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安神药,在福公公连哄带劝下,皇上喝了多半碗。

困意袭来,福公公扶着皇上在床榻歇下。

明黄的锦缎夏凉被替皇上盖好,瞧着皇上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足足有十几岁的样子,福公公心疼的心头狠狠一颤。

从皇上小,他就伺候着他。

后来,他成了孤身一人,皇上就更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尽管一个是君一个是奴,可他心里,总是把皇上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疼。

依着床榻下的脚踏坐了,靠在床榻底柜上,福公公睁着空洞洞的眼睛,望窗外的月亮。

有薄云遮月,月光并不那么皎洁。

福公公脑子里,又浮起云王妃那张脸。

一把年纪,依旧是鲜艳明媚。

他的小孙女,就是死在她的手里。

蚀骨铭心的恨,从脚底,丝丝缕缕的蔓延上来,犹如无数只小虫,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见到云王妃的那一瞬,他只想冲上去,将她一把捏死。

可……

那是云王妃啊,他不能因为个人恩怨,影响了皇上的江山大局。

心里闷闷的,沉沉的,像是有一把铁锤,在不断地降落。

想着这些烦心事,福公公就忍不住的回想今日宴席上有关云王和云王妃的一切。

忽的,福公公眉心狠狠一皱,原本空洞的眼底,骤然明亮,有精光闪过。

孙德胜和齐嵘两个,前前后后,一共看了云王十二次。

而云王,一次没有和他们目光相对。

他们没有看来的时候,云王是注视着他们的,可他们看过去,云王的目光,永远是低垂的。

这……

很奇怪。

还有就是,当时,九王妃将麻袋踢向云王的时候,云王有个下意识的动作,却很快被他克制住了,紧跟着,他才一脸惊慌的欲要闪开。

福公公紧紧拧着眉。

他那下意识的动作到底是什么?

他为什么要控制了自己的动作!

思绪翻滚,不知不觉,已经是天色渐明。

又到了早朝的时候。

福公公手撑着地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衣袍,朝外走出去。

“去金銮殿那边告诉各位来早朝的大人,陛下大约晚一刻钟就到。”

召了小內侍,吩咐下去,福公公转头去唤皇上起床。

他心里,有一百个舍不得皇上醒来,只想让他多睡会儿。

可社稷江山摆在那,由不得。

坐上这个位置,就该担起这个位置上沉重的责任。

宫里,早朝依旧。

一下朝,大皇子被劫的消息便飞遍全京都。

这下,无需人们揣测,大皇子谋逆造反,算是被彻底证实。

那些大皇子一党的人,一下朝便聚在一起,商量退路。

好好地,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大皇子就背着他们造反了。

造反也就算了,还失败的这么可笑。

现在,人也跑了。

让他们如何应对啊!

继续做大皇子一党,等他卷土重来?

还是现在就改弦易辙……

哎,头疼。

同样头疼的,还有皇上。

睡了一觉,怒气是压下去些,可到底心里憋闷。

御花园里,皇上无精打采的坐在六角重檐亭的椅子上,倚着栏杆看水里游来游去的鱼。

一把鱼食,惹得鱼儿挤破头的争。

皇上瞧着,满目嘲谑。

“争什么,不争,就能饿死你们!”

福公公立在一侧,无声的叹息一声。

一个小內侍走来,“陛下,云王到了。”

皇上面无表情的撒了手中鱼食,转头,“让他进来吧。”

须臾。

在小內侍的引领下,云王绕过重峦叠翠,出现在皇上面前。

一步一步走来,没走一步,腿似乎都要拐一下。

皇上皱了皱眉。

福公公立在皇上身后,盯着云王有些不大自然的那条腿。

待走近了,行过礼,皇上指了石凳,“坐吧,你我君臣,私下里,没有这么多讲究。”

云王恭顺的笑,“礼不可废。”

说着,还是坐在皇上指给他的石凳上。

“这腿,还不好?”

云王就笑:“战场上落下的老毛病了,难好,加上臣住的地方,常年湿气重。”

说着,云王满目恳求,看向皇上。

“求陛下给云裳指个婚吧,不求是皇子,纵然是个郡王也可,臣把手里的兵权交给她,臣就能回京都这边安度晚年了,也养养这条腿。”

皇上玩笑道:“昨儿大殿上,你可不是这个意思,怎么,回去之后又被云裳软磨硬泡了?”

云王闻言,顿时大笑起来。

笑过,恳求道:“云裳的功夫不差,也的确跟着臣上过几次战场,不是臣自卖自夸,的确她有几分军事才能,眼下,云王府除了她,无人能接手这军权了,若非不得已,臣也不想将这兵权给她一个姑娘家啊,臣是怕毁了叱云军。”

皇上笑道:“孩子们的婚姻,到底是大事,岂能你我亭中一坐嘴皮一碰就能定了的。”

云王还要再说,皇上率先开口。

“明日,要用镇国公做法,来祭奠大佛寺后山聚集的那些威远军亡魂,眼下,京都的武将,也就是你和苏清,战场厮杀的经历多些,宏光大师的意思,是希望你们都能到场。”

云王立刻道:“那臣就去。”

皇上点头一笑,重重一叹,起身。

背对着云王,凝着不远处的红墙绿瓦,道:“昨儿,好好的接风洗尘宴,硬是被那孽障给搅合了,改天,朕请你喝酒。”

云王眼底,有一缕古怪的神色一闪而过。

“臣恭敬不如从命。”

一顿,云王看着皇上的背影,劝道:“陛下也看开些,儿孙自有儿孙福,没了大皇子,陛下还有四殿下,五殿下,九殿下,后宫还有那么多小皇子,万万不可为了他一人,伤及自己。”

皇上回头,看着云王笑,“你就这么劝朕?”

云王一脸恭顺却也满目忠诚。

“臣是不想陛下为了这么件事,伤了龙体。”

顿了一下,云王道:“听闻昨夜为了和那些劫走大皇子的人纠缠,禁军统领伤势严重。”

皇上觑着云王的神色,扯嘴苦笑,“是啊,朕真是低估了那个逆子,居然有这样的本事,从禁军的手里跑了,还险些要了禁军统领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