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皇伫立蛇洞前,眼眸内浮动着焦灼不安。

他天生傲气,在幽冥地域中,他是俾睨天下众生,至高无上的皇,在过往的这些年里,幽冥地域是自然地,合乎规律地繁衍生息着,他也克尽了一个为皇者的责任。

自小他就是一个性格沉稳的孩子,连父亲也赞赏过他的平和完美,在承继冥皇之位这些年,他早已修炼得喜怒不形于色,心如古井不波。

今天的意外邂逅,那个倚在山石间酣睡的紫衣少女,却令他平静如水的心泛起了串串涟漪,她睡得十分沉,似乎很累很累,长长的睫毛在玲珑剔透的芙蓉美脸上轻微颤动着,那神情似是弱不禁风,又像孤苦无依,令他不由自主生出怜惜之意。

他在她身边静静的端坐了七个时辰,看着她在睡梦中蹙眉,黯然,惶恐,叹气……他的心随之跌荡起伏,有一刻他起了一股冲动,想轻轻拥她入怀,用手将她眉心的恐惧一一拭去。

他疯魔起来,借幻笛之音潜入她梦境中,看见她在茫茫的荒野中踯躅,那满脸的惘然无助,令他心头无端端地痛。

幽冥之皇的笛音向来只是留给自己独赏的,可这次,却为她而奏起。

或许,在那一刻里,他已遁入了魔障,幽冥地域内多的是如花似玉,婀娜多姿的姑娘,可这么多年来,却没一个能入他眼内,今天,他的心在望见她那一刻起,已在悄然无声地开启,快的来不及阻止。

难道她就是我今生的情缘么?他早到了择偶的年纪,那些长老们也委婉地向他提议过多次,是时候为幽冥地域寻找一位才貌双绝的主母了。

每当听到这些隐晦的提示时,他总是报以微微一笑,对那个将和他携手共度一生的姑娘,他不是没有幻想过,但是,在这天之前,他确实是还没有遇上一个能令他沉静的心怦然一动的姑娘。

在望着那个沉睡中的异域女子时,他年轻的的心却在砰砰乱跳,那一刻,他眼前仿似飘过一片缤纷的迷雾,繁花如雪花般落在他淡雅的衣袍上。

我多年的等待,莫非就是为了这一天的相遇?

她非幽冥中人,自天宫的秘道而至,她要到金陵世家中去,她的身份当十分隐蔽,可这些在他眼中根本不是问题,他是皇者,自有能力扫平挡在情路上的任何荆棘障碍,但她眼眸内无意流露出来的那一抹羞涩的热切,似乎并非是为他而现,那一刹那,他高傲的心像被利针狠狠扎了一下。

这样出众的女子,身边是否早已有了护花之人?

我是不是来晚了?

但他仍然应允了她的请求,破例让她借道而去。

可他还是存了一点儿的私心,其实只要送她一枚青果,就可以起到辟蛇的功效了,但他却将碧玉镯儿送给她,那本是幽冥三宝之一,他手头上还有一只黄玉镯,两只手镯本为鸳鸯对儿,他的心意和渴求,在经意和不经意间,已表露无遗了。

洞中忽然吹来一阵清风,冥皇眸光闪动,收回神游的思绪。

他脸色一喜,但瞬间已转为冷峻,低喝一声:“谁?”

一抹人影闪出寒气四溢的洞口,在薄雾中慢慢凝聚成形,却是一个穿着蓝色长裙的中年妇人,她容颜憔悴,气息奄奄,无力倚靠在洞边的山崖上,眼神呆滞,无言地望着冥皇。

冥皇目光如炬,端详了她一会,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那妇人垂下头似在思索些什么,冥皇忽而淡淡言道:“是姑姑吗?”

妇人全身一震,她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冥皇,黯然无神的眼眸内慢慢现出惊喜交集的光芒,颤声道:“琛儿,你是琛儿,啊!你长大了,我……”

冥皇嗯了一声,眸光漠然,他转过头望着身前黝黑深邃的洞穴,估计时间,那个姑娘应已穿过了蛇洞。

素宁只是愣愣望着青衣流转的冥皇,淡雅的青色是幽冥皇族的帝皇之色,看来,侄儿已是新一代的冥皇了。

她觉得胸口沉闷欲死,忍不住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冥皇缓缓转过头,望了趴伏在地上的素宁一眼,道:“你应知晓规矩,既已脱离幽冥地域多年,就不该再踏足此地,回去吧!”

素宁惨然一笑,撑着地面,竭力抬起头,低声道:“琛儿,我们已经二十多年没见了,难道姑姑一回来,你就要逐客了吗?大哥呢?大哥可安好?”

冥皇面上神色顿变肃穆,沉声道:“父皇已于七年前仙去。”

素宁啊了一声,本来苍白的脸色更见灰败,她双目蕴泪,哽咽道:“我此生辜负了兄长对我的关爱之情,琛儿,你父亲是否一直在恼我昔日的任性妄为?”

冥皇没有回答,姑姑离去时他才三岁多,记忆中的姑姑是一个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的美丽女子,与眼前这个脸容凄楚,神情落魄的半老徐娘相比,有着天渊之别,幼年时他很喜欢这个小姑姑,常常缠着她,要她带自己到宫外玩耍。

后来姑姑不见了,他还闹过一阵子的脾气,吵着要去寻找姑姑,父亲只是默然不语,过了几年,姑姑的影像开始模糊了,他隐约听到宫中有人在低声议论着,言道素宁公主早几年跟一个异域男子跑了。后来这些流言传入父亲耳中,父亲盛怒下将那些饶舌的宫人尽数杀了,尔后,幽冥地域内再也没有人提起过有关姑姑的任何往事了。

父亲到功成圆满那天也没有向他言及这个已被史册除名的姑姑,可能真的是伤透了心。

或者父亲早已预见到他的这个妹子最终会被那一场飞蛾扑火式的孽恋灼伤?当年父亲应已窥破了那个闯入者的身份,是以声色俱厉地拒绝着那人可能提出的所有一切。

那人走了,却顺手把这个鲁莽多情的姑姑牵走了。

这几年,姑姑已从自己的记忆中完全隐去,今天她为何冒险而回?

可是岁月已转,流年暗换,看昔日那青春少艾,如今竟落魄如斯?

这究竟是谁之错?谁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