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暮。

冬季的雨沁透了寒气,淅淅沥沥细密地落着。没有大的风,雨中的一切都显露出一种稳定的模糊。傍晚浅薄夜色里的几点***光芒,看起来温暖而镇静。

伯劳城,太守官衙。

远远看到一队人马从街尽头笔直奔驰过来,玄色大旗周围嵌着的明黄丝绦在火把照耀下异常鲜明,官衙门上侯了半日的士兵急忙一溜小跑到道路中央伺候。

勒住了玉花骢,柳青梵在马背上向四下看一看,目光在扫视到一处时突然微微一顿。翻身下马,向迎上来帮着揪住缰绳和撑起雨伞的小兵微笑一下,手一伸,将雨伞接过,随即抬步向官衙街道对面,两幢屋子之间凹陷的黑暗一角走过去。

跟随在玉花骢之后的骑士们见状立刻便要跟上,但注意到他没有撑伞的手放在青衫背后摇了两摇,顿时一齐停住了动作,只用目光紧紧跟随。

一个机灵的侍卫,从守衙小兵的手上接过了火把,远远地为柳青梵照亮。

屋舍之间,黑黝黝的角落,露出一张孩子的面孔。

七八岁的模样,皮肤是北方海边特有的红黑,个头相比于一般草原上的男孩子显得高瘦了许多;火光下一双骨碌碌打转的机灵眼睛,衬着一张沾满雨水的脸倒还颇有几分精神。看一看男孩身上淋得湿漉漉的外衣上几处精细的补丁,青梵微微笑一笑。将雨伞撑到他头上:“有事找官衙里的人?等多久了?饿不饿?”

“窝头吃过了,香!”抬头望着雨中走来地男子温柔含笑的眼,孩子直觉似的愣愣答一句,但随即闪动两下目光,“你是…你是柳青梵吗”

感觉得到这响亮的一声给身后众人造成的震动,一道锐利精光从黑眸中闪过,青梵一手负在身后轻摆,微微倾身。脸上微笑更柔:“你怎么知道?”

“你穿青衣。没有穿铠甲。看上去不像将军,可是身后有好多将军跟着。”说着一指官衙门口洛文霆、江扬等人,男孩歪了头,认真地说道。

青梵脸上笑意顿深,回过头向几人投入意味深长的一眼,随即重新对上男孩:“那么,你是来找我吗?”

“嗯。我就是想来看看——最强的勇士‘缇多萨’,到底是什么模样。”男孩拍一拍身上雨水,双眼直视青梵一本正经说道,“可是进去出来的,都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两个、三个夔因那样大个头地——夔因是我们伯劳城最强壮地人,你一定知道。而且也没有长着翅膀——婶子还有姐姐们都说,你们是长了翅膀从海上飞到河口地。是把翅膀收起来了吗?”

“没有人生了翅膀。我们是从海上坐船过来的。”青梵宽和地笑一笑,把雨伞向孩子的方向倾过去一点。

“唔,我没有坐过在海上走的船…不过如果你真是柳青梵的话。”男孩仰起头,眼里闪出一道特异的光彩,“谢谢你。”

青梵微笑着,静静凝视孩子,没有说话。

“是这样…娘病了,家里的哥哥姐姐也是。今天早上,我跟婶子到城西神殿领了药和吃地,中午之后他们就都好起来了!听婶子还有邻家的叔叔婶婶讲,城里还有好多和娘一样的人都好起来了——这是救命的恩情,娘说,就算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没法报答,说一声谢谢是一定要的。”

伸手,青梵轻轻抚一抚孩子的头顶,“你妈妈没有说,我们占了你们的城市,是坏人?”

“可是,没有屠城啊!”男孩惊诧地抬起头,瞪视青梵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和认真。“官军们没有投降,可是也没有杀掉全城地老百姓。之前娘说,就算没有生病我们也可以不要逃跑,怎么会是坏人呢?”

闻言一怔,凝视男孩片刻,青梵随即轻轻笑起来。将手上雨伞塞到男孩手上,“今天是你去领粮…家里只剩下你一个健康能跑跳地男子汉了?记得明天到神殿领药和口粮的时候要说一声,会多给你一份窝头——小男子汉,要照顾好你娘啊。”

男孩愣一下,随后用力点一点头:“是——你们真的不是坏人!”

见男孩一边说着一边往雨夜里跑地背影,青梵微微笑一笑,缓缓挺直身板,向不知何时在自己身后撑起了伞的风司冥低声笑一笑道:“看到了没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都几个月打过来了,一句‘不屠城’能换到的还是这样多,甚至连攻打占领别人的城市都不会沦落到‘坏人’。由此可见,当年御华焰平定东南的时候手段是怎样的残酷,对那些不主动臣服的部族又是怎样的绝不留情。”

风司冥也微笑一下:“不,是太傅的药起了效果。”一边说着一边随青梵转向官衙,同时小心地将大半雨伞罩在青梵头上,“因为水土不服,还有红雨污染导致的疾…之前完全没有想到,太傅却在国中的时候就命令随军带了那样多的专门医治的药。到了祭鱼浦后军中生火造饭,草药汤剂平日的预防,都按照太傅的话没有做得疏落,这才免去了我军一场大难。现在一路过来这些城池都已经臣服归附,百姓也就是我的百姓。将军中预备充足的药物援救自家百姓,这本是应有之义,现在却是因此而让这些百姓真正承认自己身份了。”

青梵淡淡笑着,瞥他一眼却没有说话:从海路奔袭黄石河口,祭鱼浦南下一路到捷辽岭北伯劳城,这一路北洛军推进可谓顺畅。其中原因自然众多,北洛士兵们的勇猛,冥王军一向的迅速顽强,黄石河谷沿岸素来安定防御松懈、变生仓猝不及抵抗,等等等等。但有一条绝对不能忽视的。是月前那场引来东炎民心震动地“红雨”以及之后数场含沙含土量相当高的降雨,给河谷沿线百姓和东炎守军带来的实质性损害。

草原大旱,处于北方的黄石河谷一带虽然受灾不重,但也是长时间不见雨水,粮食收获只有往年六成,少的地方只得往年的一半。而大战爆发后东炎国中的征调,使得百姓为求饱肚大量食用山野蔬菜和鱼虾类的水产。虽然是冬天,受污染地食物和水还是有部分变质。最终导致食用它们地人地病变。这些症状在“红雨”初时还较轻。基本粮食的供应和人的抵抗力让情况看不出其严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鹰山一线战事紧张后东炎对国中其他地区的粮食控制,黄石河谷沿岸季风吹到的大小城邑纷纷显出疾病的影响。而北洛军由于事先预防处治周到,几乎没有因此受害,且攻打下城池后普查城内情况,通过神殿又给予百姓相当地援助,获得东炎百姓的感激和拥戴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只不过,青梵从来不需要从别人的口中来获得对自我的肯定。今天这个男孩子一番言语,却是完全的意料之外。

还有,男孩子谢的是“柳青梵”——分发必需的粮食、

这种济惠百姓又能博得良好声名的事情,自己向来是全部加到风司冥头上地。现在这样一个七八岁童蒙才开地小孩子竟然也明明白白知道柳青梵,显而易见的…转过眼看向执伞并行的年轻地皇子大将,青梵沉默着,嘴角却是抑制不住向上勾起。

“太傅。”

走进府衙正堂。风司冥将雨伞与外袍交给随侍的亲卫。亲手取过茶壶倒了一杯,又试过了温度这才奉给同样除了外袍在堂上椅子随意坐下的柳青梵。

注意到风司冥眼光,青梵微微笑一笑:军中简朴。自然不能有特别的好水好茶,平时饮用的就是烧开了的白水而已。从普通的小兵到最高统帅的大将概是如此,自己当然更不会增添麻烦作什么例外。只是自己坦然,在风司冥却每每有所歉疚不安,以为自己平素并无所好,唯独对茶水似有特别的讲究用心。他既不能以私权私心为自己在中军置办茶叶茶具,每次相处,倒茶奉茶都是尽量的礼仪恭敬。知道他素来性情和举动的用心,青梵只是淡淡微笑着,一边伸手想要去接过茶杯来。

“司冥?”

手指触到了茶杯,却不见风司冥松手,青梵微微一怔,直觉抬头,见动作稳定、沉静面容也看不出半点波澜的年轻皇子一双眼直直盯住自己,幽黑如夜的眸子深处有光芒激烈闪动。青梵心上一动,眉头轻轻一蹙但随即放开。轻吁一口气,收回欲端茶杯的手与另一只笼在身前,青梵静静抬头,注目青年。

“啊…”瞬间收回神思,风司冥极快地掩饰过眼中神采和手上动作,轻轻一推将茶杯搁到青梵身侧方几上。“太傅…太傅。”

清楚地见到青年那一瞬间的羞赧,和随之取代其的惊吓之后重新镇静下来那种特有的坚定,青梵伸手将茶杯握到手里,轻轻旋转着,又沉默片刻,才挥一挥手示意风司冥做到自己身边的座椅上。“怎么?是…为了轩辕皓的伤势?”

风司冥身子不易觉察地一震,随后才缓缓放松下来:“看到韩临渊的奏报,我很担心…甚至有些后悔。”

柳青梵看他一眼,随后转开目光。此时伯劳城太守府衙早被整肃得干净,里外几层的铁衣亲卫来回巡逻守护,但从正堂却见不到一个多余的影子。目光稍稍示意侍立在堂前阴暗中的影卫,月写影立时从堂外带上了厅门,随即传来另外两名冥王亲卫刘复和周必退开正堂范围的脚步声。

“太傅,我很担心轩辕大帅。韩临渊说他是一直硬撑着,到前天晚上又一次攻城还亲自在最前线督战,可是昨天早上…说是连站都站不起来,全身都烧得滚烫。”风司冥低了头,“大帅他,大帅他…是他首先提出了互为掩饰、攻击主次轮换的计策,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战机的选择,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丝一毫地机会。亲自对阵贺蓝.考斯尔的压力。转移他的目光为我们掩饰行动争取时间——王楚才、程思…我应该更早一点让韩临渊过去的!”

“更早一点让韩临渊过去,轩辕大帅也不会让别人代替自己站在南一路主帅的位置吧?”柳青梵淡淡笑一笑,“何况贺蓝.考斯尔是名震大陆的东炎‘军神’,这样的对手,能够亲自面对上是何等的机会,也是何等地荣耀?他要做地就是骗过这位赫赫有名地大陆智将,斗勇不输于人,斗智。同样不在对方之下。才是他身为北洛一代上将实力和骄傲的直接体现。司冥。这些年你与他并肩作战,虽然经历的阵仗也是无数,可是真正能够让他冲锋陷阵,真枪实剑对战的又有几回?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固然是将帅所当追求,但纵横疆场浴血拼杀的男儿血性,我想你应该懂得这种武将内心深刻的渴望。”

“是。太傅,我明白的。”风司冥轻轻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凝视着青梵地黑色眼眸里却并不见笑意。“韩临渊将轩辕大帅强行送回都,然后护送回承安,大帅内心一定非常生气…遗憾。可是,这样对他的身子是最好的,是这样吧,太傅?”

柳青梵微笑着。轻轻颔首。“从鹫儿池军前,韩临渊奏报末尾附的军医的话,眼下对轩辕皓身体最好的就是立刻返回承安休养。国中稳固。一切所需又方便及时,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抬头,映入双眼的是一双似乎永远安宁、沉静地眼,带着微微地一点笑意,说出来的话仿佛具有奇特的力量,一点点抚慰住自己惊惶不安地心。风司冥微微笑一笑,目光一瞥,见他一手搁在几上虚虚护着茶杯,风司冥随即将拳头也搁上方几,轻轻动一下,握拳的手背与他的手似触非触。感觉到人体特有的温度一点点传来,风司冥轻叹一声,低下了眼眸。

袍泽袍泽,在自己不在的那几个最艰难的年头里,到底是那位沉着、勇武而睿智的上将给了他最无私的教导和最真切的爱护啊…淡淡看一看青年俊美然而线条坚毅的侧脸,青梵心中不觉一柔,搁在几上的手微微一侧,顿时轻轻靠住风司冥手背。

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震,风司冥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抬起眼,更不能惊跳起来:他不想让青梵知道…也不能让太傅的柳青梵知道,自己此刻心中真正的所想。虽然这轻轻一靠传来的最真切的体贴让自己几乎有落泪的冲动,自己却绝不应该、也不可能像曾经孩提时那样的浅薄单纯,只一心一意,去索求一切让自己安心的温暖。

是的,他不能让柳青梵知道,韩临渊传来的关于轩辕皓和鹫儿池军情伤亡的奏报,真正震动了自己什么。

两路大军分取叠川草原南北,以城和鹫儿池为中心战场,牵制住东炎君臣全部的心思眼光,掩护自己取道北海,突袭黄石河口的行动。而在袭取河口成功,对兕宁城形成绝对威胁时候,以北方牵制东炎主要兵力,为城和鹫儿池的一举攻破,大军突入东炎腹地制造良机。当最坚固也最紧要的叠川草原被攻破,失去西方国土三分之一的东炎不仅将力量大损,最重要的是,余下兕宁以西数道防线都有天然的缺陷和漏洞存在,纵使御华焰调集大军也很难凭借一道防线将北洛大军拦截于京城之外。而一旦西、南两路分兵突入东炎腹地,加上自己北面的大军,就是优势兵力合围兕宁的局势,则这场战争,无疑将是最利于北洛的结果——是轩辕皓首先提出了分兵击破、彼此策应的大计,然后才有自己大胆的北海用兵;叠川草原上“双头蛇”的大阵形,是轩辕皓精确到每一日、每一里的设想和提议,也是轩辕皓最坚决完美的执行。正如曾经的每一次,他对于战场的运筹自若计算精准,将所有对可能战况、对战争走势的预想,转化为分毫不差、真实可见的胜局!

十年,为帅、为副,轩

自己,似乎总是站在同一杆烈风大旗下,为共同的胜力;彼此完全的信任,无保留地支持。共同构筑起北洛军队十年里战无不胜的辉煌功绩。也许世人更容易看到冥王军的赫赫军功,但真正头脑冷静、能够思考的人怎么会不知,正是最高统帅的轩辕皓,以稳定的用兵保证了每一次坚定的胜利?

只有最少数的冥王军高阶将官知道,自己对于轩辕皓地信任和依赖,也许,远远超过了一个普通士兵对于“不败冥王”地崇拜和信念。这位以大陆战争女神“茵莎”为号地统帅,北洛位列第一的上将。从来就是自己最尊敬的导师。最可信赖的统帅。也最不可失去的同袍。

战场是残酷的,腥风血雨,一将功成万骨焦枯。亲眼目睹无数至亲好友的同袍在身边失去性命,更几次亲身游走在生死边缘,曾经以为,对于死生无常,自己已经有了足够地认知。更有了足够的坚韧面对可能发生的一切。王楚才,十年的战友,冥王军建立起第一天便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程思,轩辕皓最倚重的副将,是这个人手把手教会自己在马上使枪、射箭。然而看到军报上两人战死的字句,自己甚至不曾更多动容,而轩辕皓重伤可能再不得上战场的短短一句,就令自己头生晕眩。眼前片片闪光。

不是人情地亲疏。也不是因为将才地彼此厚薄,只不过“战死疆场、以身殉国”这几个字,想到过别人。想到过自己,却唯独不曾想到过这位为人沉稳作战谨慎的导师,沙场上真正常胜不败的大将。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秋肃殿中曾经地教导,是为告诉自己人生修短无常,仰观宇宙,俯察青史,一身微渺或如露如电,所以能对万事了然豁达。然而死生之事真正降临,当最不敢想象的生死的威胁、恐惧真正降临到眼前,自己,绝然失落了应有的冷静。

曾经的“冥王九骑”,到今天的王楚才、程思乃至轩辕皓,引发的无边无际般的伤痛,或许都不及,一个模糊的、遥远的、其实根本不敢真正触碰的想象所带来的惊惶。

一个不曾想象会失去的人——一个不能想象会失去的人。

一瞬的恐惧,像最刚硬的利箭穿透心胸。

这是战场!

这是枪林箭雨的战场!

这是什么都可能发生的战场!

自己将遭遇如何,这从来不是战场上会更多思考的问题,如何获得最终的胜利是一切的前提。但这一次…为什么竟然要到现在,才猛然从迷梦中惊醒?

或许,是这一路太顺利。从承安大军出发,到今天、现在、此刻,一切都在被认为严密无疏的计算中进行,哪怕预计到的阻碍也慢慢转化成掩护行动的优势,就连风尘、雨水、疾病…战场上所能想象到的一切因素,都在为北洛开道放行。

以至于,自己几乎忘记了“侥幸”、“意外”、“万一”这些词语的存在。

甚至,在还没有真正对上贺蓝.考斯尔大军的时候。

慢慢收敛神思,风司冥嘴角缓缓上扬,勾起一抹冷静的微笑。

“司冥?”

注意到青年皇子将手收起,青梵微微一笑,抬头。

“是,太傅。我在想鹫儿池的情况。”迎上那双沉静黑眸,风司冥眼中透露出精亮的光彩。“韩临渊敢将轩辕皓送走,是为了他的身体伤势,另外的,就是韩临渊有足够的把握,在今天晚上…最迟明天以前夺下鹫儿池。”

“是,从战事的一般情况,这是韩临渊唯一可能这么做的理由,也是轩辕皓唯一可以接受的理由。”将茶杯端在手里,青梵微微侧头,“军报是下午,未时刚过时候到的,传递过来大约是半天时间,韩临渊昨天晚上送走的轩辕皓——轩辕是主将,韩临渊能压服的时间不可能超过两天,士气如果受到影响对他会很艰难。所以今天晚上…这是完全可以想象的。”

“如果韩临渊攻下了鹫儿池,消息传出来,城慕容子归那里只怕会立刻遭遇到很强的攻击,但是兕宁本身应该不会有更多军队动作。韩临渊整修需要两到三天,扣掉各地消息往来的时间,则不论城比利斯特下一步怎样动作。是继续固守还是从城撤军返回兕宁,都留得出足够的时间反应。如果是前者,慕容子归就算一时放松倒退也无妨大局,而如果是后者,韩临渊穿越叠川草原中途袭击,会是非常漂亮地一仗。只有鹫儿池的主持,接下来鹫儿池的稳定和镇守…”

见风司冥脸上微微露出迟疑之色,青梵淡淡笑一笑:“诚郡王世子。风亦璋风小将军。现在不正在鹫儿池吗?”

风司冥顿时一怔:“太傅说…亦璋?”

“连续的军报都表明。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将军了。”扫过一眼,青梵用目光安抚急于张口分辨的年轻亲王,“无论是谁,你,诚郡王,还是皇帝陛下,都不会希望看到亦璋殿下受到任何损害。这一仗他已经打出了风氏王族的威风。证明了他在战场上的英勇和实力。而军政一道,除去浴血沙场,还有更多地东西需要他去认识学习。司冥殿下,你应该给予他这样地机会。”

“那,韩临渊,他习惯了猛攻狠打,是不是也要让他有个机会经历这些?”

见青梵淡淡一眼扫来,风司冥心中一凛。立即敛容:“是。南路大军,虽然轩辕皓不再主事,乔非、曹锐、康浩明三个虽然都欠缺些。但协同会合商议着是能够处事地,战场方面则有韩临渊压着。至于和北方慕容子归的配合,时机把握方面,相信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城方面的消息已经有一整天没有送来,战事应该非常激烈,而从时间上大概也很快就会有奏报。只有目前我军身前的捷辽岭,简顿之的几次小股袭扰,对方似乎有快要支撑不住的样子。不过可以想象,捷辽岭下,有贺蓝.考斯尔的大军在等着我们。鹫儿池和城两处,兕宁又被牵制住,加上他东炎最大地问题粮草,所以我军此刻该做的,就是稳定已经归服的属地的百姓,保证我方粮草供给,与考斯尔慢慢对耗。何况,南方又有念安帝在计算动作,便不是直接的损伤,也教他不能舍弃了不顾。”

听风司冥一句一句说完,柳青梵微笑着点一点头:“不错,不用着急,仗只慢慢打——东炎太大,我们已经吞得有些过快。放慢一点脚步,等一等韩临渊慕容子归他们,也等一等念安帝,对我们只有好处,而头痛的该是御华焰和考斯尔。”见风司冥闻言露出了然的笑容,青梵又轻笑一笑,“我北洛兵精粮足,将才辈出,十年磨剑,忍耐为报当年侵犯之仇。而今又有神明旨意,百姓支持,正如念安帝国书所说,‘义者之所为’.

地——皇上在等着,北洛在等着,你地世子也在等着。”

“是,太傅——”习惯性应“是”,但话音未落风司冥猛然抬头,“太傅?太傅你说什么!世子…佩兰怀孕了?这是真的吗?是真的么?是…真地…么…”

这样,应该可以彻底消除年轻亲王心底残留的关于轩辕皓最后一点低落情绪了。青梵微微笑一下,幽黑的眸子里闪出清明的光:“是真的。皇上已经将她接到宫里,由皇后亲自照顾着,御医随时伺候,一切都不需担心——我正修书往昊阳山,师傅不日间就到承安,必能保得母子平安。”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贴身的衣物处取出承安来的密信,胤轩帝紫金丝络的标记赫然入目,“只看最后三行便是。”又顿一顿,“还有七八个月时间…承安万事不忧,你只在这里用心便是。”

“是,是是,太傅说的正是!”一手早已攥住贴身的荷包,风司冥急急接过密信,就着堂上烛光看起来。望着年轻亲王难得手脚忙乱近乎失措的背影,柳青梵忍不住又是淡淡一个微笑。随即脚步轻移,悄然出屋。

将胤轩帝的亲笔密信从头到尾读过三遍,又将最后描述妻子情况的句子反复读过,风司冥终于露出安心的笑容:“太傅,太傅,太…”

“大司正大人往城外营帐去了。”

猛听到周必的语声,风司冥愕然回首,却见亲卫恭恭敬敬站在厅堂门口。陡然醒悟,手指磨蹭过荷包竹线。一股心酸顿时充满胸膛,“太傅…”两个字吐出,风司冥随即敛容,正色向周必道:“传我军令,多马、皇甫雷岸、薄少涵、江扬、庞朔,五人立刻到我中军军帐!”

“是,殿下!”周必躬身,“那么这里?”

“副执祭司大人会处置周到。”一眼看到正穿过重重厅堂向这边走近的池豫兮。风司冥从容微笑。“池先生。明日地祈福仪式。拜托了!”

“擎云宫的消息,风司冥的王妃,秋原佩兰怀孕了。”

低垂眉眼把玩着腰上装饰用的佩剑剑穗,上方雅臣安静地等待主君接下来要说的话,但心里其实不解,为什么对“暗流”送上来的一大堆奏报,念安帝单单挑出这一条念给自己。

“雅臣。你难道不明白么?”微微抿一抿嘴角,西陵大郑宫的主人露出平日玉涵殿上绝不能见的带有真实温度地笑容。“北洛和东炎地这场战争,实质部分只怕拖不过今年秋花朝了。”

秋季金萼花朝,也就是九月九日,距此刻恰有八个月。上方雅臣不由错愕抬头,却见念安帝在最高御座上随意地舒展了身体。精致地发冠也被取下丢到一边,一头银练一般的长发自由散开,衬着殿上雍容的金、艳丽的红。显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透着妖冶的寒洌清冷。

不由自主打一个寒噤。上方雅臣急忙转开了直视的目光:“臣愚顿,请陛下明示。”

瞥一眼躬身下拜地镇国将军、西陵定王,上方未神淡淡一笑。手摆一摆示意他起身。伸手捞起腰间坠下的一枚玉佩——看形状,却是一只淡紫青色的冻玉荷叶小酒杯——上方未神嘴角微扬,一双紫色的眸子光华隐隐,如有一层雾气静静弥漫。沉默许久,“雅臣。”

“臣在。”

“告诉宋侨,他可以向东炎正式进军了。”

“是,臣遵旨。”

“传书av国椿生子那里,就说伊万沙大人虽然暂时忙碌,但是一定很愿意为陈人自己所推戴的国君加冕。”

黑眸闪动两下,上方雅臣倾身下跪:“是,臣一定将陛下的言语一字不差地带到。”

“很好,雅臣,朕一向相信你必定能够让朕放心。”上方未神微笑颔首,“所以阿克森提纳那里,你也一定知道该怎么回答宰相大人的问题。”

虽然当年蒙受了柳青梵大恩,但处治国事却自有坚持,两朝元老、上朝廷宰相阿克森提纳,大约是大郑宫里唯一一个敢对念安帝决定顶真叫板地人吧?所以虽然国书早已遍传大陆,他还是一遍一遍痛陈所谓地“远交近攻”、“唇亡齿寒”。念安帝不愿见他,却也凡事都不真的抛开他意见,就只有劳累自己上下联络奔忙。上方雅臣咬着牙微笑一下,“是,雅臣明白。”

“那就好——去吧。”

上方雅臣行礼,起身,刚刚退到大殿门口,突然殿中一声悠悠传来。“上方雅臣。”

“陛下。”

“…你,认为朕做的,对吗?”

上方雅臣轻轻顿一顿脚步:“雅臣相信皇帝陛下所做地一切,都是为了西陵百姓,都是为了我上方王族。”

北洛胤轩二十四年(东炎鸿逵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夜,风司冥率兵十万,取海路,大军突袭黄石河口祭鱼浦,捷。

胤轩二十五年(东炎鸿逵二十七年、西陵承恩八年)元月一日,西陵念安帝作国书传示诸国,历数东炎御华氏罪恶,号召大陆有识,联军共讨。三日,、越、爻、雍国书应之。宋国宗室子,自领宋君正统,纠兵十万伺攻炎。

九日,韩临渊破鹫儿池。

——《博览.通史.北洛史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