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启伸手拨弄着引魂草上的小花球,低低叹息道:“很多年了......哎,主母不幸殇去那年,帝尊就吩咐我每年在引魂草开花那个月,寸步不离守着,花一开,马上采下,晒干后就给他送去。”

北辙心内念头急转,云启瞄了瞄紧闭的宫门,低声道:“这些年,没有帝尊的口谕,谁也不能擅自走入青鸾暖阁,老先生若有要事禀告帝尊,就在阶下安心等候吧!”

北辙一拍额头,连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方才是一时疏忽。是了,云启姑娘,帝尊这些年除了要引魂草,还要什么药物调理身体?”

云启俏脸一沉,把北辙拉到园子里,远远离开青鸾暖阁。

她压低声音道:“帝尊身子一向好好的,要什么药物调理身子?就算他真有不适,自个调息一番便是了,哪用服用这等俗物呢?”

她瞪了满脸皱纹的北辙一眼,忽而长叹一声,道:“老先生的阅历比云启广阔,莫非就看不出帝尊病不在身,而在心么?”

北辙一脸惘然,挠头道:“什么病在心?那岂不是更糟糕?”

云启哈了一声,启鱼她们平日都言道,黑甲武士都是一群古板木讷之徒,除了埋头干活外其他的人情世故全是一窍不通,如今看来,此评语也非空穴来风也。

她揶揄一笑,对北辙福了一礼,道:“老先生,帝尊的病,用药物是治不好的,那是孤雁失侣症,这病要治好,只有两个法子,要不就是主母活过来,要不就是寻一个新的主母回来。”

北辙恍然大悟,他呵呵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叹气道:“如果主母活过来的话,帝尊兴许就不会如此颓废了,可是这么多年了,我们也该认命,主母是回不来啦,那唯有替帝尊再寻一个合意的姑娘了。”

云启闻言却是一脸的不悦,她返身在园子内的石墩上坐下,低头数着篮子中的引魂草。

北辙见状,也没往深处思量,他回头望了大门紧闭的青鸾暖阁一眼,帝尊今天肯定不会再现身了,留在这里也不过是白搭时辰。

他向云启道:“云启姑娘,帝尊既忙着,老朽也不便打扰,若你明日见着帝尊,就请跟帝尊道一声老朽来过。”

云启头也不抬,淡淡道:“云启常年在冥殿内守护着主母的亡灵,哪来的时间在这里等候着帝尊现身呢?老人家你又不是不晓得,帝尊这些年,除了处理重要事务,平日都是待在暖阁了,什么时候现身,又有哪个奴才说得准?”

北辙忽觉心内一酸,他神情黯然道:“老朽几乎忘了云启姑娘是当年主母指定要的贴身宫女了,哎......主母蒙难,是我们整个幽冥皇族的不幸,可已成定局,终日哀思也是无用,姑娘节哀。”

云启低眉一笑,提起篮子,径自越过北辙,向冥殿方向行去。

北辙闷闷不乐回到刹邬殿,合興一众已是摆开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正在等候着他。

北辙瞥了一眼殿门,闷声道:“忧思那老头不来么?”

右涧往小火炉添了几块红炭,把酒罐放在上面,道:“忧思那木头,只在二十余年前来过一次,这些年里都是寸步不离神庙半步,每次喊他过来一起吃酒聊天,那厮都是一脸严肃言道没有帝尊的懿旨,他是绝不会踏出神庙半步的。”

北辙心神不属地嗯了一声,只是望着沸腾的烈酒发呆,合興奇道:“北辙,今天帝尊大发神威,姬芮山脉的险情去了,你为何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莫非方才给帝尊训了一顿?”

北辙用筷子敲敲合興的手背,闷声道:“我倒想被帝尊好好训一顿,这些年,帝尊连训老奴的兴致都没了。”

东源嘿了一声,只是埋头喝酒。

合興凝神想了想,转头吩咐站在一旁的黑甲武士:“你到竹海边上问问,苾玉姑娘的病情可有起色?”

黑甲武士领命去了,北辙若有所思地望着后殿的方向,道:“当日你们心里都是想着这苾玉能令帝尊忘却旧情,可这些年过去了,帝尊似乎还在缅怀着主母,对苾玉并无半分上心,看来此法无效。”

东源放下酒杯,摇头道:“苾玉姑娘在容貌能耐上,确实为上上人选,可惜终日屈居在这男子群居的刹邬殿内,不见天日,而帝尊这些年除了偶尔到苍莽阁处理政务外,多是把自己关在青鸾暖阁内,这两人根本没有机会深入了解,又怎能掀起些什么......什么的风花雪月!”

右涧倒也豁达,他给在座的诸位同僚倒了一杯酒,道:“最近这十来年,帝尊每年抽空外出数月,这是一个好兆头哪!说明帝尊的心开始松动了,说不定哪一天,帝尊会携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回宫呢!”

下壑齐声附和着:“就是就是,帝尊当年初尝情味,主母便即匆匆逝去,主母留给帝尊的记忆都是最美好,帝尊自是辗转难忘,可时光会流逝,帝尊的心意也会改变,对主母的眷恋可以长存于心,可也不妨碍另觅爱侣,是不?所以,各位还是莫要着急了,顺其自然,自会水到聚成啊!”

三巡酒后,北辙沉声道:“今天我偶然遇见云启宫女,各位应该晓得,这云启当年侍候过主母,这些年里她一直留在冥殿内为主母守灵,帝尊对她颇为看重。”

合興凑上前,道:“云启这丫头一直待在内宫,她怎么说?”

北辙神色凝重,压低声音道:“帝尊这些年里一直在令云启收集引魂草。”

引魂草和青果一样,是长于幽冥宫阙药峰山上的瑰宝,每年只有十数株成草能开花,传说它能将湮灭的魂魄重新凝聚成形,过往的君皇多是将引魂草用作命灯的灯芯,以求福禄绵绵。

合興嗯了一声,不以为然道“这有何大惊小怪的呢?引魂草是命灯灯芯的主要原材料,帝尊吩咐收集也是常理啊。”

北辙皱着眉,喃喃道:“可我总觉得不单是为了制作灯芯这么简单,要知道这命灯灯芯的采集一向是由忧思那老头负责的,可听云启说,在主母殇去那年,帝尊已经开始收集引魂草了。”

正谈论着,先前派遣去问候苾玉病情的黑甲武士已是折回前殿,合興道:“苾玉姑娘的病情可有起色?”

黑甲武士答道:“我隔着竹海向里面喊话,那个老婆婆出来跟我说,谢谢各位老先生挂心,苾玉姑娘的热度已经退了,不过身子疲软,还不能起床。”

东源嘟囔一声,摆摆手让黑甲武士退下,他揉捏着眉心,道:“这苾玉的病也来得巧,可帝尊的身子既已复原,那也没甚大碍,帝尊发话让她躺到下次光幕开裂前,这语气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善哪!”

合興嗤笑一声,道:“帝尊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北辙脸色凝重,帝尊的身子如果真是康复了,今天为何不顺带掀开光幕,深入地核内修复地陷呢?

帝尊只是把青冥神剑的的威力加持了,让这层光幕能再延续数年,以格挡地心喷涌而出的烈火,这祸害还将留着。

云启言道帝尊的身子好得很呢,这也是,帝尊修为雄厚,有什么伤势能令他延绵不治四十年?既如此,他为何容忍着姬芮山脉那把熊熊燃烧的烈火?

他心事重重,只顾思量懒得开言和东源等人胡扯,接连饮了几大杯闷酒后便推盏而起,道:“这里气闷,我到外面吹吹风去,你们也悠着点,究竟年岁摆在上面,身子骨可比不上年轻时的稳健,这酒还是少喝点为妙。”

***忧思倚在神庙大门边上,看着苍穹最后一抹的光亮隐入云团,暮色开始流动在整个静谧的空间内,他舒展了一下手脚,就要掩上厚重的大门。

他猛地停下了下来,黝黑的天际闪动着一抹淡淡的青光,看似很远,但瞬间已到了眼前。

“帝尊,这么晚了,可有要事?”

一脸沉郁的冥皇一言不发快步走入神庙,他撩起圣祖身后的帷幔时方沉声道:“闭了庙门。”

忧思不假思索,马上把庙门掩了起来,帝尊这三十年来年已甚少这般心急火燎地跑来神庙了,不消说,肯定是出了大事。

忧思像化石般站在圣祖雕像旁,上面的香火已是换了十一回,帝尊还是没有走出帷幔,自从帝尊在三十多年前燃起小太子的命灯后,忧思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晚的子时起,他都会在圣坛前燃起一柱清香,为小太子祈福,可年复一年,小太子的哭声还未能在宫阙内响起,他心里疑虑重重,想着询问一下帝尊,可又怕撩起帝尊的伤心事,终是不敢启齿。

帝尊燃起命灯之日的言语在忧思耳边回荡-“后既殇,太子从何而来?帝尊为太子燃起命灯,这是皇族头等大事,可......太子为何人所出?这在史册上又该如何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