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

“沙弥”清心透支着体力,强提着潜能,他一鼓作气地赶到了青阳城外的一个短亭。

黄河流域,地广人稀,每是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

长江流域,村庄林立星布,因此凉亭的距离也相等地给缩短了,它三里即造有一个凉亭,而且凉亭巾经年有茶水供应。

金鸡已经三唱,鸟雀也在啁啾,可是,那高大、厚重的城门尚紧紧地关闭着未开,至少还得等.上半个时辰才能放人出入。

清心不由停住了脚步,吐吐气,抹抹汗,精神随之就松弛了下来。

踏二步阶,进入亭中,他刚刚把屁股放上石凳,将背脊靠上墙壁的时候,眼皮就重得像两块铅往下压,朝下盖.有道是“越坐越懒,越吃越馋”,人是闲散不得的!

其实,他哪有工夫闲散?昨天,曾与“洞庭四恶”恶战厂半日,夜晚又马不停蹄的急奔直赶,实在是太过劳累,太过疲乏了。

那是常情,那是自然的现象.人是血肉之躯,又不是铁打金钢?

可是,清心仍旧不让瞌睡虫嚣张,他略一振奋,抬头睁目,伸伸臂,踢踢腿,奈何,肚子也提抗议了.“叽叽咕咕”地吵了起来。

怎么办?

凉“拌”!

这个时候,这种情形还有其他的方法可想么?说不定—睡下去就给冻僵了。

只在雪地坐等、等、等,只有在凉亭中忍、忍、忍!

他咽下一口津液.揉揉跟,吐吐气.干脆站了起来.信步地踱起了圈子。

鸟雀可怜.在仙忮之间飞上飞下.在雪堆之隙啄来啄去.却找不到任何能充饥的东西。

可是,鸟雀有亲,鸟雀有巢.而他呢?他更可怜呀!自幼父母双亡,幸靠恩师收养教诲,而如今,恩师又遭丁毒害,赖以安身之地狱门也成瓦砾,唉!他丧气,他悲衰,他也忿恨!

就在这个心情脆弱.智聪蒙顿的时候,隐隐约约之间,清心还是听到了些许异于寻常的响动。

他略一迟疑,略—思维,周身立即恢复了机能,并且浑身运上了神功.以便迎接那骤来的变故和突击。

因为.他辨别出这响动是衣袂飘风的声音,这声音乃是江湖上的人,武林中的人!

风吹衣动,因人而异,一般人行走不快.其声音柔和轻细,江湖人,尤其是功力上乘的武林中人,身行似电,速度若箭,其声也就似裂帛,一如呼啸了。

“谁?”清心审慎地、作势地喝问着。

“本座‘转轮王’”

果然,亭子顶端随即响起了一个低沉的语声,接着飞下了一条人影。

这条人影在空山连续地揶动了好几次,然后像棉絮般地飘落在亭前阶石之上。

“啊!云龙三现……”清心惊心了,他色变地说:“你想怎么样?”

“云龙三现”。正是徐至瑜的绝技。也是徐至瑜的外号。但是,徐至瑜却是地狱门中第十殿的阎罗.而如今,看清心之状,状呈戒备,听清心之语,语意不善,二人之间莫非存有芥蒂?

“不怎么样。”徐至瑜—脸慎重,—脸诚恳地说:“本座只希望‘侍者’能跟我走—趟……”

清心信口地说:“去哪里?”

“回地狱门。”

“地狱门已经是灰飞烟散,还回去干什么?”

“去看看菩萨的佛体…”

清心冷冷地说:“菩萨的佛体安康得很,你不看也罢!”

“是么?”徐至瑜脸有戚意。

“当然!”清心回答得更毅然。

“本座曾经几次地逡巡、探寻,怎未发现菩萨的佛驾……”

“本侍者也已将菩萨安请在一个秘密处所了。”

“什么地方?”

“你以为本侍者会告诉你?”

徐至瑜吐出了一口气说:“本座只是放心不下…”

“当然。”清心讥讽地说:“芒刺在背呀!”

菩萨统率直辖地狱门中的十殿阎王,这上殿阎上虽然是职位相同,佩功力各有差异,其中数第八殿“翻天印”罗于巾、第九殿“子母金环”姚天送和第十殿“云龙三现”徐至瑜二人为最高。

而三人之中,尤其是徐至瑜,年劭功深,德高望众。清心对他敬仰十分.平时总是礼仪有加,视同师长,今日却会一反常态。宁非怪事?

其实—点也不奇怪,事情是这样的:当厉鬼恶灵们在翻地狱门之时,人人邡为护法而拚命,个个皆在卫道而忘身,虽然,徐至瑜还不像卓小伦那样丧心病狂,明目张胆的帮同着对方,但是.他却不闻不问,任由厉鬼肆虐,听凭恶灵嚣张,只是袖手和一个蒙面黑衣人站立一旁,这分明也是背叛者之一,主谋者之一嘛!

徐至瑜不由老脸泛白,他须发一阵抖动,然后叹息一声说:“有人搅翻地狱门,有人图谋地狱门,本座之所以忍气吞声,目的只想营救老菩萨脱离险境……”

“是吗?”“沙弥”清心迄不见饶地说:“恐怕是想置菩萨于绝境吧!”

“侍者的误会深了,本座一时必然解释不清……”

“不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阁下也不用再解释了。”

“不管侍者的看法、想法如何?本座只希望你能带我去菩萨安身之处……”

“沙弥”清心每每不让对方将话说完,又斩钉截铁地说:“办不到!”

徐至瑜无可奈何,他艰忍地说:“为了菩萨的安危,本座只有出手了。”

“哼!”清心冷冷地哼了—声说:“狐狸的尾巴终于露了,这才是你本来面目。本来心意,尽管出手,本侍者早就豁出去了!”

徐至瑜见多说已属无效,架势一开,伸手微探,右掌轻飘飘地拍了出去。

清心蓄力已久,等待已久,今见对方一掌拍来,他略略摇动腰肢。一是闪开来势,二是乘帆沉马,然后紧握有拳,身形前冲,挟起风雷,伴着呼啸,飞锤般地捣向徐至瑜的面门。

徐至瑜识货,见了心头不由微微一惊,立即停步滞身,未敢妄攫对方锋芒。

但是,他毕竟是武林耆宿,名重江湖,当年沈氏四雄初见而心动,石家庄主从骤闻而气泻,顿时改弦易辙,收掌问臂,斜斜地转朝清心的肩膀拂去。

“沙弥”清心虽不生在阴曹,但却长在地府,深识十殿阎王的编排和修为,更自知本身的功力,不出奇招,何如束手?是以一上来就兢兢业业,施出了圣憎秘传,佛门至刚禅学,“金刚神杵”!

一杵无功,再来一杵,左右交替,前伸后缩。

徐至瑜既被人称为“云龙三现”,其身法之快,快似闪电,其身形之轻,轻若浮云,迂回飘逸,一掌疾过一掌。

掌风呼呼,拳形咚咚,衣袂劈拍,步声顿顿……

清心小心翼翼,也是一拳重过一拳,拳风的范围广大,是以护身蔽体.奈何神杵许最耗精力,而他又饥又渴,又劳又累,未几气就喘了,汗亦流了。马下的脚步,似乎也渐渐的不稳了。

可是。他必须要撑下去.熬下去.不为自己,也得为垂危的师尊,也得为正义的地狱门呀!

天终于亮了起来,虽然见不到太阳,但也未见第二度降雪,只是灰灰的,沉沉的——

“隆隆隆……”

这个时候四边即及传来了闷雷般的声音,清心听了,心头不由一喜,精神也为之一振,因为,他知道那定是城门开启的声音。

他倒不是想急着进城,乃是城门开了,往来的人多了,对方也应该歇手了。

城门未开难道就没有行人?

并不见得,当然,由城里出来的的确没有,但进城去的可就有了,不只清心和徐至瑜乃是例子,还有零零星星挑蔬菜到城里去贩卖的农夫,背鱼篓的渔夫,担柴草的憔夫。

只足他们……见有人在大路上殴斗,在凉亭边凶杀,为保身家,为顾性命,全都远远地避开丁,或者绕道而去了。

果然,徐至瑜原是长者,修养气度两所不差,为免得惊世骇俗,他飘然而退了。

“侍者?你不跟本座同回地狱门也行,只要告沂我菩萨静养之所就可以了。”

“沙弥”清心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然后冷冷地说:“你省省心吧!本侍者不会让你们再次地伤害到菩萨。”

徐至瑜摇了摇头,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沙弥清心,今日里竟然对自己成见忒深。其实,也怪不了别人.当时的情形,谁见了准都会心生误会,清心只是其一罢了!

不过,为免铸成更大的过错,他必须立即赶回地狱门,因为,自己找不到菩萨佛驾.对方也未必能,他要赶回去看守着,监视着,防备那处心积虑的阴谋者再度为害。

“你是去青阳传汛?”

“不错!”

“务必嘱青阳城隍火速以灵鸽书给二巡行特使……”

“不劳费心!”清心一本常态。一点也不假以颜色。

“那就好,再见了。”徐至瑜喟然叹息了一声。他还能说些什么?废然回身,朝原路而返了。

徐至瑜饿着肚子,忍着饥馁回到了地狱门,时间已经是巳牌时分了。

他略一吐纳.聊以平息纷乱的心湖,藉以提升萎弱的精神,然后施展起成名绝学“云龙三现”,掠入冷谷之中。

正拟朝山壁洞窟再次探寻菩萨下落的时候,猛抬眼,忽然瞥见山岩的另一边菩萨庙之处也腾起了烟雾,窜出了火光。

心中顿时一个错愕.继而震惊了,因为,他已经洞悉那是怎么—回事了。

徐至瑜衣衫圆圆鼓起.须发根根飘扬,他浑身不由也烧起了烈火。

在半空中—个回旋,接着倒翻而出,纵上山头,越过林木,看清了,也了然了?那果真是地藏王菩萨庙同样地遭到了回禄,招来了祝融。

梁巳坍,墙亦坍,但,照壁前的广场中,这时却悠闲地站着—个身穿黑衣的人。

黑衣服对地狱门来说,委实算得是十分平常.除去了阎王、判官,地府内的壮丁、阴曹里的狱卒,他们穿的全是黑色制服。

不过.制服是紧身武靠.而这个黑衣人,其衣衫则是飘飘长袍。

“是他,是他……”

徐至瑜恨之入骨,印象良深。

就是他.这个罪魁巨挈.使阴曹地府化了灰!

就是他,这个阴险恶贼.教自己声名受了污!

火,火上加了油,气,气下灌起风。

徐至瑜将功力运足九成之际,飞纵疾掠,似雕鹫.若虎狼、跑头微探,身不稍停,贯连一气地把右掌猛递而山!

“万恶贼子,你好毒的心肠!”

那个黑衣人虽然面向庙宇?但是,他似乎早有所觉,对方的招式未到,对方的浯声未落.他右手随即朝脸上—抹,一方从黑的纱巾就已经盖上面孔。

也是身不稍停,也是贯连一气,他双脚边踩,他一个回身,人已斜飘二尺,巧巧地避过了徐至瑜那能要人命的擎天一掌!

“这叫大丈夫。”黑衣蒙面人从容地说:“阁下可听说过‘无毒不丈大’?”

徐至瑜吃惊了,不是自夸?也不是托大,他的身形、池的功力.在武林中屈指算来,该已找不出几个,但是,回观这个黑衣人.换式、飘退,利落得很,一点不见勉强,一点不显仓卒,比之自己,并不稍弱。

徐至瑜的经验阅历和见地,与他的年岁相并增。

是以,他立即平息着激荡中的心湖,冷静、沉重思维起来了。

“对方究竞是何等人物?”

昨天,不知怎的?自己竟然会被对方所暗算,事后曾经追求原因和自我解释,那是骤不及防?才中了暗算。如今看来,却不尽然了。

他推敲,他猜疑:府内的?阴府之内并无如许功力之人.就算有,也只有第九殿殿主‘子母金环’姚天送。

但姚天送因公外出,不在府中,外来的?天下之大,宇内高人当难算计,凭对方的功力,进入地狱门自无问题。

但是,外来之人焉会对地狱门中的情况、地形了如指掌,并且配合着石镜涛他们。啊!莫非是他们二人之一,那曾经在地狱门中待过一段时口,再次‘投生’出去的‘鬼魂’?

徐至瑜眸子中神光一阵闪烁,凝目注视着黑衣蒙面人好一会,面纱虽薄.却难窥透,凭外形,也不太像,因为廖不一个子较高,而潘松秋则又矮了—截!

他迷惘了,他废然了……

“你,你是谁?”

“你难道不嫌多此—问?”黑衣人淡淡地说:“我假如会轻易地报出我的名号,那又何必要蒙面呢?”

徐至瑜脑诲中突然灵光一显,他有点头绪了!

虽然仍不知对方为何许人,但至于确定这个蒙面人该是卓小伦所引进来的。

其实,他还是错了。

“那你为何要陷老夫于不义?”

“凡事总要有一个顶缸的人。”

“这么说你是心有所惧?”

“那只是目前。”

徐至瑜心中一动,他开始推翻自己刚才的认定,说:“地狱门之叛乱,莫非乃是由你所策动?”

“不错!”

“卓小伦之毒害菩萨,也是你的主使的了…”

黑衣人悍然地说:“也不错!”

徐至瑜愤然地说:“菩萨慈悲为怀,武林所尊,你为什么……”,

黑衣人接口说;“因为他不该主持地狱门!”

“地狱门乃正义之所,你……”

“谁说的?”黑衣人又接上了口,他说:“地狱门乃是一个叫人受活罪的地方!”

“人作了恶,应该有所报应。”

“话虽不错,但地狱门的法则却有违江湖规矩。”

“此话怎讲?”

“江湖上讲究的是英雄,是好汉,做错了事,三刀六眼,或者少个胳臂缺条腿都算不了什么,再不然,‘六斤四两’落了地,脖子上也不过是碗口大的一个窟窿,二十年后又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干嘛要被人像牲畜一般的给圈起来?”

“哼!”徐至瑜嗤之以鼻地说:“你既然有这等气势,这等魄力,就该光明磊落,正面交锋……”

“有道是‘兵不厌诈’,智取胜以力敌。”

“那这……”徐至瑜被对方的强辞所夺。

其实,他是不欲多辩,于是他转口说;“这座菩萨庙又犯着你什么了?”

黑衣人冷冷地说:“难道这座菩萨庙不是你们地狱门的外围之地?”

徐至瑜微一喘息,说:“庙祝他们人呢?”

“在火窟中陪伴地藏王……”

徐至瑜也已平息下去的怒气不由再充膨胀了,他恨恨地说:“看老夫不把你这个心狠手辣的枭獍之徒立劈于掌下!”

他身形一动,右掌向对方心胸大穴猛拂而去!

黑衣人并不还手,他依旧飘然而退?然后游门地说:“徐大侠,为人在世,当应轰轰烈烈,岂可默默无闻与草木同朽,你何不跟我携手,共同创它一番事业。”

“像你这种心术不正,残暴恣雎的人哪里配创什么事业?”

“以我的心智才干,辅你的威望功力,开创一个名正言顺的‘幽冥教’,相信武林中有识之士。当会望风而投……”

“呸!”徐至瑜身形疾转.双掌加据,口中不屑地说:“老夫才不做那恶名四扬、众所唾骂的人!”

黑衣人果然高绝。他四处游走,神定气闲地说:“这也没有什么不对。大丈夫不能留芳百世,何妨遗臭万年!”

“哼!满口胡言,真是恬不知耻!”

“这是见仁见智,各人的看法不同罢了。”

“云龙三现”徐至瑜以双双掌驰名武林.武林中无人能出其右,徐至瑜以轻功见长江湖,江湖上也绝难见到有如此快速之身法。

现今.他飞快地回旋,他连续地出掌!

虽不见对方腾手回击,但黑衣人闪避得却是鸶十分利落,十分从容,果真具备有开山立派之条件与功力。

“老夫一生清白,岂能……”

“嘿!”黑衣人不待对力话落,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阁下以前果然是十分的清白,但以后呢?哈!”

他又阴阴地笑了—声再次地说:“曾冷跟地看着石镜涛那—帮人任意屠杀,曾悠闲地同我这黑衣客袖手旁观,有人还信你清白么?恐怕倾长江之水,也洗不清了。”

徐至瑜气结了,脸变了,他恨声地说:“你……你领死吧!”

为了泄忿,为了报复,他语气之中已经失去了平日的风度,可能拳脚下也会痛下煞着。

其实,对这种恶人奸徒,不必太过仁慈,留手反而使对方更行嚣张,残害更多正义人士或无辜的人!

黑衣人不以为意.他仍然喋喋地说:“徐大侠,本座是诚心相邀,苦口相劝,请你加以……”

“住口!”徐至瑜大吼一声说:“老夫乃何许人,岂会与你这种人为伍?纳命来吧!”

他掌风如涛。他身形似电?攻击黑衣人海个大穴,穿插黑衣人前后左右。凌厉、激荡,连带地,致使秃树之枝为之抖,倒教层积之雪为之溅……

徐至瑜的发狠决绝,这原在黑衣人意料之内,但是.凡事必须耍尽心机,要用力量。

因为,不是同伴,就是敌人,果若无法拉拢对方,那前途之阻难将是重重了。

“阁下不妨三思三思,徐大侠,我们下次再谈吧!”

黑衣人不知是有意规避,还是他无还手之力?只是尽可能的飘,尽可能的退。

飘向那广场之旁,退向山岩之边!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

“这可不一定.来日方长啊…”

黑衣人早有所备,早有所谋,这时,他双腿互蹬,一个鹞子冲天,人已倒纵而起,旋即二臂一划,就腾入山岩上的树林中了。

徐至瑜想追.但是,他力有不足。

整夜未眠,整日末食.来回奔驰,两场打斗,人究竟是血肉之躯.不比铁打金刚.只有悠悠地长叹了声。

望望黯黯云天,望望霭霭山林,又望望那余烬处的地藏王菩萨庙,口里喃喃地说:“唉!一生英名,毁之—旦,辛勤耕耘,付诸流水,是天意么?是命运么?我心不甘,—定要揪出这个贼子!”

他转过下身子,失意地踱向山岗而去……

果真是“事分缓急,情量轻重。”

凡天时,凡地利.凡人事全都与麦小云兄弟有所违和的。

天时:腊月朔日,大寒正临。

地利:瑞雪封地,道路准寻。

人事:洞房花烛,燕尔新婚。

但是,他们还是摒挡一切,不顾艰辛地直向安徽九华山飞奔而去!

双双运起了神功,晓行夜亦行!

瞬息的合眼闭目.深长的转气吐纳,聊以恢复疲劳。

早晚吞颗灵药,不时口衔雪水,藉以充饥止渴。

大白天,偶尔也有因急事赶路的人,为免过分的惊世,过分的耀炫,是以只展开着“草上飞行。”

夜晚,万籁俱寂,天地茫茫,他们则施上了“踏雪无痕”!

翌日辰牌不到,两个人就已经驰到了地狱门的所在地——冷谷。

震惊现在脸上,愤怒隐在心底,一眼望去,地狱门中是满目疮痍,一片凄凉!

是什么人?是什么人这样残暴?

是什么人这样恶毒?

麦小云和麦无铭互望一眼,随之会心地展开了行动,一个向左,一个朝右,各沿着山壁巡行了过去。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他们初到乍达,谁都想急切了解真相,何况兄弟二人经常是心意相通。

二个人的速度奇快,仿佛在走马看花。结果,没多久就在中间会合了。

又是一个相同,那就是他们同无所获。

舒出了一口浊气,交换了一个眼色,二个人一言不发,闪身而过,第二度出发。

这一次仔细了,谨慎了,改巡行为搜索,对每一丛葛藤,每—个洞窟都会去探上一探,看上—看。

并且,有心的带出声音响动,期使躲避的、受伤的人能出来求助或联系。

忽然间,麦无铭走到一个非常熟稔的地方,那就是他第一次摸入地狱门的出口——幽冥道。

刻意地拔开洞口葛藤,严谨地防备有人施袭,功加二成,向内逼视,凝气发声,朝内呼唤!

但是,只听回音波荡,未见人影显现,他废然了。

不约而同地,兄弟二人步入了谷内现场。

现场里触目惊心,凝结了的鲜血成条成团,陷入在雪内,离了魂的尸体或仰或蜷,仆倒在雪上,烧焦了的梁柱变炭变灰,散落在四处,屏坍墙圯,砖断瓦昨……

他们怔怔地凝望着、注视着,衰山心起,泪从眶落,谁说铁汉不伤悲?谁说英雄不流泪?

人是草木么?人是山石么?真是违心之论!

此地不用找,此处也不用翻,纵然有人埋入雪中,压在墙底.这里原称地狱,也像天堂,天堂地狱一线之隔,那也已经由地狱飞升到天堂了。

风吹林动,积雪纷坠,有声有影,声是风声,影是树影,原本不足为奇,但是,在一处松林之间却有一个异于寻常的声影!

麦小云发觉了,麦无铭也发觉了,但他们心思相同,岳立如故,依旧扮演着一对翁仲。

因为,山中有兽,林内有禽,那声音,那形影,多半是出自禽兽的走动。

当然,山林中可能也有人出没,敌方之人吗?不可能,因为地狱门已经烟消云散.已经物毁人亡,敌方之人就没打不离去的道理。

已方之人吗?也不大可能,他们兄弟刚才曾在各处游行,多方找寻,己方之人就不会不出来会合,这是理,也是情,难怪麦小云兄弟都默然不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山谷口忽然掠进几个人来。

“哦!是他……”麦无铭心中一宽.他立即出声招呼了:“清心”

“沙弥”清心一见到麦小云兄弟二人,顿时加速了脚步,像见到亲人一般电投入麦小云的怀抱.悲声地说:“师兄,师父他……”

他还是认不出二位特使谁是谁来,只是麦小云离他较近,因此也管不得是冯京或马凉了。

麦无铭踏上一步,急口地说:“师伯怎么了?”

清心霍然抬起了头。他撬口看着麦无铭,虽然还是分不清,但却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叫师父为师伯的人才是他的师兄.才是麦无铭.才是地狱门中的第一巡行特使。

其实,“中黄真经”中之地狱志并无巡行特使之编制,孤云上人之这么委任麦无铭为第—巡行特使,麦小云为第二巡行特使,大概是便宜他们在外行使职权,该是“赏善使”、“罚恶使”之别称。略一迟疑,略一忸怩,清心离开了麦小云怀中,戚戚地说:

“师父他被人所害了……”

麦无铭昕了心头—沉,焦灼地说:“是什么人?”

“卓小伦……”

“卓小伦?”麦无铭既惊心.又猜疑地说:“卓小伦能害得了师伯他老人家?”

“是的。”清心补充地说:“还有徐至瑜!”

“徐至瑜?”

这次麦无铭大大地震动了起来,麦小云也是。

“是的,他们串连了石镜涛等人……”

“师伯现在人呢?”麦无铭急促地追问着。

“小弟将他藏在一处地穴之内……”

麦无铭又迫不及待地说:“走!带我去!”

“是。”

同清心一起的那几个人当然是青阳城隍及下属人等。

但是,事出突然,情最孔急.清心疏于介引,麦无铭又无暇顾及.而江胜海他们更是难以插口和贸然谒见了。

清心转身疾走.穿过厂树林,跃过了山溪,再回过已经倒坍在地原菩萨的居处,山岩边悬崖下,他突然跪了下去,以双权手耙开了一簇葛藤,赫然一个山洞,或者称之为地穴出现了。

由于它不能算洞,称穴也属勉强,只不过星悬崖下面的一个凹处而已,冉加清心又刻意地将葛藤荆棘覆在上面,因此麦氏兄弟适才给忽略了。

何止他们兄弟,连久居地狱门的徐至瑜。和切身有关的蒙而人找了几次也都没有发现呢!

其实,蒙而人是过虑了,即使他图谋了地狱门,即使他毒害了老菩萨.菩萨未死,也是心怀佛念,苦渡众生,不致于会置他于死地的。

清心弓身探首,小心翼翼,恭恭谨谨地将菩萨抱了出来,他尚未站起,麦小云就一把接了过去。

麦无铭更不怠慢.抬手一按菩萨额头,再探菩萨腕咏,体温低降.血波微弱,气息亦如游丝,幸而心脉系延不断。

麦无铭立即回手入怀,摸出一只绿瓷小瓶,掀开盖子倒出了二颗灵丹,塞入菩萨紧抿的嘴再之内,然后,他吐出了一口气,舒然地说:“菩萨大致无恙了。”

“上苍保佑。”

这句话似乎出自众人之门。

清心抹去了额头上的汗水,在这个腊月天,该是忧虑、焦躁所逼出来的。

如今轻松了,他立即想起了一件事,赶忙指着麦小云兄弟对江胜海—行人说:“这二位就是本门的巡行特使……”

江胜海几人不待对方话落,顿时抱起了双拳,躬下了身,形肃声恭地说:“属下青阳城隍江胜海,率下属土地霍文达、楼永原参见二位巡行特使!”

“哦—一江城隍及二位土地免礼。”

麦无铭见麦小云双手托着菩萨,他就全权接待了。其实,此地是地狱门,不在家中,家中兄弟有序,长兄还能代父,地狱门中也是一样,先后有分,他是第一巡行特使呢!

清心也跟着双掌合十说:“属下也见过二位特使。”

“罢了。”麦无铭微微哂了—下说:“清心,你且把地狱门遭变受难的前后经过详述一遍,也好让我们二人心中有个数。”

清心的心头忽然动了一下,他圆睁起眼睛盯着对方不答反问地说:“二位特使是怎么赶来的?”

“我们得到讯息,就连夜地赶了来……”

“是谁送去的讯息?”

清心感到奇怪,因为青阳城隍在早晨获悉他的走告才分别的放出信鸪通知各地城隍以及特使他们,而二位特使怎会提前地赶了来?”

“是八殿主昨晨驰到沈家庄。”

“那都市王呢?他难道没有告诉你们?怎不见同你们一起回来?”清心气急话爆,他一共提出了三个问号。

“都市王人到气绝。”麦无铭黯然地说:“他已经为地狱门捐躯了……”

第八殿的阎罗称为都市王。

四周的空气原本低沉,这一下更加闷重了。清心咬牙切齿地说:“好恶贼,你们都该打入十八层地狱!”他忽然一停,又转口说:“师兄,第九殿殿主怎没有来?”

第十八层地狱的鬼犯是永不超生的!

“哦!九殿主说身有要事,因此也没有去沈家庄,他只托人送去地狱门的贺礼。”

“哦——原来如此!”清心感到有些意外,有些惘然。

过了一会,麦无铭再次地说:“清心,你说呀!”

“哦,是。”清心低头略一思维,然后开口说:“事情经过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