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娥直起身,一边揉捏着酸痛的腰,一边斥道:“小丫头,你懂什么?你脚下这片土地是天域中最好的,能活在上面是你们的福气!你们长大了,是该寻一个好郎君,娘不是没为你们打算过,可我告诉你们,你们找到的郎君,必须得心甘情愿留在这片土地上,为这里种树劳作,这样的郎君,只能等他们自个撞上门来才牢靠,如果你们到外面的天地去野了心的话,还会想着这片土地吗?”

十八儿从未被母亲这般严厉训斥过,眼眶顿时红了,嘟囔了一句:“人家只是随口说说,你又唠叨什么。”她弯腰拾起锯刀,赌气地用力砍向脚下的杂树。

九儿见状,忙走过来安慰幼妹:“十八儿还小着呢,听哥说,外面的风景虽然不错,可哥哥溜达一圈后,觉得还是家里的日子踏实,所以就带着你嫂子回来了,小妹子,等过多几年,你的能量修为达到二十转后,哥哥带你们几个到外面玩耍去,娘亲老了,你莫要惹她生气了。”

十八儿抹抹眼泪,道:“九儿哥当年正是嫌这儿气闷,多见树木少见人,和娘亲吵了一架后独个跑了出去?你在外面游荡了几年,见识长了,还把漂亮的嫂子捎回家了,如果当时你一味顺从娘亲的话,安心留在家里种草栽树,恐怕连嫂子的影子都不晓得在哪里,还说什么娶老婆,生孩子,盖房子......”

她瞅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娘亲一眼,低声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不信你问问四儿姐姐,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青娥脸色一变,眸光复杂地瞪着十八儿,十八儿见状,不敢再犟,绕到父亲背后继续砍树去了。

四儿掏出手绢为娘亲抹去额上的汗滴,笑道:“娘亲莫要跟十八儿较真,她还小,听不进去大道理,前几年我也动过外出的念头,可现在我已参悟,脚下这片土地才是我们真正的家园,我哪也不去,就待在这里,娘,你别老绷着脸,这树丫子好粗,我不够力气,娘,你要亲手来掰......好......”

挚贲怜惜地望着妻子单薄的背影,大力咳嗽几声,提点着尚在叛逆期的十八儿要注意言辞,妻子这段时间多愁善感起来了,动不动就掉眼泪,有几晚他在午夜醒来,发现她跪在窗前,眼神飘忽地望着天上皎洁的明月,他上前询问,妻子总是心神不属答道:“挚贲,我看见娘亲了,这段时间我总是梦见娘亲,她说一个人在那个虚无的空间很冷清,父皇不知往哪儿超生去了,百年来娘亲都是一个人孤零零悠悠荡荡着,她心里很苦。”

挚贲大为震惊,这几年他已经察觉到青娥的能量正在逐步衰减着,她的父母早已羽化成烟,又怎会留有魂魄在空间内漂浮着,这不过是她精力衰竭产生的幻觉罢了,他只得柔声安慰妻子,将她哄回**继续睡觉,青娥总是神情落寞,愣愣望着丈夫,直到破晓时分才重新睡去。

昨晚当这个情景再度出现时,挚贲已预感到妻子正在走入生命的最后循环阶段,说不准那一天当自己睁开眼眸时,她已消失不知所踪,心内不禁大为悲戚。

儿女俱已成人,也牵挂不了那么多,只是妻子固执,生怕孩子一旦走出这片土地,就会被外面的繁华迷了眼,不愿意回到这片尚自荒凉着的土地上来,可孩子们一年一年大起来,心胸视野自然广阔起来,有时难免就固守和外出闯荡这个问题和母亲发生争执,结果总是青娥摆出母亲的威严把他们跳跃着的热情兜头淋湿。

一家人埋头苦干了一个上午,把数十根巨大的原木砍伐整理干净,准备吃过午饭后便着手盖房,他们拖着疲乏的脚步走回木屋,留守在家中养胎的媳妇忙把烧好的茶水一一倒好,请翁姑丈夫弟妹坐下歇息。

青娥笑眯眯地望着媳妇的肚子,这里面孕育着金陵世家的希望,自己老了,已经没有精力去开拓那片辽阔的荒野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后一辈身上,继续开垦这片贫瘠荒凉的故土。

这段午饭还算温馨,除了十八儿只顾埋头扒饭外,九儿等人俱是有说有笑的,气氛极为融洽,到得后来,十八儿忍不住也插上几句,一早的不快终于烟消云散去了。

饭后,青娥夫妻俩究竟年纪大了,不像儿女正当盛年,精力充沛,遂靠在竹榻上假寐歇息,九儿心痛爹娘,吩咐了妻子数句,便领着弟妹走向莽林,决定先把木材运回山谷。

他一边走,一边向四儿他们讲叙着这几年在外面经历的种种趣事,只把那几个从没跨出过家门的弟妹们听得心痒难耐,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九儿哥一样,到外面潇洒走一回。

九儿指着那一堆小山似的木头,对四儿道:“四儿,我俩打个赌,你和妹妹们一组,一个时辰内把二十条原木搬回山谷,我和五弟十弟,搬这剩下的六十条,如果你们赢了,哥明儿就找个理由带你们到嫂子的娘家玩去,好不好?”

四儿一拍手,笑道:“九儿哥真是瞧不起我们,你外出这几年,我和弟妹们日夜勤修,这几根木头,怕且也难不住我。你准备说服娘亲允许我们出去吧。”

两人正要击掌为盟,忽听得有人在轻轻说道:“这林子里的树木看起来很古老了,这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那片莽林么!”

“嗯,这莽林位于废墟的边缘地带,这里住着一个与你有很大关系的人,待会你见着了,莫要惊讶。”

“和我有很大关系的人?是谁?”

清清淡淡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遥远,却又清晰地传入九儿兄妹的耳中。

九儿兄妹几人面面相觑,百年来,这里响起的除了自己一家人的声音外,就是风声和下雨打雷的自然声籁,想不到在这个阳光充沛的午后,竟然有陌生人走入这片静谧的莽林。

九儿和四儿回头向弟妹们打了一个手势,让他们伏在浓密的草丛中。

兄妹俩对望一眼,走上几步挡在草丛前,他们身为长兄长姐,有什么事自然要先站出来。

那两个陌生人似乎走到很慢,磨磨蹭蹭了好久还是没能现出身来,九儿不耐起来,拉着四儿拐过两棵枝叶繁茂的大树。

不远处,站着一对从未见过的男女,兄妹俩的眸光一触及那两人,忍不住张大嘴,心跳也慢了半拍。

神仙!绝对是神仙哪,那样的流光溢彩,那样的飘逸俊秀,他们脸上带着淡淡的优雅笑容,正在欣赏着四周那一片无穷无尽的苍翠......

兄妹二人泥塑木雕般站在地上,呆呆望着那两个神仙飘近......再飘近,终于,他们听到那个美丽的仿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张着樱桃小嘴在说话,似乎正在询问着什么。

*媚儿今早醒来后,发现已被帝君带到了一片辽阔的旷野上,天帝牵着她的手,在里面慢慢溜达着,媚儿一边走一边将这片旷野和梦中的废墟做着比较,这里凹凸不平的地面上长着稀稀疏疏的绿草,相隔数百丈会见到一两颗低矮的小树,一些低洼的地方里蓄着浅浅的水,虽然不见得生气勃勃,但比起梦中那片令人心酸的荒芜却好上百倍有多了。

她用手比划着向帝君提出心中的疑惑:“帝君,这里虽然荒凉,但有草有树,并不是游荡在我梦中的那个一无所有的废墟,每天夜里,我梦到的都是遍地飞扬的黄沙,怒号的狂风,一望无际的虚无......这里的景致,并不吻合啊。”

天帝悠悠一叹,他已有数十年没有践足这块土地了,这里确实变了,虽仍是荒凉,但至少流动着淡淡的生气,看来青娥已把一生的心血倾注在上面,否则这片鬼蜮不会苏醒得那么快。

他点点媚儿的额头,微笑道:“那是你百年前的梦,时间是向前流动的,物种交替,生命延续,这些都会随着时光的流逝发生着变化啊,这是正常的自然规律!如今你看到新的生命重新在这片地域萌芽,心里不是更欢喜么?”

媚儿揉揉眼眸,恍然道:“百年前的梦......”

我在睡梦中度过了百年,浑不知世间已是沧海桑田,人事更迭好几回了,就连表姐,不也从一个明眸皓齿的青葱少女变成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婆婆......世间这么多的人和物都在遵循着自然的规律慢慢老去,为何帝君和我,却是一成不变呢?

念及这点,她忍不住仔细打量了天帝一眼,站在身旁的这个挺拔俊秀的儒雅男子,他墨发如漆,脸色温润如玉,目如朗星,鼻如悬胆,她有些发痴,又多看了几眼,心底不禁有些小得意,我的夫君原来长得如此的俊朗不凡。

天帝嘴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也不言语,大大方方地让身边的女子看了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