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興不耐烦听忧思的喋喋不休,他一手扯过下壑,道:“和这老糊涂说不清,下壑,我们回断崖去等候帝尊。”

一众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忧思唯有悻悻然拾起地上的扫帚簸箕,继续埋头清扫平台。

*****忧思一边回想一边纳闷地望着密不透风的帷幔,帝尊为何要走入这层帷幔之内呢?

一溜耀眼的光芒透过青色的幔帐,扩散在神庙内,幽幽的光华来回流转着,有清脆的钟声自帷幔内传出,袅袅散于庙内深渊般的肃穆中,忧思的心砰砰乱跳着,命灯!帝尊竟然在里面燃起了一盏命灯!

帷幔内供奉着历代帝尊的命灯,幽冥皇族的规矩向来是父子灯同亮,任内的帝尊诞下小太子当日,帝尊会亲自走入帷幔内,将父亲的命灯灭了,捧上灯阁供奉,尔后在自己那盏命灯旁边点燃另一盏新的命灯,将儿子的流年八字刻在灯柱上,以求祖先余荫保佑小太子平安长大。

燃起命灯,是幽冥皇族的一件大事,理应祭天地,告圣祖,入史册,可帝尊今晚却低调地闭门燃灯,这和常理不合啊!

忧思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小太子?帝尊尚未大婚,何来的小太子?

两个时辰后,神情疲累的冥皇揭开帷幔走了出来,他瞥了木立不动的忧思一眼,沉声道:“今日燃灯之事,

唯有圣祖,我,你知晓,忧思,你知道怎么做么?”

忧思也不多话,只是磕下头去,神情肃穆道:“忧思明白,帝尊放心,过了此刻,忧思便会忘了此事。”

冥皇淡淡一笑,默了默,再度开言时语气萧索:“甚好,你在我的史册上留下记载,言道后来自天域,命媚,殇,帝哀。”

忧思双手一颤,额头顿时重重磕在地上,再度抬起时,已是一脸震惊,涕泪交加,哽咽道:“帝尊,你还没行大婚之礼,史册上就这样记载,这不吉利啊,以后......”

冥皇脸色冷凝,咤道:“我怎么说,你便怎么写,多问什么!”

忧思仰起头,压低声音道:“帝尊,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位姑娘......你要知道,历代帝尊皆只立一后,携手相对至老,这......这,你尚未大婚,主母便殇了,你日后怎办呢?”

冥皇喉间发出沉沉的笑声,容色淡淡:“我早已立后,后殇,日后自然不会再纳别个,这还需问么?”

忧思鼻端无端一酸,这怎么可以?帝尊正当华年,就这样心甘情愿当鳏夫去?

他指了指他身后的帷幔,迟疑道:“后既殇,太子从何而来?帝尊为太子燃起命灯,这是皇族头等大事,可太子为何人所出?这在史册上又该如何书写?”

冥皇轻抚

心窝,紧锁的眉宇倏尔一展,但瞬间黯然:“太子自是帝后所出,待我儿平安降生之日,我会教你怎样去写。”

忧思似懂非懂,帝尊眸光虽包含伤痛,神情却坚毅的不容置疑,他向来不是一个多话之徒,遂以头触地,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朗声道:“老奴晓了,帝尊请安心,老奴自今日起寸步不离神庙,早晚祈祷,以余生守候着太子的命灯,直至太子平安入世。”

冥皇眸光一闪,袍袖轻拂,将忧思扶起,随手轻轻拍拍忧思的肩膀,低叹一声,转身推开厚重的庙门,走在庙外空旷的平台上。

*暮色浓,寒风烈,青衣舞,人影单。

媚儿,那天,我携着你的手走入神庙,我将圣祖遗留下来的青玉盒子交给你,那里面装载着圣祖和金铃儿,赤莽之间的情缘纠结,你伸手接过,那双明亮的眼眸满是疑问,我就静静看着你,终于你在我身边跪了下来,和我一道,在圣祖面前磕了头,虽然不是正式的拜堂成亲,可那一刻我的心充满了喜悦和盼望,你已与我一起跪拜了我的祖宗,就算是入了我家的门。

我连大婚的日子都择好了,或许你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可我要给你这份庄重的承诺。

我只等那一天,你能为我穿上那袭耀眼的嫁衣,与我一道并肩俯瞰这片苍茫的天地。

梦圆梦碎,只在一瞬。

是我的疏忽大意,令你蒙难,我空担了冥皇之名,却连妻儿也保不住,天地之间还有我这般无能的懦夫么?

如今你无知无觉长眠在那方清冷的坚冰内,我唯有带着你我的孩儿独赏这盛世繁华,可这有什么意思呢,没有了你在我的身边,我的余生,又怎会有色彩?

冥皇望着巍峨在夜色下的远山,夜风带着彻骨的寒意灌入他的衣袍内,淡雅的衣袍随着风猎猎作响,他的心静如枯木。

我把你的名字永远留在我的史册上,只是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这名分,你可能不在乎,不稀罕,可我在乎。

殇......但愿有一天,我能亲手将这个殇字抹去。

要多长呢,一年......十年.......还是百年千年?你已湮灭无痕的魂魄,能否感应到我心中的痴念,在那一方世外桃源里重新凝聚成形,冥皇双手张开,凄冷的夜风在他指缝内呼啸而过,他的衣袍猎猎作响,自今夜起,我只能拥抱着你过往的馨甜气息入眠,来我的梦中,我妻,在梦中你我可以偎依相拥,不用各自黯然,各自冷清。

***一年后,合興等人一脸忧色地站在断崖上,眺望着远方那层青光蒙蒙的光幕。

虽然有帝尊的青冥神剑镇压着,可姬芮山脉底下的裂缝并

没有合拢的迹象,烈焰和冷泉依旧间歇涌出,姬芮山脉和断崖相隔甚远,他们还是听到了光幕内咯吱咯吱的断裂声不停响起,这片辽阔的区域,看来是彻底毁掉了!

帝尊把青冥神剑高高一挂,似乎就忘了这一码事了,每日神情木然地处理完幽冥中的大小政务后,就回到青鸾暖阁,闭门静修。

东源一声长叹,把脚下的碎石尽数踢入白雾中:“帝尊明明有修天补地之能,为何这一年来却不闻不问此地?虽说有青冥神剑镇压着,可祸患未除,时日一长,难保不会祸及池鱼啊!”

合興一脸激愤,回头望着那个黑漆漆的洞穴,闷声道:“帝尊糊涂,我幽冥中美丽婀娜的女子如恒河沙数,他竟全视而不见,偏要宠幸一个异域妖女,那女子得了天谴,他还在史册上为她正名,立为冥后!你们说,这不是乱来么?”

右涧低声喝道:“合興,管好你的嘴,不要老是大放厥词!帝尊的家事,岂容我等臣子置啄,你既晓得那女子已是魂飞魄散,不复存在,就该存了一份敬畏之心,帝尊钟情此女,一时半刻不能忘情,正意兴阑珊着,我等既为臣子,理应为帝尊分忧,而不是在背后瞎嚷嚷!”

合興长叹一声,捶胸顿足道:“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当日没有一刀把那妖女杀了,而是让她坠入冥海中,让帝尊有

机会救了她!右壑,你难道忘了老帝尊当日的嘱咐吗?他要我们鞠躬尽瘁,辅佐帝尊,我没有做到啊!我真该死!”

一直坐在磐石上闭目养神的下壑忽然低声喝道:“够了,你们别闹了,我们看到这个局面心里觉得堵,难道帝尊就不会难受?他留下这祸患迟迟不除,定有深意,哎,你们这段时日,难道没有觉察到帝尊的脸色?”

断崖上的闹得正欢的几个老者倏尔安静下来,他们面面相觑一会,合興低声道:“帝尊的脸色?这段时间确实是有点苍白,似乎抱恙在身。”

东源长叹一声,道:“那日帝尊闯入异域,我们不能随行,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可自那天起,那位姑娘......不,是主母,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而帝尊却令忧思在史册上录下了----后来自天域,命媚,殇,帝哀!”

诸人沉默起来,帝尊当日不顾一切,跑到天域去追寻那位异域姑娘,可姑娘没有随他一道回来,尔后的这一年里,也没有再出现过。

帝尊在史册上却留下一段寥寥数语的伤情记录,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主母在那天遭遇了不测,而帝尊,极有可能也在那场变故中受了伤,否则怎会放任着烈火肆掠疆土而无动于衷呢?

下壑颌首道:“就是,既然在帝尊心中,把那位姑娘视为发妻,那就是

我们幽冥皇族的主母,主母肯定是在在那场变故中殇去了,否则这段时间帝尊不会如此颓废,我们当臣子的,理应为主上分忧,而不是在背后添乱啊!”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合興一眼,低声道:“合興,你也一把年纪了,何必记恨着主母当日伤了你,你是否该这样想,若非当日主母手下容情,你现在还能神气活现地站在这里指手画脚,大呼小叫么?”

他指了指涌动着寒气的洞穴,大声道:“你莫忘了,当日主母为幽冥接了三支冷箭!若非如此,被折断的恐怕不止这姬芮山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