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心慈问了肉丸子家中情况。肉丸子抽抽搭搭的抹泪儿说他爹是个和尚,从小吃素,过得很是凄惨。

“娘,我过去的日子、过得好辛酸……你带我走吧……娘……”

这真是有理说不清,沐心慈瞧着天色也晚了,就把肉丸子带回了家。

相府里,沐沉舟与沐战正等着沐心慈。守城军来报说沐心慈去了城西的一处偏僻地,不让人跟。

眼看天都黑了,沐心慈还没回来,沐沉舟本是急性子,在房里来回踱步转圈,李浣看得眼晕。“哎,老爷啊,你可别转了,晃得我眼都花啦。”

“唉,心慈怎么还不回来。对了,宫里的人打发了吗?”沐沉舟问夫人李浣。

李睿派人来接沐心慈回宫,沐心慈就没有回相府,自然没法回。

“打发了,花了整一百两银子,那高公公个儿不高,胃口倒是大得很。”

“阿妹怎么还不回来!爹,我亲自带兵去找她吧!”沐休急道。

“不行!不能闹出大动静,这里是皇城,带兵乱窜非得被沈厚那老贼人安上谋逆之罪。”

沐心慈的二哥沐休,虽说是武将,却生得面如冠玉、玉树临风,说话也斯斯文文的。年纪已到弱冠,却还没有娶个妻妾。前阵子因为梧州起义造反,他被派去镇压起义的匪人,昨日才班师回来。沐休每次出门回来,头三句话里必有一句是——“阿音在哪里?”

“爹、娘!阿音回来了。”粗犷浑厚的男声,粗眉大眼的魁梧男子走进来。这人正是沐战。

“阿音!”沐休焦急化作欣喜,迎上去。

沐心慈跟着沐战进了门,腿上还挂着肉丸子。沐心慈把拾到肉丸子的事大概说了说,省去了摄魂咒、人贩的事。李浣带着肉丸子去填肚子,留下沐家老爹、儿子、女儿四个,分析局势,商量对策。

沐战怒:“我们沐家沙场征战这些年还对不起他姓李的一家子了?咱们现在就揭竿自立为王!管他什么燕国、凉国,我们自己保护自己,不受他姓李的这窝囊气!”

“大哥莫冲动,这反是要造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实力还不够。眼下这一战无可避免。沈厚、李睿和菱太妃有我和爹爹盯着,大哥、二哥战场上要各自小心!”沐心慈叮嘱。

沐沉舟点点头赞赏。女儿才十二岁,竟能想那么周全。

“爹,阿音想学武,您帮我挑个高手来吧,最好是天蝉国的,会些秘术最好。”沐心慈最遗憾的,是上一世她虽出入战场多年,却不会武,几番遇险,幸得福大命大,又有九幽贴身保护,才得以保命。

而今,一切重来,那个九幽已不在身边,青莲宫里那个九幽,今生未必会跟随她。再者沐心慈也想过了,或许,九幽值得更自由、更美好的人生,而不是在她身边,一辈子当属下、奴才。

夜里,沐心慈躺在**,闭上眼睛脑海里上一世的种种反复导演着。与李睿的爱恨纠葛,与沈湄仪的周旋,还有九幽黑色的身影,白皙的下巴,还有身上淡淡的麒麟草香……

沐心慈在回忆里九幽的香味中渐渐睡着,第二日起来,却得知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心慈,心慈啊……”李浣急急来敲沐心慈的门。天也才刚亮而已。

“娘,开门呐……”肉丸子喊,小手儿啪啪的拍着门。

沐心慈开了门便见李浣又喜又泪流,抱起肉丸子递给她,掏出肉丸子脖子的项链——是支钥匙。

沐心慈一眼就认出来那钥匙!急忙从柜子里拿出一把锁来。用那钥匙,正好能打开!

“娘,你就是我娘。你不信可以去我家,家里有你的画像。”肉丸子道。他在马车上看见沐心慈的脸那一刹那,就笃定了,这不就是她娘吗?

李浣捧着钥匙和锁,泪流满面,仔细将肉丸子上下瞅了一遍。“玲儿,你是玲儿的孩子……”

小肉丸子懵了,不知道为何李浣和沐心慈都在流泪,但为了配合,也跟着哇哇的伤心哭起来。

这柄锁和钥匙是一对,沐秋玲有钥匙,沐心慈有锁,喻的是姐妹同心。这锁,还是沐秋玲亲自上佛寺求了给妹妹心慈的。

沐心慈意外而又疑惑。姐姐是什么时候生的孩子,又和谁生的呢?猛然想起,沐秋玲曾在佛寺钻研过一年多的佛法,那一年半的时间,沐秋玲都没有回来。

肉丸子说他是一个和尚养大的,难道,肉丸子的爹爹,是寺里的僧人?

沐心慈回宫第二日,便有个从身高到长相都很大众的侍卫混来瑶华宫见她。沐心慈一见那侍卫的大众脸,便知道定是她爹沐沉舟的眼线,“大众”是她爹挑卧底的标准。

沐沉舟虽用计暗算有心无力、不太靠谱,但像是在宫里安插些卧底侍卫这样的粗浅活计,他还是干的来的。

“二小姐,老爷说您要的高手师傅已经找到了,是天蝉国的,功夫高,为人有耐心、有爱心,出手也很温柔,老爷让您不用害怕,另外老爷还叮嘱,刀剑无眼,大概学下就好,别伤了脸。”

“……”

别伤了脸……

夜里,李睿来了瑶华宫,和沐心慈聊家常,聊燕国,聊天下九州,期间有试探,沐心慈巧妙的避重就轻,糊弄过去。

曾经,上一世,他们也这样聊过,同样的红烛、帷帐、龙凤榻。李睿是皇帝,她是皇后。可而今,物依旧,人却不同!

李睿望着烛光里的沐心慈,口干-舌燥。李睿将沐心慈推倒在榻上,撑着胳膊罩在沐心慈身上,凝视她的脸。

“皇后,朕……”

十二岁初初开始发育的少女,自有一种纯粹的美,吸引人,让李睿有一种想要摧毁、霸占的孽欲!忙于朝政多日,他也想好好发泄一通。二十出头的男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沐心慈临危不乱,端着端庄,道:

“陛下,臣妾还小。”

李睿眼里的欲-火烧成矛盾与挣扎。李睿虽不是圣人,但也非禽兽。沐心慈身子还没发育好,行房之事……似乎是有些勉强……

李睿憋着一腔欲-火不能在沐心慈身上发泄,匆匆的离开了瑶华宫。沐心慈翻身下床,整理好衣衫,照了照铜镜,用湿帕子对镜擦了擦他吻过地方。

她知道,李睿这是去芙蓉斋,那里住着个成美人。成美人本是李昭的美人,但如今已是李睿的。女人与帝王,就如玩物,喜欢便拿回家玩,玩腻了就扔一边。

帝王多情,本是常见。上一世,她苛求的那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真爱,简直是笑话,所以她走进了死胡同。帝王薄情,更是天性,或许李睿是爱着她,可他更爱江山,为了江山,可以牺牲她,利用她,听信沈湄仪计谋,毫不手软的灭了她的亲人。

是以,沐心慈愤怒了。一辈子为了天下苍生,为了这个男人所爱,到头来,这男人身边女人无数,听信谗言,还要手刃她这计谋深沉的毒妇。既然是毒妇,那她就做一回毒妇给他看看,于是,她杀了不眨眼。后来的那些日子,青玉宫里时常蔓延着血腥味。都是她杀的。她沐心慈,终于坐实了毒妇的名头。

现在想来,内心依然忍不住那愤怒与嗜血。沐心慈深呼吸了一口,压抑下那丝还会偶尔冒出来的扭曲心理。

皇权面前,连亲情都如此寡淡,承诺与爱,只有被爱情幻想冲昏了头的女人才会傻傻相信、渴望。既然天意让她重活一世,今生便再不会为这份死去的情缚住手脚,再让沐家沦为刀下亡魂!

沐心慈再睡不着,穿好了衣裳,去瑶华宫殿外的小园子,等着教她武功的师傅到来。今夜,她终于可以拜师习武了。她定要好好学,变成九幽那样的高手!

寝殿外种了几株杏子,夜里芳蕊吐露,花香怡人。上一世,大燕刚刚吞并了陈、赵两国,覆灭了桑国,那是血流成河的战争,打了整整两年。

那夜也是这样的夜晚。一队杀手潜入瑶华宫行刺她这个出谋划策的皇后。皇宫侍卫中了调虎离山计,她身边只有九幽一人。

九幽当时已身受重伤,拼死保护她,剑刃划破掌心,沾了毒血,才灭了那队高手。打斗间流了不少血,九幽的血滴在这几株杏花上,满庭杏花一夜枯萎一半。

沐心慈一直记得,当九幽看见那满庭杏花因他而残时露出的那抹自嘲与歉疚。第二日,沐心慈晨起从寝殿里出来时,发现园子里枯死的杏花树都换成了新苗子。

一个流着毒血的冰冷男人,却有一颗温柔、敏锐的心。

沐心慈摸着杏花柔软的花瓣,露水沾湿了指尖。这片花瓣,可曾是当年在她寝殿外绽放的那一片?

不禁有些伤怀——

“古来何人初识花,花蕊何年初示人。代代春秋无穷尽,人生苦短终有归……”

吟完,觉得似乎太过悲春伤秋。

正想着,忽闻背后飘来的风送来一阵淡淡的异香。沐心慈转过身,正见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从宫殿的犄角顶上,踏月而来。

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脸。温柔如水的月光勾勒出他匀称的身形,长发发丝随风而飘。他看过来的视线,竟让沐心慈感到无比的熟悉。

这,是她师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