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娥微笑着望着丈夫儿子的身影消失在林荫深处,沉郁的心情顿时开朗起来。

她抱着熟睡的女儿在微风中静坐了半个时辰,方抬步向幽谷方向走去。

忽然,她感到有一股凛然的气势正在身后凝聚着,她脸色顿时煞白,这气势,很多年前,她是领教过的,这气势,曾在很多个暗夜,将她从睡梦中惊醒,现在身后,正弥漫着这股久违了的迫人气势。

青娥的脚步微微一滞,寻思着该转身面对还是装作不知,念头还没有转好,一个清朗中带点忧郁的声音已在身后徐徐响起:“和羲今日来访,青娥姑娘是否觉得冒昧?”

青娥竭力压下那股莫名其妙涌至心头的惶恐,她如今是真的害怕,年少时视死如归的气概早已烟消云散,只因她现时有了一个温暖的家,有了深爱的夫君和稚嫩的孩儿,不像数十年前,孤身一人,肆无忌惮。

她缓缓转过身,眼前是一片淡淡的紫色,那个看似温和,实则可怕的天域至尊,正静静地站在她前面,眸光一如既往的淡,看着眼前这片辽阔的寂寥虚无。

青娥抱紧熟睡的女儿,向天帝躬身为礼,声音不冷不热:“帝君安好,多年不见,帝君风采如昔。”

天帝淡然一笑,眸光掠过她手中抱着的婴孩,道:“青娥姑娘已是大彻大悟,和羲甚慰,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告,你夫君挚贲的故家伏鹫山庄因作恶大多,已遭天谴,挚贲身处伏鹫山庄时,尚属安分守己,况且他已脱离家族多年,不在此处清剿范围之内,既然他已入赘你家,这一生与此事再无半分牵连,请嘱咐他切勿践足那方土地,免得自找麻烦。”

青娥心头愣忡,挚贲的身世她也曾听他详细说过,在外飘泊多年,挚贲早已淡忘了那个雄踞东南的家族,想不到这个家族终因天道循环,毁于一瞬,她定了定神,点头道:“知道了,谢过帝君告之。我夫君并无逾越称霸之心,我们只求平和度过此生,帝君请放心。”

天帝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他冷漠的眸光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青娥见他只是站着,并无离意,自己自然不好先行跑开,只得换上一脸热情的笑容,道:“帝君多年不入此荒芜之地,今日竟有雅兴故地重游,青娥是俗物,不堪为向导,帝君可自便,我要回家去了。”

天帝恍如梦醒,转头瞥了青娥一眼,淡然道:“青娥姑娘请便,和羲确想在此地流连数天,以缅怀昔日之意。”

青娥闻言,不禁认真地打量着天帝,时光荏苒,可此人依旧丰神俊朗,形貌和三十年前一般无异,只是神情落寞,郁郁寡欢之态跃然脸上,她不禁想起那个和他同样傲视天下的表哥,这两位仁兄,当年在那个虚无空间,因姐姐以身化剑的缘故,没有真真正正地打起来,尔后这数十年,青娥也没有看到天域中发生什么山崩地裂的巨变,想来天帝和冥皇都在相互克制着,默默遵循着姐姐生前的寄望。

表哥自那一天起,再也没有在天域出现过了,偶尔青娥心中想,姐姐虽然羽化成尘了,可她这一生的精彩,天地间又有哪一个女子能望其顶?

姐姐选择以一种凄婉哀艳的方式离去,相信亲眼目睹这份惨烈的两位天地至尊,心中一定的震骇莫名,他们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美丽妖娆的女子了。

姐姐最后在表哥的怀中抱憾而去,眸内滴血的表哥抱着冰冷的姐姐跳入那个奇异的湖中,自从销声匿迹,偶尔青娥会托着头发愣痴想半天,姐姐心中究竟爱的是表哥?还是帝君?或许连她自己都有些迷糊吧?

青娥幽幽叹气,我过了十余年的滋润生活,终于懂得了什么叫爱,那年姐姐在夜半将自己惊醒,细细嘱咐她要韬光养晦,保存自身,以求现世安稳,那时她还是懵懂着,没能领会到姐姐的良苦用心。

她依稀记得,那晚在微凉的夜风中,媚儿带着飘忽的微笑,道:“青娥,你有否真心爱过一个人,如果日后,你遇上了,就会明白,有时候,明知前面是洪水猛兽,还是会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求,不顾一切地去追求那份情爱的。”

她抬起头,迎着微凉的夜风,梦呓道:“只不过,没有谁可以预见到最后的结果,我们都是活在局中。当局破了,也许结果就出来了。”

局确实破了,破在那个幽闭了数十万年的远古庭院内,一破碎心,二破伤情,留下一场不可修补的遗憾和伤痛。

微风拂过,扬起天帝身上的紫衣,经过几十年的岁月沉淀,这天域第一人仍是没能放下吗?

“帝君,已过了这些年了,你应该学会放下。”

天帝眸光转黯,沉默不语。

青娥低声道:“相信姐姐也不愿意看着你这般形影只单,天涯何处无芳草,帝君若肯敞开心怀,定会觅得如意佳偶。”

天帝垂眸望着脚下湿润的泥土,那年他在这片土地上,遇上那个灵巧优雅的女子,自此入蛊,织虚成梦,竟然糊涂到没能认出身边之人,阴阳差错下铸成大恨,他纵能操纵这空间的兴衰,唯独不能把握住近在迟尺的幸福。

风中传来稚嫩的叫喊声:“娘,娘,你在哪?”

青娥忙唉了一声,她不再理会形如老憎入定的天帝,转身便往林外走去。

走得两步,她忽然定住脚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她从怀中取出一只黄金手镯,上面悬挂着四只小铃铛,扬声对天帝道:“帝君,这双镯儿原本有一只是归姐姐所有的,我代她保管了着这么多年,既然你是她的夫君,这镯儿还是交给你保管的好。”

她把手中的金铃往后一抛,也不管天帝有没有接着,六儿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林荫中,她快步迎上前,拽住儿子的胳膊,一路小跑着跑出了树林。

六儿气喘吁吁地问道:“娘……你跑那么快干嘛?不怕颠着妹妹吗?那个穿紫色衣服的是什么人?你好像很怕他哦!”

青娥嘿嘿笑了两声,低声道:“小孩子懂什么,娘不是怕他……那家伙一副死气沉沉的颓废样子,娘看着闹心。我们还是回家烤猪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