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皇击掌笑道:“然也,混沌初开时,天域幽冥都是无主之地,火莽君和赤莽君一战定江山,并定下两界互不相扰的盟约,数十万年来,这盟约一直存在着,只是时日长了,我们相互淡忘了彼此,便有了百年前的僭越,令两界山河受损,或许这是天意循环。”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一丝黯然掠过他深沉如海的眼眸,但瞬间便消失不见。

“既然天君言道要再定盟约,那我们应仿效前人所为,好好打上一场,再歃血为盟如何?”

天帝耸然动容,远古那一战,天宫的史册上虽无详细的记载,可也能想象得出个中的精彩,他颌首道:“甚好,当年我曾在月下感概,此生若能见着异域的君主,那真是天大的运气,想不到,我的运气确实超越了天域历代的君主-”

那一年,月光如碎银般流泻在苍茫的天地间,他和媚儿并肩坐在西望山上的磐石上,和风舞动着他们长长的发丝,他对着天上的明月言道:“如果能够在茫茫天地间找到这两个对手,那确实是我的运气。”

“你害怕有天会遇上他们吗?”

“怕?我在等,也许有一天会遇上,也许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

媚儿侧头思索了一会,道:“也许遇不上才是一件好事,对不对?你若遇上他们,是不是一定要

大打一场,分出高下?嗯,这一场架真的打起来的话,势必惊天动地,祸及万千生灵,你说多可怕?”

她摇摇头,低声道:“还是不要遇上的好,大家和平共处,打什么呢?”

他莞尔一笑:“也未必真的要打起来,很多事情,除了动用武力外,还有其他的解决方法,一味的打杀,只是莽夫所为。”

沉默片刻,他总结一句:“但若是命中注定的,那也无需逃避,正面解决就是了。”

*****那年的片段如潮水般在天帝的脑海汇总翻腾而起,他只觉心口一睹,一语成谶,他终于有机会遇上这两个对手,而这个机会-却是伴随着媚儿的离去而造就的。

天帝脚步挪动,走到断崖边上,幽冥的气候和天域果然大不相同,这漂浮的雾气渗漏着彻骨的寒气,他皱皱眉,回头望了玙玥一眼,玙玥的脸色有点泛白,忧虑的眸光和他绞住,嘴唇动了几下,却欲言又止。

天帝柔声道:“玙玥,不必担心,你安心在这里等我便是了。”

玙玥跨前一步,低声道:“帝君,你......你们一定要打这一场么?”

天帝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将掌心的元气传入她体内,声音坚定道:“是。”

玙玥痴痴地望着他坚毅的脸容,嘴角忽而露出一抹浅笑,:“你要战

,便去战,玙玥定会在此恭候帝君凯旋而归。”

她向天帝敛衽一礼,回转青娥身边。

冥皇神情凝重,他将放置在几案旁的小摇篮提起,走到青娥跟前,以唇语道:“青娥,我待会要与天君一战,此战关系两界他日的长治久安,请你代我看管小儿,切勿离手半步。”

青娥神色张皇,伸手接过摇篮,还来不及说话,冥皇低沉的声音凝成一条细线般飘入她的耳际:“这是我的小儿,也是你的亲侄儿,青娥,表哥拜托你照看一会。”

青娥只是一个劲地点着头,冥皇的眸光闪动着异样的不安,丝线般的声音徐徐传来:“当心苾玉,别让她接近孩子半步,你也别招惹她,离她远点,我大约一个时辰后便会回来。”

青娥不明所以,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冥皇俯身凝视了儿子片刻后,转身对天帝道:“天君,请随我来。”

*姬芮山脉连绵数万里,自百年前被天域战箭横腰折断后,触发了山脉下的地核裂开,熔岩与冷泉交替涌出,历经百年之久,创口仍未合拢。

居于其中的生灵早在地裂之初已被烈火焚毁,此刻呈现在冥皇和天帝眼前的,只是一片赤红的火海。

冥皇与天帝沉默地俯瞰着笼罩在姬芮山脉上的烈焰,这火已烧了百年之久,既不熄灭也没有扩散

到周边,天帝皱眉看着压在山脉上空的那一抹青光,道:“冥皇这百年来都是用剑气将地陷之祸禁锢在这方寸之地么?”

冥皇脸色沉郁,他没有正面回答天帝的疑惑,只是细细审视着姬芮山脉下那条纵深的看不到底的裂缝。

“与天君一战,我必须收回镇压在姬芮山脉上的青冥神剑,由于当年有一截断箭嵌在里面一直没有起出,致使这裂缝多年来未能合拢,难得今日天君来做客,明琛就请天君先行把这枚断箭收了回去。”

天帝望着那片被烈焰炙烤的赤红的断裂山脉,脸上露出恻然之色,颌首道:“战箭是我天域之神物,虽然破损了,也该收归天域,只是和羲不解,以冥皇之能,大可在最初的几年便把这祸患去了,何苦留存至今呢?”

冥皇昂首向天,深邃的眼眸内闪动着旁人无法窥探的痛苦,他涩然一笑,缓缓道:“只因这百年里我有比修复这山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不愿与天帝谈论此事,袍袖一扬,指着那条宽阔绵长的裂缝,道:“我取剑时,裂缝内的熔浆失了禁锢,肯定会汹涌而出,届时还请天君用你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深嵌在地核内的断箭击出,尔后我会跳入裂缝内修补地陷,这过程约莫是数盏茶的时光,天君可先作壁上观,待我修补完毕,我俩再痛痛快快打

一场,无论孰胜孰负,最后都将缔约,天地以后永不相扰,你意下如何?”

天帝也不多问,点点头,道:“好,就这样定了。”

冥皇双眸倏尔迸射出两束幽幽的青光,他仰天长啸,瞬间已是冲上云端,朗声道:“好,开始吧!”

****青娥把摇篮放在自己的身后,这断崖上的冷风委实阴冷的彻骨,那甜睡中的小婴儿虽然裹在厚厚的被褥中,可青娥还是生怕这冷风吹坏了他,干脆用身子为他遮挡着凛冽的寒风。

玙玥默默无语地坐在摇篮旁,她侧眸打量着那个婴孩,这小婴儿五官极为俊美,许是刚才吮饱了父亲的血,小脸蛋上焕发出一层温润的绯红,看起来极为可爱。

青娥拢了拢披风,虽然她今天的修为已极为深厚,但还是感到有丝丝的寒意直透心头,她掩鼻打了两个喷嚏,心内暗腹诽着,表哥身为幽冥的主子,接待客人时为何不拣一处遮风挡寒的好地方,偏要在这处破败的断崖上让客人吹着冷风。她闭目调息,待得元气在全身环绕一圈后,冰冷的感觉方慢慢缓解过来。

青娥睁开眼,看见玙玥一直坐在摇篮旁看着孩子发呆,不禁感叹一声:“这小孩子长得真可爱,真想不明白,表哥为何要把这么小的孩子拎到这个风凉水冷的地方,他是铁打的身子,自是不惧严寒,可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抵受得住呢?”

玙玥神情楞忡,忽而低声道:“这真是冥皇的儿子?他的娘亲是谁?”

她记得今早青娥曾对自己说过,媚儿当年怀了冥皇的孩子,她用金陵权剑自杀,腹中的孩子自也随着她的幻灭而幻灭,那这个初生的小婴儿,生母定是另有其人。

青娥一愕,百年那一幕如电闪般在脑海中掠过,不禁心内一酸。

她回头凝望着熟睡中的小婴孩,低声道:“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了,表哥觅到别的可心爱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的眼角忽而湿润起来,我的姐姐其实早已湮灭在圣剑透体而过那一刻,如今活着的每一个人,只不过是把她当做一个摇曳在风中的传奇罢了。

苾玉把杯中酒仰首一饮而尽,随手把杯子往外一扔,咯咯笑道:“表姑娘,这小孽种的娘亲是谁,莫说你不知道,放眼整个幽冥宫阙,除了帝尊,恐怕都没人晓得。”

青娥脸色愠怒,沉声道:“苾玉姑娘,这是冥皇的儿子,不是什么孽种!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语,你可别乱说!”

苾玉脸色沉郁,哼了一声,把身前的几案一推,顺带一脚踢落断崖。

青娥吓了一跳,想起冥皇临去前的嘱咐--“当心苾玉......别让她接近孩子半步,你也别招惹她,离

她远点”

她和玙玥对望一眼,玙玥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两人不再说话,只是守在摇篮旁,一脸戒备地看着苾玉。

苾玉醉态可掬地哈哈大笑着:“大逆不道?帝尊,苾玉这百年里对你一心一意,玩命地去修复这裂缝,只为了你能好好看我一眼,你却始终视若无睹......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为何还要这样待我!”

她霍地站起,脚步趔趄着走向青娥,青娥生怕她冲撞了孩子,连忙上前几步将她扶着,将她往外挪动着:“苾玉姑娘,你醉了,还是坐下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