近都要格外小心,否则就会害死了心爱的人。九幽身体里的毒倒是出奇的在减弱,若换做从前,她也是断然不敢和他如此亲近。

秦嬷嬷说,皇宫中如今有六妃、九嫔、三个美人,另外还有些杂碎的才人、选侍云云,昭帝薄情,这些闲杂未得宠的才人、选侍女子,地位和宫女没什么两样,没人放眼里。而今正受宠的是莺妃和挽美人。莺妃是从姜国青楼里被昭帝接来的,而挽美人,是昭帝身边的红人张真的妹妹张挽。

苏昱会有后宫,沐心慈从前是没有怎么也没有想过,他那样的男子本性冷情,没有李睿那样的博爱,不爱便是一点不爱,但要是爱了,就是热烈似火,用生命来燃烧你。九幽,就是这样的男子,她懂。苏昱与九幽相似,应也是如此的。通过这几年苏昱的作为,沐心慈猜测苏昱心性已经变了。权势、酒色,曾于他只是烟云,而如今,他却真实的站在了这权势的山巅。

沐心慈并未打算在天蝉国皇宫逗留太久,是以快快行动才好。当夜,沐心慈与另外几女子同睡在一间屋子,大通铺炕上。夜深,沐心慈与金钗轻手轻脚起来,摸出住的地方。

夜巡的侍卫队时而这走,时而那儿晃,两人躲躲闪闪的四处摸。

“不行,我们这样瞎转悠只是白费力。”沐心慈想了想,见侍卫队来。金钗立刻会意,悄悄靠近那侍卫队,将最后那落单打瞌睡犯迷糊的侍卫抓了来。侍卫惊慌失措,啥瞌睡都给吓醒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喉咙上就抵上一把冰凉的尖刀!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呐……”

“带我们去非悟宫。”

侍卫吓得直点头,却还是使了诈,想把带二人往宫中侍卫队多的地方带,被沐心慈识破。“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金钗。”

“是。”

金钗一捏侍卫的下巴,扔进去粒药丸,片刻便痛得那侍卫肝肠寸断,再不敢使诈。

亏了这侍卫的帮忙,沐心慈与金钗顺利的找到了非悟宫,金钗一刀把打昏了侍卫,二人往非悟宫里摸去。非悟宫外没有多少人把手,而宫中的守卫比其余各处多许多。

有问题!

沐心慈如今没有摄魂咒,做事自不能再那么有恃无恐,好在那两年她九幽师父也教了她些功夫,动作还算利索,再者身边还有个金钗会武。

沐心慈、金钗偷偷飞上屋顶,解开一片瓦,正见寝殿里灯火昏黄,有侍卫站守,侍女待命伺候,床边还放着只盛了血水的铜盆。沐心慈透过床榻的帷帐,朦胧看见**躺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

九幽,肯定是九幽!他怎会留那么多血?

是不是受伤了!

沐心慈立刻飞下屋顶,打算摸进殿中。金钗连忙制止低声劝:“陛下冲动不得啊!那不一定就是九幽公子,再说,就算是,也要等我们这几日做好准备,再想办法带公子出宫啊!”

沐心慈也知道自己刚才是一时着急了。沐心慈又上屋顶观察了阵屋内,透过纱帐越看那人影,心头的思念愈加满溢。

“陛下,我们该走了。”金钗知道沐心慈对九幽情深,劝着也觉不忍,但继续呆下去却是不明智。

“恩,走吧……”

沐心慈与金钗刚打算飞下屋顶离开,忽然殿中烛焰被暗器一扫、削断了火焰,一片黑暗!几声重物落地的响动--是人倒地的声音。金钗又听见行动间衣裳衣料摩擦的声音,与沐心慈快速对视一眼。

不好,屋中有变!

沐心慈想到九幽可能有危险,一刻不犹豫,立刻下地冲进宫中。朦胧中见两个人影,站在那榻前向**的人伸手。沐心慈、金钗冲了进来,那两人影本正想把榻上的男子带走,匆匆惊觉回头,立刻与沐心慈、金钗战在一起。

沐心慈武功不高,好在这几年金钗格外勤奋练武,功夫一日比一日厉害,与两人战成平手。沐心慈趁乱到榻边想背起“九幽”,可摸到他粗粝的右手掌心时,却大失所望!

不是九幽,这男人不是九幽!九幽左手用剑,右手掌肌肤平滑细腻,这个男人明显是个右手用剑的。

打斗声引来了夜巡的侍卫,金钗立刻拉着沐心慈躲起来,而那两个人影动作没她们快,被发现个正着。

“刺客!抓刺客!”

“把他们拿下!”

“……”

那两个“刺客”不幸的被拿下,金钗与沐心慈不敢逗留,赶忙摸回她们几个宫女住的寝屋。

今晚上,沐心慈这才真正见识金钗的实力。金钗这些年的刻苦和改变,她都看在眼里。沐心慈睡不着,轻声问:“你今年也二十三了吧,等这趟办完事回宫,我便许你自由。”金钗乞求的拉住沐心慈的手:“陛下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别让我走。”

沐心慈叹了口气。“罢了,随你吧,不过我说的自由,是不必再做宫女,不是让你走。”

金钗欢喜。沐心慈不说话,她也闭上眼睛睡下。跟着沐心慈是她当年的自己选择,既然选了这条路,不论对错都要走下去。

四年前,她挥剑斩了与杨阎的情丝,为沐心慈报仇时就已经做出了选择。“燕国皇宫出中忠仆。”金钗自嘲,或许是在曾经的燕国皇宫里呆久了,也沾染上了忠仆的习性。大概是背叛欺骗过太多“主子”,所以当沐心慈当初给予她的那样的信任和温暖时,她才不愿再背叛。身在敌国他乡,活在阴谋算计中,这份信任与牵绊,让她好似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第二日,六个新进宫的宫女被集体发配到青函宫交给掌事姑姑训话,这七日都是学习宫中新规矩、礼节,本以为姜国皇宫的繁文缛节就够多了,没想到比起天蝉国皇宫里的,简直小巫见大巫。

沐心慈本以为七日绰绰有余,现在觉得这三百六十多条大小宫规,若是挨着来细讲,七天也未必能讲完。沐心慈佯装平庸,枪打出头鸟,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差,不起眼最好。

过了三日,“刺客”风波稍微平息了些,沐心慈与金钗再次夜探非悟宫。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要顺利得多。

非悟宫中,那重重朦胧纱帐中的男子还静静的沉睡着,很祥和、宁静。

沐心慈本已做好了准备,可真真看见这张陌生的脸时,还是很失落。

“原来真的不是公子……”金钗朝着**安静沉睡的男子叹气,叹完又格外打量了几眼,心道:这眉眼倒是长得清俊、和顺。

沐心慈本以为这男子是重伤昏迷了,却见他睫毛抖了抖,眼睛缓慢睁开。沐心慈立时戒备!金钗拔出短剑已逼上男子的脖颈。

男子睁开眼,一双眸子黝黑不见底,有微光流转,好似深黑夜空里,闪着微弱的星辰光芒。这样的眼神,没有敌意,也不冰冷,而是一种深邃,包容万物的深邃。

男子定定看着沐心慈,虚弱的启唇问她:

“你……可是我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好像评论偶尔会莫名消失一两条,那个,不是我删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