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给我停下…不行,这样不行!”

低沉的吼声,瞬间止住风涪厨、风亦琛不顾侍卫阻拦便要闯进秋肃殿的脚步。回头,看见由两名太监搀扶着分开群臣而来的竟是一身素服的诚亲王风司廷,风涪厨和风亦琛心中都是一惊:风司廷是先皇胤轩帝第三皇子,天嘉帝一母同胞的兄长,宗室中地位至尊,而数十年朝堂治政,也一直都极得君王爱重信任。虽然随着年事渐高,他也慢慢卸去职权,近十年来朝廷上都是被封睿王的次子风亦琛说话做事,但作为胤轩帝诸子之中仅存、天嘉帝唯一尚在人世的兄长,年将七旬的风司廷在向来看重天伦的天嘉帝心中,分量甚至较以前更重。月前他因风寒卧病,天嘉帝还亲往王府探视。知风司廷身体此刻尚未大好,眼见他一路颤巍,巍前来,身为人子的风亦琛慌忙趋前行礼,随即伸手将他扶住。风涪厨也急忙到他跟前行礼:“老王爷,您怎么到这里…”

“太子,这样不行…没有人能闯秋肃殿,就算你是太子,没得到皇上允许也不行。”

低低咳两声,风司廷声音不高但语气极是威严,眼神和话语中透露出的凌厉更是异常摄人。风涪厨不觉一缩,但回头望一望身后紧闭的宫殿,脸上表情却重现坚决:“皇上已经在秋肃殿整整一天,不肯见人也没有传过膳。群臣无不担忧。虽然深知父皇与太傅情谊,太傅辞世父皇恸绝…可父皇身系天下,也不能不保重御体啊。”

看一眼风涪厨,又转头看一看身周围地群臣,目光与秋原镜叶相接,注意到他明显浮肿的双眼,风司廷一顿之下随即摇头。轻轻抚一抚胸口,喘一口气才问道:“太子,可曾去见过皇后娘娘?娘娘身体如何,可有大碍?”

今早风涪厨带回柳青梵辞世噩耗。秋原镜叶受命将此事禀告皇后。虽然秋原镜叶用辞极力宛转,得知实情的秋原佩兰还是被巨大的悲痛打击以至晕厥。听到风司廷此问,风涪厨知他用意。顿时低头:“是,已经去看过母后。说是急痛攻心,本身并无大碍,太医用过针后就苏醒过来。只是暂时还不能起身,需服用汤药以及静养。现在那边有郑贵妃、罗伦贵妃两位娘娘陪着,大皇兄也在凤仪宫。”

“是如此啊…那就不能惊动皇后娘娘了。”风司廷合上双眼,叹一口气后才轻轻点头。“可是,即便如此,你们也不能甘冒禁令,强行闯宫。”

“可是…”

“可是。我们也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父王。”风亦琛无奈摇头,悲哀忧伤的双眼中透出无法抑制的疲倦。“皇上一个人在秋肃殿,屏退了所有宫人侍卫,一整天不传膳也不见人。秋原大人、皇甫老将军、兰大人、康大人…上朝廷众卿都再三请求过,在京的皇子也都到秋肃殿恳求过。可皇上谁都不见。就是想问太傅身后事的安排处置,也一律传谕说不许打扰…

“皇上…皇上这是不用人劝解,也不想朝臣们劝解。”

“但父皇亲口说明日往毗陵县迎灵,总不能…总不能就真在这里等到明天早晨吧!一应的安排虽有宰相台主持,可到底的礼仪规程,群臣都…群臣都还在传谟阁以及部署司衙等候宫里地谕令。而且,父皇的年纪…这样的事情。他地身体…人怎么受得了…”

淡淡瞥一眼强自忍泪的风涪厨,风司廷眼中流出一丝慈爱。示意风亦琛搀扶着走近一步,伸手抚一抚少年头颈,“别这个样子,涪厨…你是太子,柳太傅亲自选中的储君。这样的表情。不适合你父皇的儿子。”见风涪厨闻言抬头。目光中满是期望和恳求,风司廷轻轻叹一。气。随即微微颔一颔首。“好吧,那我们就再试一试。”

“皇伯!”、“父王!”的两声轻呼中,是秋原镜叶等众臣伴着深深鞠躬的“老王…风司廷微笑一笑,略摆一摆手示意众人起身。“不过,还要等一个人…他来,才可能进得去秋肃殿。”风涪厨一怔:“皇伯说的是谁?“见风司廷抬头望向东南,‘太判神宫主持,还是大祭司?”

“不是,不是他们。手下打载%美少女”风司廷淡淡笑一笑,拍一拍风涪厨肩膀,目光却转向风亦琛和秋原镜叶。“是水涵,前代的内廷总管。消息应该已经传到未岚别业,水涵…差不多很快就要赶进宫来。”

虽然知道前代内廷总管水涵是自幼服侍天嘉帝的贴身内侍,但他在数年前就向天嘉帝请辞擎云宫总管一职,而到承安南郊柳青梵地未岚别业去做了经营和看管之人,因此风涪厨对他印象却是不深。但见风亦琛和秋原镜叶等人脸上表情变化,少年心中也顿觉安定,垂了手道一声“是”,随即唤过最近的两名侍卫立刻前往探看迎接。

听风涪厨言语吩咐,风司廷微微颔首,又向秋原镜叶道:“领相大人,这里的事情由太子和我来处置,您和诸位大人请先回传谟阁吧。皇上说话少有虚言,明晨之事还要仔细预备,千万不可出了差错。”

“那一切就都拜托老王爷了!”

深深行了一礼,秋原镜叶随即带领朝臣们离去。看着照亮众人身影远去到消失的点点宫灯,料想到今夜宫中府中势必难有人能够成眠,风亦琛轻叹一声,转向父亲:“父王,皇上…他现在会怎样?”

“不知道。不过,会很难…很难。”风司廷摇一摇头。费力咳几声,这才靠住了儿子地臂膀。“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点先兆都没有,在任何人都是做梦也想不到,更不用说是皇上。那样的一个人,为国家做了多少事情,又带给别人多少恩惠,怎么突然…柳青梵一生没有子嗣,可最多地就是弟子门生。宫里这一路过来,我已经听到多少哭声,看到多少人为他流眼泪:皇后娘娘会受不住地当时就昏厥过去。听说传谟阁兰卿早上也伤到吐血,还有秋原镜叶、康启、特尔忒徽…然而朝野上下,与柳青梵师生缘份最深、最久的。除了皇上又能是谁?整整五十三年啊!五十三年的情…这一关,除了皇上自己,谁也不能真正帮他渡过。”

同是柳青梵学生,闻言风涪厨和风亦琛都是由衷动容,而听到最后两句,心中更是感慨唏嘘:五十三年,从柳青梵成为太子太傅的那一天起,命运就将这两个人紧紧相连;风司冥是青衣太傅最得意的学生,而柳青梵成就了天嘉帝!而大周,从高阳台上天嘉帝向天誓约。开创柳太傅所愿天下为公之恢宏盛世的一刻开始,对于大周治世、对于生活在大周治世的人们,乃至对于天嘉帝自己,风司冥和柳青梵,也同样是最不能分割、理所当然地整体。

然而这一切,却在众人毫无预料之下。在天嘉帝誓约地纪念日、在大周开国三十五年大庆来临的前夕…风涪厨的双手手指,不自觉深深扣进了大腿地肌肉。

“父皇…”

“这一关对于皇上,会很难…非常难。”重复一遍,风司廷凝视着年轻太子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表情,老者地眼中倏然透出异常锐利地光芒,“所以…太子殿下,你要作好准备!”

闻声一凛。风亦琛顿时被父亲言下含意骇了一跳。直觉抬眼,却见风涪厨抬头与风司廷目光一错,随即猛地低垂下双眼:“不,皇伯,父皇不会有事。”

感觉到身边儿子的紧张,风司廷双眼却仍牢牢盯住风涪厨。见他静静转开身去。凝望身前禁卫森严地内廷大道。风司廷沉默良久,方才轻轻叹一口气。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见少年脸上表情突然一动,随即转眼,却是一队宫灯急急向秋肃殿而来…

天嘉帝曾经的贴身内侍、擎云宫前代内廷总管,现任柳青梵未岚别业的守业人水涵,终于赶到了!

一枚水滴形状的蓝玉。风涪厨略带着惊讶地看到,只服从天嘉帝一人命令的铁衣亲卫,向着水涵手中高举地那枚蓝玉恭敬地低下了头。禁闭毒严的秋肃殿,随即放开了第一重阻拦。

但,只放进了水涵一人。

“请容许带领太子殿下进去。”向铁衣亲卫的首领微微躬身,水涵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只带领殿下一个人。”

沉默片刻,亲卫首领示意让开道路。

风涪厨静静跟在水涵身后,迈入这处风司冥儿时居住、登基之后随即被天嘉帝闭为禁地的殿阁。作为天嘉帝静心凝神,可以安心回忆、思考,放松和独处的私密宫殿,三十五年来,秋肃殿一直是擎云宫中守卫最森严地所在。便是倍受宠爱、天嘉帝亲自抚养教导的风涪厨,于这秋肃殿,十六年来也只到过一遭,而且仅仅是到殿前院落,并不曾进入到正殿。此刻跟随水涵,虽然从门墙到正殿,庭院之间只有短短的十余步距离,风涪厨脑海里却是千头万绪,一时竟再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样感觉。

院中不曾见到内监宫人,想是被天嘉帝早早屏退。抬头看一眼屋檐下两盏光线微黯的朴素宫灯,少年心中也是黯然,张一张嘴,却终于没说出什么,只是看着水涵悄声到禁闭的正殿门前:“陛下,奴婢是水涵,给您送油烛和热水来。”

闻言微微一怔,风涪厨目光随即转到水涵手上的那只方形提篮。方才水涵进入宫来时就一直提在手上,之前自己虽有留意,却没寻到机会询问;听到此刻一句,心中疑问似稍解,但随即又有更多地疑惑升上心来。

然而。正怀疑间,殿中却传来天嘉帝低沉而平静地声音:“那就进来吧。”

“是,陛下。”

恭敬地答一声,水涵随即放下提篮,双手将看似十分沉重的殿门轻轻推开…

满室光亮。

不自觉地伸手揉一揉被瞬间刺痛的双眼,风涪厨震惊地瞪视着秋肃殿里满满的光亮:灯光、烛光,触目所及,满眼是宫灯烛台;桌椅、案几,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有火光摇曳。火光为殿中一切家具器物笼罩上一层朦胧的光晕,而殿阁内部一片因火光的跳跃不定而显出仿佛微微流动地光明。则与从高广殿顶低沉下压地黑暗在视线齐平处形成一种奇妙的对峙和平衡…

天嘉帝,就静静地坐在这一片光明与黑暗之间…满室地光明照亮了华贵皇袍上每一道细致纹饰,金银丝的绣线在灯烛照耀下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然而满室地灯烛火光却没有映上天嘉帝的面容,风涪厨只能看见,阴影中面庞坚毅的轮廓。“陛下,奴婢带来了灯油,还有一些蜡烛。都是按柳太傅从前指点所制,未岚别业平时使用的。陛下先用热水洗过手,然后再来添续吧。”

耳边传来天嘉帝贴身内侍轻柔的声音,风涪厨倏然回神,却见水涵走到殿阁一角,取金盆注满了热水。然后端到天嘉帝身前。伺候他净过双手,又取了茶盘茶盏送到天嘉帝身边,“陛下,这参汤是按着太傅大人留下的配方,加了温和的佐药,一年四季随时都可以饮用的。”ω-énxīn⑧

凝视着风司冥转头注目水涵的表情动作。少年心弦绷得紧紧。静默中,却见天嘉帝终于伸手接过茶盏,将参汤饮尽。

“味道…和以前的一样。”

听风司冥开口,水涵脸上露出一丝淡淡微笑;随手收拾了茶盏,从提盒里取出一注灯油和数根洁白细蜡,放在托盘内一齐送到天嘉帝跟前。将灯油和细蜡一件一件放在风司冥手边方几,水涵这才躬下身……中轻轻喊一声:“陛下。”

始终注视着水涵一举一动,风司冥沉默半晌方才站起身来。伸手取过装满清油地琉璃灯注,凑近身就要给几上最靠近的一盏油灯添油,动作…却突然在半空停住。

“水涵…涪厨。”

猛听到自己名字,风涪厨瞬间挺立得笔直:“父皇!”

“知…知道眼下这秋肃殿里,一共有多少点灯光?”

轻柔的语声。平静的语气听不出任何特殊的情感。意料之外的问题歹今少年由衷惶感。“父…皇?”|打下-载-美——少女手|

“一千零六十七,一共是一千零六十七点灯光。”动作轻柔地将灯油添上。风司冥目光在殿中扫过,却并不看一脸复杂表情地风涪厨,只是向另一盏灯油将尽的油灯走去。“六岁,崇安殿里拜见了太傅,到而今,五十三年。但其实真正在太傅身边,能够朝夕相见的时间,前后加起来…只有十六年。那些没有太傅在身边的日子,那些…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年年、月月,朕一个人在秋肃殿的时候,就会点起这些灯来。”

耳中听他温和如诉的话语,双眼怔怔看着天嘉帝在殿中行走动作,风涪厨喉头发涩:“是…父皇一个人在这里地时候,就会点起了这些灯来。父皇这样做,…又是为什么?”

“六岁那一年,太傅第一次到秋肃殿。那是在夜里,他问我知不知道殿中有多少灯光。当时,我没有回答出来。”放下灯油注,风司冥静静看着眼前一点将近熄灭的烛光。“后来我一直记…那个时候,大殿里的灯光,一共是六十七点…在太傅到来之前,秋肃殿里从来没有点燃过那么多灯光。”

“那…然后呢?”

“然后?然后太傅将这些灯光,一点一点打灭。”像是随着风司冥语声,天嘉帝面前那一点烛光倏然熄灭。凝视着烛台上飘起的一道淡淡青烟,风司冥微微扬一扬嘴角,“六十七点灯光,每一盏灯被打灭,殿里的亮光就会暗淡许多。一点接一点。直到整个殿阁里,只剩下一支蜡烛最微弱地光。而这点…抬头双眼,风司冥目光似穿透殿宇直入无尽地远方,“这点光是太傅留给我、也教给我地,漫长黑夜里必须尽一切努力去守护的…温暖和希望。”

“温暖和…希望…”

转过头,望着少年似若有所悟,又似全然不解地面容表情,风司冥静静笑一笑:“太傅教导说,黑夜里的一点灯光,就是不灭的希望。看到了。心里就会温暖;看着灯光,人就会有力量。所以太傅不在的时候,被各种艰难困扰的时候。苦恼、悲伤、疲惫的时候…朕就会在身边点起一盏灯来。”

随着天嘉帝目光,终于注意到殿中蜡烛地粗粗细细短短长长,风涪厨努力用平静的语声开口:“那…这秋肃殿里的灯和蜡烛,是…”

“很多年,很多年积攒下来…朕也不知道,竟留下了这么多。”极淡地笑着,风司冥抬手取过一支燃到半截就悄然熄灭地红烛,“是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养成的习惯,会把没有用完的蜡烛依旧保存起来。秋肃殿里的东西不会往外扔,太傅也一直教导戒骄戒奢勤俭为本。所以今天翻出这满满的两大箱…就不用宫人们再为朕送来。”

“所以,所以父皇就一个人,把这些蜡烛和油灯都点上了吗?”

“是啊,朕心里…想要多一些光亮。”指腹轻轻抚过那支红烛,风司冥微微低头,阴影遮挡住了双眼。始终微微上扬的嘴角却开始不能自抑地轻轻颤抖、抽搐。“朕想要多一点光亮,朕把能够找到的蜡烛和油灯全部都点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有这么多的灯光,朕还是看不到任何希望?为什么明明身边这么多的灯光,朕身上…还是越来越感觉到冰冷?”

“陛下…”

“父皇!”看到天嘉帝身子似有不稳地微晃,风涪厨急忙抢上两步,伸手就要相扶。却被他轻轻一挥,双手顿时落空。一手撑住旁边一张书案,风司冥向满面担忧的儿子和内侍轻轻笑一笑,随即侧转过脸,慢慢躬起了身体。

一点,一点。如雕像一般静默地身躯。双肩…终于开始微微地耸动。

耳中极力压抑的、细微几不可闻的低低抽泣声传来,风涪厨的眼泪。终于又一次不能控制地滚滚而下。

天嘉崇宁五年的六月初六、夏花朝,是大周开国以来,最不寻常的一个国庆纪念日。

三十五年大庆地繁华富丽鲜花着锦,被贯穿了象征着悲伤和哀悼的黑绸白纱;齐颂太平盛世的欢歌笑语,伴随了痛失至亲至敬尊长的恸哭和眼泪。

崇宁五年六月初二,督点三司大司正、太子太傅柳青梵溘逝于承安东郊毗陵县。西蒙伊斯大神召回了垂爱的“天命者”,而将突然永隔的震惊和长久的哀痛留给了天嘉帝以及西云大陆所有敬他、爱他、衷心追随他地人们。

六月初三,天嘉帝亲扶灵框进入承安京。原是为参与国庆大典而从四方赶来的人们一齐聚集在长安大道,用最真挚的悲伤、泪水和叩拜,迎接这位大周王朝第一功勋元老终于回到他出生、成长、生活,留下最多故事、影像和思念的故乡。

柳青梵的灵框,在擎云宫泰安大殿上停放了三天。三天时间,宗亲、百官、内府司众依次朝祭。天嘉帝则完全以父丧之齐L相奉,停止一切政务朝事守护灵前。

六月初六,夏花朝、国庆日。天嘉帝率百官,送柳青梵灵框进入太阿神宫。“惟有太平盛世,方能真正告慰太傅神灵”,完成了安灵拜祭仪式,天嘉帝正式开始三十五周年国庆的大典…在太阿神宫之侧,天嘉庆元元年建成、承安京中至高地高阳台,当着来自各地各族无数地百姓,天嘉帝再一次向天誓约,秉柳太傅之志,建天下为公之恢弘盛世,使万民永承泽被…”

国庆大典之后,太阿神宫停灵三月。三个月时间,太阿神宫前每一天都有无数的百姓从大陆各地、四面八方赶来向这位青衣太傅致哀,并献上所能奉献地最庄严隆重的祭奠。

崇宁五年九月初八,天嘉帝再率百官,扶灵北出承安京至北山皇陵,葬柳青梵于青河帝陵主宫。青河帝陵乃是天嘉帝自己的皇陵,自元和年间定址破土,前后修建近二十年时间,直到崇宁二年方始竣工。帝陵皆是仿照擎云宫秋肃殿结构,主体地宫一并对应…天嘉帝原意便是身后亦不与柳青梵分离,因此虽朝廷百官苦劝,道门所属也再三请迎柳青梵神灵回归昊阳山,风司冥只是一意不允,择定了送殡之日,又亲自扶灵车,送灵枢到青河帝陵安葬。

望着天嘉帝在紧闭的地宫门前长时间沉默伫立的身影,风涪厨轻叹一口气,随即下令送殡的百官于帝陵外候旨。

“太子,你…不劝一劝皇上?”

望着三个月来憔悴得几乎脱了形,一阵风过便是一阵颤抖的秋原镜叶,风涪厨淡淡笑一笑摇头,“舅父。”

秋原镜叶抬头。

“太傅曾经和我说过,君王、群臣和百姓。”看一眼天嘉帝,风涪厨随即抬头,看向远方连绵无尽的群山。“太傅说,如果将君王比作一条大鱼,那么贤能的朝臣就是鱼的双目,真才实学的各级官吏就是强有力的尾和鳍,天下斯亿万兆的百姓则是围绕在鱼身边的水草和水藻…鱼靠水草和水藻滋养身体,也能够用看似柔软的水草来遮掩身躯躲避危险。可是,太傅并没…或者也许是真的一时忘记,太傅并没有告诉我,对于父皇而言,他是什么。”

“那…太子以为,对皇上而言,太傅是什么?”

“是水。”转过头,少年的笑容中透出深沉的羡慕和感伤。“对父皇而言,柳太傅是他的水,是无所不在、始终依托的存在…太傅离开的那一天,在秋肃…我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可是对于父皇,我们说什么,其实…已经都没有意义。”

“但是皇上…”

“是太傅给了父皇太平治世、天下为公的理想。”轻轻扶住秋原镜叶,风涪厨平静地微笑,“而父皇,永远不会辜负太傅的期望。”

崇宁五年(天嘉三十五年)六月初二,柳青梵溘逝于京东毗陵县,年六十六。帝亲扶其灵归京,停泰安正殿三日,百官朝祭。又停太阿神宫,三月归葬。葬青河帝陵主宫,庙隘翼成王、青阳公。

…《皇朝(周)国史天嘉帝实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