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怀柔护着沐心慈骑马飞奔。雨若倾盆,好在战马品性坚毅,还在坚持。溪水已上涨淹没路面。马蹄急踏过,飞溅起泥水阵阵。

这也太危险了!金钗顾不得沐心慈的皇后身份,死死抱住她的腰。

我的娘唉!我还不想死啊……

杜怀柔看不见周遭,只凭闪电闪过分辨道路,喊道——

“娘娘,河水越漫越深了!再勉强跑下去,马若失了蹄可就完了!”

沐心慈能看见黑暗里的东西,当然看见了河水!没有答话。

“驾——!!”沐心慈狠甩了马屁股一鞭子。

此刻,危险的并不只有她一人,还有在赵国战场的大哥。家中的爹、娘、大嫂、二哥……沐家的每一个人,今生,她都不想再看见他们横死!正如沈厚骂她爹爹的“武夫”,手握重兵又如何,没有计谋只能待宰,就如这一次一样。

大雨不停,山洪一触即发。沐心慈忽听山头有异动!透过雨水,正看见半匹山坡混着泥石草木朝他们滚流而下。而那一晃之间,沐心慈似看见有诡异人影在山间晃动!雨势太大,看不真切。

“快跑!”

顾不得心头疑惑,沐心慈一抽马鞭,马儿疾驰,泥流被甩在身后,三人堪堪躲过一劫。沐心慈刚松口气,却见闪电劈在前面不远处山涧,马猛烈一声嘶鸣,雷声震耳,与金钗双双坠马!

糟了!

杜怀柔在闪电只间,看见沐心慈坠落瞬间。

“娘娘!!”

……

沐心慈在一阵细语声中逐渐恢复意识。

“……哎哟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多好看的衣裳,全弄脏了!”

“好看有什么用!你又穿不了。”

“你想挨打是吧?!”

接着是一阵求饶声。沐心慈睁开眼。

“她醒了!”

“嘿真醒了!”

沐心慈一眼便看见两个矮小的的一男一女,只到她胸口。沐心慈问了一番,才知道,原来是这对个子矮小的兄妹救了她,哥哥叫阿木真,妹妹叫阿木叶。个子虽矮,却是成年人的模样。

“敢问二位恩人,可曾看见与我一同落水的女子?”

“你是说她吗?”阿木真一指进洞来的女子,满裙子、满头发都是泥水。沐心慈差点没认出来,这个人是平素收拾得干净的金钗。

“娘娘,可有哪里不舒服?”金钗放下一木盆热水,帮沐心慈梳洗。

沐心慈将兄妹俩问就一番,才知嚁玉山脉中有一只部族,名叫阿达拉,是从桑国极南的边境迁徙而来。

阿达拉人个子矮小,本生活在桑国以南,几百年来一直被桑人捕获做玩物、奴隶,任意杀害,已近灭族。他们这一支人,是偷偷逃到燕国境内的。隐居在这广阔的嚁玉山岭之中,已有近两百年。

沐心慈暗自惊讶,她曾看过一卷叫做“九州志异录”的古卷,上有记载袖珍人的传说,不想竟真有其事!古卷上有载,“身不过五尺,昼伏夜出,穿梭九州各国,时有更夫路遇矮人结队,皆以为鬼妖夜出,祸乱世人。”书上还说,矮人族不与外族来往,一直在寻找真神,赐予部族乐土,寻找上千年,皆不得。不知这一条是不是真的。

沐心慈梳洗完毕,突然出现一群矮人,拉她们俩去见了部族族长。

这一族不过百十来人,大部分只到她腰,阿木真兄妹俩竟是族里最高的俊男靓女。除了这兄妹二人,其它的族人竟都不会说民间语言。叽里咕噜的不知说着什么,看那眼神是不太友好。

金钗紧跟在沐心慈身侧,虽面色有紧张、防备,不过倒还没惊恐失常。

老族长矮小袖珍,凶神恶煞,挥手交了十多个手持钝器短刀的矮人男子围住沐心慈。沐心慈猜想是,那老族长恐她们出去泄密,要杀人灭口。

果然,三五个男人扑上来要杀沐心慈、金钗。

金钗一声惊叫,潜意识往沐心慈身边靠。

沐心慈连忙急急施了摄魂咒,五个男子齐齐顿住,放下武器,跪地朝拜。其余几个见状,也扑上来。沐心慈躲避之间,趁机施咒,几人全都跪地双手将武器举国头顶。

满场矮人都惊了!

沐心慈拍拍袖子上的泥灰,袖子上凤纹依然清晰,朝老族长道:“既救了我,又杀我作甚?我不会将你们的秘密说出去。再者,我可许你们一方土地,任你们安居乐业,不被人欺压买卖。“

阿木叶吓住,似恍然大悟,朝哥哥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惶恐的朝沐心慈跪下大拜,边拜边念着听不懂的话。阿木真以及其余矮人也跟着下跪叩拜。

沐心慈在听兄妹俩说部族故事的时候便已怀疑,而刚才得知只有他们二人会说民间话,更是肯定了,这兄妹俩才是这部族的真正统领者。

金钗拉拉沐心慈袖角,轻声耳语道:“娘娘,他们是不是把你当神了?”

事实上,确实如此!

矮人族里的传说,真神会在雷鸣之际,乘天光而降世间,是以阿木叶、阿木真兄妹俩才会在这大暴雨的出来晃荡。

“谢真神赐予我族乐土,谢真神娘娘……”阿木叶拜道。“谢真神娘娘……”其余矮人虽没听懂沐心慈的话,但见统领都跪下大拜了,都以为是祖上说的神显灵救世了。

沐心慈真是哭笑不得,让他们起来,却没人听她解释。果然不同族沟通起来障碍就是大。

“我不是你们族的真神,你们不必拜我。”

兄妹俩抬起头来。金钗可以肯定,兄妹俩眼中的沐心慈从身高到精神形象都是高大的!

金钗忍不住笑,沐心慈瞪了她一眼,金钗才正了色。

天已大亮,沐心慈不想再耽搁一刻,立即下了山去,临走前拿出一串缀了红流苏的金铃给兄妹俩。

“要找我便拿着这个金铃去嚁玉关的兵防找燕兵,他们会照顾你们。”嚁玉关的都是沐家的士兵。

矮人跪拜目送沐心慈远去,向往已久的乐土,似乎有了希望。

沐心慈与杜怀柔在山岭西侧出口相遇。杜怀柔身边带着百来个骑兵,个个像泥坑里爬出来似的。

“娘娘!!”杜怀柔看见沐心慈四肢健全的出现面前,激动欣喜得热泪盈眶。沐心慈失踪,杜怀柔满脑子都在回响李睿那句“提头来见”。

这回来的不是沐心慈,是他的首级啊!

马都已跑失,一行人只能徒步走。没想到如此简单的赶路,被这狂风暴雨搅合得如此艰险困难。

金钗微有怒嗔的瞄了杜怀柔一眼,在沐心慈耳边轻声提醒道:“娘娘,您可得小心杜总领,他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盯着您看,奴婢恐他对您有非分之想……”

沐心慈瞄了一眼杜怀柔——双眼通红望着她,随口说了一句。

“那你且帮我仔细着他罢……”

“奴婢遵命……”

到了赵国边陲小镇,大漠临着荒原,正好有马场,一行人买了马匹,沐心慈匆匆换了身衣裳,前往黄英山。

“二、二小姐!”沐战的属下,副将张仕宽见到沐心慈眼睛都惊圆了。

“带我去见沐将军。”

沐战见到风尘仆仆赶来的沐心慈,几日来的紧绷心弦终于松了松,亲情的温暖流过,可转瞬又担忧起来,出口变作一句责怪——

“阿音你来做什么!”这里多危险。“明早恐要与西凉要开战,你且速速离开!”

沐战说着命令张仕宽将沐心慈强行拉走,雷厉风行的吩咐人准备马匹车撵,火速送沐心慈走。

西凉三十万军,碾平他三万军直接攻下大燕都是可能的!况且这次带兵的是西凉国残虐的大皇子和传说中的西凉战神虎将——申屠坤。

杜怀柔一听。我的亲娘呀!谁说的没西凉军来着?!沐丞相,怎地坑起自己儿子来了!苦了他这无辜的旁人,千里迢迢送了皇后来赴死。这次脑袋怕是保不住了!

“大哥,我若要走,就不会翻山越岭的赶来了!”沐心慈微怒。沐战这言行,分明是打着赴死的心,明着是毫无胜算。

“阿音!你听哥的话!”

“你也要听我的话啊哥!”沐心慈扯下营帐旁的雄鹰旗帜,举起,硬声道:“只需一夜,西凉君便溃败俯首!大哥,让阿音留下帮你吧!”

沐战、张仕宽以及随行的杜怀柔都愣住了。这是多大的口气?!那可是三十万大军啊!不是三十个人!

金钗听着沐心慈的话,心头砰砰跳。这一路行来,没有多少日子,却仿若几经生死,比她在皇宫呆的年头都来得惊险、要命!却也刺激。

因为沐心慈的坚持,沐战半信半疑的同意沐心慈留下。

黄英山下,三万燕兵驻扎,营地有士兵往来巡逻,刚入夜。离营地不远处的山坳里,却有一堆篝火冉冉,火旁坐着两个人。

“九幽侠士,你可放过老儿吧!”陇上老人接过九幽递过来的烤野雀,撕了一口,指了指自己的腿嘟囔道,“你看,我腿都瘸了。”

火光下,九幽裹在黑斗篷里,露出一段秀美的口唇和下巴,那唇角无波无澜,若秋霜安宁,浑然当没听见陇上老人的唠叨,问道:“还要一只吗?”说着又给老人递过去一只烤山雀。

陇上老人笑纳接过。

“我真是后悔帮你了!冒险来到这二十年前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不说,还被你掳到战场上来送死。那小娘子不是一般人儿,往后生生死死的场合不知多少,你难道都要绑着我吗?老夫的命途可真是多舛,被你弄来送死……你看,我这腿都瘸了,就算死也死不痛快……”自怨自艾罢,又撕了一口鸟肉。

“黑白无常不会嫌弃腿瘸的鬼,圣人无需担心。”九幽拿布擦拭这长剑,剑刃反射着火光,有几分嗜血。

“……”

九幽知道沐心慈要走,回去扛了陇上老人一道来战场。沐心慈此行危险,带上圣人说不定有用。

多带一个人,而且是个麻烦的人,出了嚁玉关之后,老人走一阵儿又嫌颠簸又嫌累,是以虽然比沐心慈出发得早,但还是落在了后头,天黑才赶到黄英山。

九幽擦完长剑,仰望天上月一轮。如今这时空,唯一没有变的,便是这轮月亮罢。

月光亘千古,人却生离死别、悲欢离合,年年代代不同。

九幽解下黑斗篷,露出一身淡碧色陈国衣裳,对月舞剑。

陇上老人油亮的嘴撕扯着山雀大腿肉,欣赏这九幽的剑法,点头晃脑的拿柴棍指点。

这小子虽一副冰脸,其实还蛮有趣的。

笼上老人对月思量起两百多年的风霜,无数故人离世,一时伤感起来——

“月自何处来?落入何处去?人在月亦在,人亡月依然。古月照今人,故人入尘埃。笑它太薄情,它笑情太痴。寄我一相思,化归,黄土去……”

月至中空,九幽将陇上老人安放好,朝军营去。沐心慈今夜要行动,去西凉军营,不在她身边保护着,让他怎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