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破晓,寅时刚到。一会儿便是早朝的时辰。

大臣个个心事重重,三三两两往朝阳殿走。沐战据说是死了,沐家出来的皇后也不见了,这下沐家可是损失惨重!没了领兵大将,没了皇权裙带,沐沉舟也老了,只有个二儿子沐休……

“怕是要变天喽……”从一品马太傅马元生看天摇头道,心情倒没个什么沉重。他独善其身,不属左、右两相派别,要说来,他应该是属于直属李睿那派的。

跟随的几个官员都知道马元生说的什么意思,暗自盘算着自己前途。其中跟沐沉舟的官儿们个个是头上冒冷汗。沐沉舟要是倒了,沈厚会接受他们还是做掉他们?

唉……前途堪忧,前途堪忧啊!

殿外的朱红木柱子后藏着个绿白衣裳的宫女,头上梳着双环髻,一双眼睛谨慎的盯着殿前进出的大臣的,仔细端视他们的脸、模样。

这宫女正是绿荞。绿荞手里攥着绣了凤凰翅的手帕,心头咚咚咚的跳。私来朝阳殿可是要被杖刑二十的,尤其是在这个时辰!

绿荞悄声自言自语——“按理说,女儿长得都像爹爹,沐丞相和皇后娘娘长得应该差不多的吧……”

绿荞捏着沐心慈当日给她的手帕。那天,她背后议论沐心慈,被沐心慈当场听见,本以为是死定了,却不想沐心慈非但没有怪罪,还留下了这个帕子给她擦脸。

绿荞虽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知恩,要报……

沐沉舟上完早朝,出来便听见有个蚊子哼哼般的声音——“……沐丞相大人……沐丞相大人……”

哪儿在响?

沐沉舟四顾,终于发现绿荞,疑惑的跟着绿荞绕道偏僻角落。

绿荞把偷听到的消息告诉沐沉舟,沐沉舟皱眉沉思了会儿,道了谢。走了几步又倒回去叫住绿荞,塞给了她两锭大白花银子。那动作一气呵成,想来是干了不少回。

沐沉舟虽比不上沈厚狡诈,但使银子这类事,还是很有眼色的。

沐沉舟回府把绿荞所说的与李浣说了一道,李浣焦急得唉声叹气,冷静沉思了一会儿,提议道:“老爷,不若……你去把沈贼一刀杀了吧!”

“夫人这提议深得我心,我早想这么干了。可是,若一刀把那老贼宰了就能了事,我也不用憋屈等这些年,”沐沉舟道,端茶喝了一大口,“沈家老贼背后有菱太妃,菱太妃、皇上现在可是站在沈老贼那头儿的,贸然宰了他,咱们家也跟着玩儿完啊。”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咱们家女儿被人害呀!”

李浣提袖子抹眼睛,哭了一会儿,小声抱怨道:“你变了。当年你到东周讨我来的时候何其威猛勇敢,现在的你却成了这么个样子,前怕狼后怕虎,我对你很失望……”说罢拂袖而去。

“……夫、夫人……”沐沉舟伸手想挽留李浣,却没成,眼看李浣走出视线。

一牵扯到儿女的事,李浣对他就从来不温顺。

在赵国的二儿子沐休送来了信,是沐心慈留的,说是沐战与她一处的,都安全着,现在有要事要办,不日便归,且放心。沐休本是要带兵回朝了,但因着李睿急着寻找沐心慈,便借机又逗留在外,寻找沐心慈,但实际上在干什么,沐沉舟也不知晓,总觉得,似乎女儿再谋划什么东西。

沐沉舟把女儿的信看了两遍,烧毁。

陈国士兵临道燕国边境,突然失了踪迹,不久,便闻桑国被袭。桑国国本不大,与赵开战几月,已是元气大伤,可陈国兵不过四万,却硬是将桑国打得毫无招架之力。据说是因为陈国所用兵器上都有毒,是以伤亡颇大。

桑国小半国土地,都成了陈国的疆土。现在陈国的土地,竟是比与燕国开战前还要大了。

桑国这下子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没个几年疗养,是别想再四处掠夺打仗了。

除此之外,更奇怪的是,陈王竟大方的把那从桑国夺来的土地赏赐给了那领兵的无名将军。

实在蹊跷了!

陈国众王子皆有微言,朝野上下也不赞同,忠臣更是几次以死相谏,但陈王坚持这么干,谁管你说啥“忠言”,你这些大臣上吊也罢服毒也罢,要这么做就是要这么做。陈王往日也就昏庸无道,本也就是个不爱听理儿的,是以众人皆道这陈王是脑子被驴踢了,也没往别处想。

赏赐封地给那将军,简直是养老虎造反。然,只有陈王知道,那领兵的,是苏昱。

被送往敌国的质子就算回国,也是任人宰割的份儿,历朝历代的质子,没有一个有好下场,被扣上奸细的帽子五马分尸,被扣上无端罪名,泛泛的一个“藐视皇权”被凌迟、被毒杀的更是不胜枚举。两百年战乱,恩怨是非从不曾断,这样的事太多了。

陈王想着,若有朝一日,苏昱能从燕国离开,陈国容不下他,至少还有一块土地给他。

苏昱拿着陈王传来的圣旨,放在案桌上,鼻间哼出一声冷笑。

他现在来后悔自责,想给他谋活路又是作何。

补偿有何用,当时送质子时他的取舍,便是决定舍了他的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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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音!我、我实在装不住了……”沐战连忙拉住沐心慈手腕,压低声音道,防备着被人听见。“我在板车上躺十天,屁股都要躺生疮了!”

日日练武练惯了,现在这天天躺着装病,真是要命。沐心慈看沐战那模样,竟有……几分可怜?

“你现在若突然好了,他们说不定立刻就把我们轰走。”

沐心慈边给他敷药边小声回答。

“木鱼哥……”一声娇唤,一蓑红影飘进来,是个穿红裙的妖-艳美人!她大眼睛在沐战结实裸-露的上身逡巡一遍,停留在沐战肚子那八块腹肌上,嘴角翘起满意的微笑,心头暗赞:确实不错。

沐心慈见斗于梦儿进来,知趣的两下子给沐战敷了药,要撤,沐战拉住沐心慈手腕不让她走,低声焦急质问:“你这样对得起你嫂子吗!”

沐心慈掰开沐战的手,对斗于梦儿扶了个礼,利落的出营帐。

“阿音……”你不能这样对我!

沐战眼睛都要望穿了才盼到沐心慈来帐篷里看他,这丫头竟是个石头心,说完就走了,也不管他现在处境是多么危险啊!

“木鱼哥,身子可好些了?”斗于梦儿坐到沐战身边,手拿起药给沐战敷药,指尖在沐战肌肤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触碰。沐战背后汗毛都立了起来。

真的很危险!

“……在下已经用过药了。”沐战面无表情冷硬道,眼睛看都不看斗于梦儿一眼。

斗于梦儿挑了眉梢:好啊小子,够骨气、够味道。

斗于梦儿眼睛又在他身上扫视,身子骨着实不错,放在他们西凉都是好货色,而且一张脸长得也棱棱角角的。

“没关系,本公主再给你敷一道……”

“不必!真的不必了公主!不必再敷药!”

沐战的无情拒绝,在斗于梦儿眼中却成了半推-半就。沐战心头暗暗叫苦,这简直比挨刀还折磨!还是秀秀好,温顺又羞涩,任他如何都可以,他说东她从不往西。

山谷那晚,沐心慈拍昏了沐战,与九幽、金钗、杜怀柔几人换了军医士兵的衣服,佯装成燕兵随军医,最擅长治眼睛。

北宫令眼睛受伤,正是需要医治的时候。西凉军虽然也有大夫,但西凉人崇上巫医,正经医术实在差,最主要的,是在袭击燕兵前那一夜,一行二十个巫医离奇的中毒死了!真真是一个大夫也没有。

现下沐心慈“诚心诚意”投降,覃斩也就暂时收容下。再怎么着,不能耽误皇后和大皇子的伤,全当死马做活马医了。

本来沐战这体格魁梧不像大夫,正被怀疑,可斗于梦儿一见,竟是竭力保下沐战。

北宫令伤了左眼,箭尖刺伤眼球,是瞎定了。

“娘娘,民女来替您换药了。”沐心慈道。

“你进来吧。”北宫令身边的老宫奴道。

瞎了眼,北宫令现在已病得七荤八素,伤口发炎、高烧不退,哪里还顾得谁是谁,再说,西凉军里除了昏迷不醒的大皇子斗于澶,其余的没人认识沐心慈。而沐战一直穿战甲、带头盔,远远的隔着河岸,也没人看清他的模样。

眼下这回朝的三十万军中实际上有威胁的,唯有左将军覃斩一人。而覃斩手段虽残忍,却心计不足。北宫令一病倒,这三十万大军,看似凶猛,实际上却是一只无头狮子。

这次混进西凉军营,沐心慈是另有图谋……

上次没有狠下心灭杀了这群人,这次可不能怪她心狠。

沐心慈放下药碗,拿出纱布和碾成泥状的草药,心头计算划过,忍不住嘴角翘了翘。

“小娘子笑甚?”老宫奴在北宫令身边呆了近二十年,眼神毒辣,察言观色尤其厉害。他早怀疑这几人有问题!要不是看那青年男子和这丫头好似真的医术了得,他早让覃斩把他们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