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宫朝会结束,胤轩帝与徐皇后到凤仪宫偏殿探看靖王妃秋原佩兰。劝勉安抚了靖王妃几句,又召了连续几日跟随皇后照看的几位公主和皇子妃一同用过午膳,风胥然这才从凤仪宫中出来。御驾一路向北,直望御花园而去。路上陆续屏退随驾的侍从宫人,将近位于擎云皇宫正北的御花园时身边只留了和苏一个。

皇家园林融会天下四时之景,虽时已隆冬,抬眼犹有青葱炫然。淡淡扫一眼身后那一片殿宇深沉,胤轩帝微微勾起嘴角——少有生气的巍峨皇宫,只有融会了北洛最精致山川与园林美景的御花园是柳青梵难得的偏爱;遇到艰难抉择大事,或是心思繁杂之际,每常在园中漫步思索。自己也早已习惯在这样一种隐秘然而轻松的环境中与他商讨那些至为关键的国事朝务。见皇家侍卫已见到御驾行礼,风胥然略一颔首示意和苏吩咐过其他侍卫宫人,自己对上其中侍卫首领。

“他在玉波亭…整整半日?”看向躬身回话的皇家侍卫,胤轩帝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下意识地看一眼回归身侧的和苏,果然从他眼里看到同样的震动。

柳青梵喜好御花园中景致,少居宫中之时常在御苑流连,更以其中景致多有佳作。除了因他一首《青玉案》“更摇落、星如雨”而更名为“堕星”的大湖,其他建筑诸如流水坞、扫花居之类也多由他诗赋词章得名或更名。然而柳青梵将御花园中处处景致说遍作遍,却独独留下一处玉波亭。不仅如此。在堕星湖一角湖港的玉波亭也是他除非必要极少停留地所在——风胥然心中自然明白,那是柳青梵初到擎云宫时,为不使柳衍身受束缚,在此与自己定下出仕的约定。赫赫君家的血脉天生一股骄傲与强硬,从来不愿受制于人,柳青梵一切举动虽然皆是出于自愿,到底有审时度势的权宜在其中。纵是他少年老成处处自持,言行举止显露出一派并不做作的从容自若。许多微小之处还是不能如君雾臣那般绝不留半点痕迹。此刻听到侍卫回话。风胥然心中不觉微微有异。但惊愕稍去随即默然。细细思索着几日情形,威严方正的面庞越发严肃深沉起来。

数日来,柳青梵都是以随时查看靖王妃病情的理由留在擎云宫中——森严的内廷律令隔绝了一众或激动或紧张地朝臣;秋原佩兰病情难定、需要善医之人随时注意,更令他名正言顺地推开了一切理当出席地朝会。因此崇安殿上、宁宫里文武群臣为战与不战每日争得不可开交,却是谁也不知道朝中唯一地太子太傅对自己教导皇子此番举动的真正心意。只是,柳青梵胤轩八年入朝至今整整一十五年,自暗中协助筹谋新政到奉旨出掌督点三司统领百官。纵然百官争执不休,自己又如何不了解他的为人行事?不言不语,任着朝中议论,情况看起来似是与胤轩二十年河政与军务下的诸皇子暗争之时并无二致;但究其真实利害,涉及家国天下之深之重,两者实在是天差地远。伸手抚一抚腰间蓝玉,风胥然缓缓摇头:虽然是默认了他的举动,但做出决断的那一刻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被逼无奈。却还是让身为君王地自己在无意识间再次握紧了那块从不离身的蓝玉。

“皇上。”见一身水色袍服的青年已迎出亭来。风胥然却兀自伫步,神思似有不属,和苏略感奇怪。低垂了眉眼轻轻提醒一声。

猛然回神,不去与那仅仅躬身为礼的青年太傅目光相接,胤轩帝只是回头吩咐跟随多年的贴身侍从:“朕手上那挂黄玉珠子落在皇后处了…去取来。”

和苏微微一怔,极快地看一眼风胥然与柳青梵两个人眼光脸色随即向胤轩帝躬身:“是,皇上。”

看着和苏领命匆匆而去,一路上左右几个盼顾自己耳力所及范围之内已是再无其他人声,青梵不由微微扬一扬嘴角。随即转身,对上已在玉波亭中安然落座、此刻正目光静静看来的胤轩帝,沉默片刻后撩衣屈膝:“臣,柳青梵向皇帝陛下请罪。”

“五城巡检司周斌以京城混入他国奸细而不查,有失职守,呈书谢罪还在宫门外跪了整整两天。禁卫军统领穆郡王风司文立即跟着奏本,一边替周斌跟自己请罪。兵部白羽领着一群人连夜调动军备,一切先斩后奏处置完了再来痛陈军机厉害,顺便再为那些自作主张请罪。靖王妃秋原佩兰刚刚从塔尔门前转了一圈回来,药碗都拿不稳就捉了笔写折子请罪…现在,总算轮到你柳青梵也来请罪。”

默默凝视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呈现弱势求恳之姿的青年,风胥然方将平复的、因见他下跪而震动地心中又是一阵波澜。摇一摇头同时抬手示意他起身,眼前迅速闪过记忆中他屈指可数地几次主动屈膝的情景,胤轩帝心下不由又是轻叹。静默片刻,方才语声淡淡地开口,脸上表情亦是沉静无波。“说吧青梵,又是什么好理由可以纵容着他任性出兵,直把军国大事当成随心胡闹!”

“胡闹…陛下认为靖王这是胡闹?”

“柳青梵,你是我北洛唯一的太子太傅,也是督点三司地大司正…这是不是胡闹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不自觉地低沉了嗓音,风胥然微微皱眉,“我们都知道这绝对不是最好的时机——司冥根本就不该在这个时候动手!东炎自己内里不乱,任何人想要从外部一口气吞掉它就根本是妄想!你让徐凝雪用神殿私存的粮棉物资,林间非、宗熙每年自夏秋两季赋税里暗暗扣下的数额,再加上前年军政改制后分离出来建设兵团地生产积累。就算这些全部聚到一起也撑不住两三年的战事。何况东

辽阔地广人稀,从阳城到兕宁一条大道上县城零零散的城邑还不满十个。游牧部族马上马下自是来去自由,我再多的钱粮又经得起他几次劫掠抢夺?”顿一顿,“这,难道不是两年前你们亲往兕宁那一趟之后,三个人口口声声向朕说明的关键?可现在呢?现在这又是想干什么!”

缓缓抬起眼,青梵静静看向已经不打算掩饰任何真实心情的北洛帝王:“皇帝陛下已经令朝廷全力为靖王这一战准备。那么这一战就没有因为靖王妃一封奏折而消弭的可能。射出去的箭无法回头。靖王殿下率亲卫离京地一刻就该很清楚可能地后果。也一定对战事地利弊了然于心,比如陛下方才所言的种种不利不当…这确实不是合适的时机。然而,皇帝陛下,柳青梵从不以为北洛的靖王风司冥会胡闹,柳青梵更不会以为风司冥这一次为妻子报仇而出征的举动是胡闹。”

风胥然顿时抬头:“柳青梵?”

“胤轩帝,皇帝陛下,风胥然——你是他的皇帝。他的君主,但你更是他地亲生父亲。胤轩二年到胤轩二十二年,这整整二十一年,你见他落泪有几次?”见风胥然因自己骤然改变的称呼惊愕抬头,一双威严黑眸显出被冒犯的不悦,青梵语声倏地转向冰冷,“你再摸摸自己的右臂——胤轩十三年,我刺出的那一剑。那种痛。你已经彻底忘记了么?”

“你…”

撇过眼,将目光从下意识握住自己右臂的胤轩帝身上抽离,青梵静静注目身前一片宁静湖水。“你是皇帝。是天子,但你也是一个人、一个父亲。那是你的孙子,你嫡亲的骨肉血脉,你最小儿子地头生子。父子妻儿,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能够比这更亲近?至亲至爱遭受如此伤害,这其中地痛…风胥然,你心里难道没有一点点感觉么?胡闹,什么叫胡闹?人莫不亲其亲子其子,依天性而为,怎么会是胡闹!”

“人莫不亲其亲子其子,说得好,青梵!但君家的子孙什么时候开始忘记天子非独天家之长,天下百姓皆天之子了?朕当然是父亲,但朕更是天子,北洛的一国之君!他是我儿子,可他更是北洛地靖宁亲王,天下为亲百姓为子才是他的天性;哪怕注定了要因此失去单纯血脉上的至亲,也是他身为我君王之子的天命!”皱着眉看向一身水色袍服的青年侧影,风胥然心头怒火莫名,“这条路难道不都是这样走过来的?既然开始就不能回头更不能停步,今天这样的事情根本只是一个开始!他甚至好运得根本不会因为面对的是同血同源的手足而心生负担——他直接将剑锋指向别国!”

“好运…皇帝陛下竟然有这样的感觉?”忍不住轻轻一声冷笑,青梵倏然转身盯住风胥然双眼,“他是你的儿子——风胥然,你也知道那是你的儿子:北洛风氏的正统,胤轩帝皇后的嫡子,天家最最尊贵的血脉!可是从他生下来开始,擎云宫、秋肃殿、亚德兰草原、蝴蝶谷…他吃了多少苦,这些年你难道不是一点点全部都看在眼里?那个孩子,满打满算,他今年也不过二十一岁。风胥然陛下,你也算是一路艰辛坎坷,磨炼受尽苦头吃尽,但你好好想想算算,你二十一岁的时候比他又是如何?”

“你这是…你这是在跟朕算账?你替他鸣不平!不,不对,这绝不是柳青梵——朕知道你的,从来把朕激怒都只有一个目的。”努力稳定了心神,风胥然缓缓站起身来,“青梵,你知道朕不打算连在你眼前也要像和朝上其他臣子那样言不由衷地演戏。我要你亲口告诉朕——你必须亲口告诉朕,你这次到底想干什么,你刚才又究竟想说些什么!”

青梵淡淡笑一笑,微微垂下眉眼:“我想说什么干什么?我只是想真正纵容他一回,我只是想为唯一真正疼爱的孩子保留一点人的感情。”

“为他保留一点人的感情…上位者无情。身为帝王,一举一动。每一个判决都要牵动千万人命运。你却要保留他地私情纵容他的私心任性,哪怕他一个人妻子之情的成全要用多少性命鲜血去换,让我北洛多少子民的私情私爱从此断绝?”

凝视青年漫看湖面波光的宁静表情,风胥然突然只觉一阵寒气透过厚实的靴底,自脚底直钻心窝。“不!帝王可以有心,天家却是无情——上位者无私,这是君家时刻不忘的教训,更不用说你!君无痕。你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皇帝陛下。靖王是你唯一选择的国储,这件事情自胤轩十八年战胜西陵晋封亲王就已经再无更改。风胥然,这些年你从未真正隐瞒一统大陆地心思。九位皇子虽皆出色且各有长才,符合一统建国武功文治要求地却只有这么一个。任何人都允许有雄心壮志,但任何雄心壮志都必须有相称地心胸、气度、才华,否则只能沦为不入流的妄想野心。陛下你这么多年步步为营的磨砺、锤炼,大局独断下的小心安排。若说到成就一代帝王的心意,用‘昭如日月’四个字来形容,青梵绝不会以为过分。”

嘴角轻扬,青梵偏转过眼,向风胥然展出淡淡一个笑容:“天家无情,但陛下难道不明白,钢筋铁骨的皇帝虽自经得起风雨,铁石心肠的君主却绝不会是百姓与群臣之福?陛下既然要成就举世无双地继承者。这一次的成全。青梵又怎会能用区区‘胡闹’、‘任性’的词句为陛下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青梵你…”

“皇帝陛下。”深吸一口气,青梵退后一步,敛衣躬身。“靖宁亲王此次出征虽然仓促,时机也非得

兵长驱入边,不合用兵之道更不合治世之道。然而,动,却未必是真正失策。只要安排得当,于我北洛一统大业有利无弊。”

深沉黑眸眼底深处闪过一道锐利光芒,胤轩帝缓缓舒展开皱紧的眉头。重新到亭中桌边坐下,“如何安排得当?”

“慕容子归,帝后膝下长公主驸马之尊,身当上将统领士卒十万镇守玉乾关。边境多年纷争不断,零星战斗一日未歇。但为顾及边境民生,慕容子归将兵必以抚慰为主。此虽利于边境军民生活安乐,然而对上将而言,却是束手缚脚从未得一夕施展雄才。靖王此一次率兵直下,随军文若暄素擅协调军务,朝廷公文的周济则由苏逸全力支撑。宁平轩这一对刻薄搭档在传谟阁便有干练之名,更何况裴征原是军中参谋出身,在宁平轩几年又知晓处治民生——这三个人一去,便是从此解了慕容子归身上枷锁。而东征的先锋大将能借此机会事先与国中其他军队将领操演排练、默契配合,于将来东征大事的最终得成,意义也是不能说不大的。”

“这样说你也留意他许久了?”风胥然微微笑一笑,“不错,慕容子归,朕原本就属意于他。就算司冥不是今天这样地成绩,这个位置除了子归朕也不打算留给别人:驻守东平十四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东炎地军争特点战法战术,也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东方的地利民风。东征先锋大将,舍他其谁?只是说到与其他将军的操演配合,若在平时倒是不错,但这一次以司冥一路东去地势道…这恐怕不是慕容子归缓冲化解得了的,青梵。”

“青梵从未设想过慕容子归阻拦靖王。冥王军气势天下无敌,纵横驰骋无人可挡。若是慕容子归能够阻止靖王脚步,胤轩十四年的时候就不会有国门被攻破、城池失守的事情发生了。”

风胥然脸色沉一沉,但随即恢复平静:“所以这场战事势必会拖得很长,北洛甚至可能会被拖垮。虽然哀兵必胜,以靖王在军民中的威望足够支撑很长一段时间,但终究长不过战事的半程。冥王军擅长的是千里奇袭,不是一寸土一分地的强攻固守,时过境迁人心转移,如何维系我赫赫冥王的不败威名?这场大战无论东炎还是北洛都输不起,朕担心的便在这里。”

见胤轩帝目光缓缓向自己看来,一双幽深黑眸精光闪亮,青梵不由勾一勾嘴角:“‘不败’?陛下会不知道战场上只有常胜。而绝对没有不败?这等虚名,何必要去维系?”

风胥然眼中光芒倏然一闪,但兴奋的神情瞬间转为暗藏压力地惊疑:“虚名…你要司冥输?”

“不是我要他输——不合用兵之道更不合治世之道,此战除了败还能有何结果?孤军深入无功而返,就算期间一度占取了城邑,也仅仅只是插旗夺名而已。不能真正收服草原人心,又怎能说成事立功?”轻轻摇一摇头,青梵嘴角微扬。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让他亲手摘了不败的名头。毁了这个虚名。未来的东征苦战才不至有无谓的负担。而受了兵败耻辱的冥王军却能达到必胜的效果:唯有知败知耻,勇武无畏又知道顾忌所在的铁军才能真正无敌于天下——败,也是一种历练和成就。”

胤轩帝闻言扬眉:“青梵,你才说过,他的历练已经足够了。”

“青梵所说,自然不是对靖王地历练。”向风胥然会意地微笑一下,青梵在宽大地袍袖中握紧双手。“不是对他地历练,而是对北洛所有军队、全部军人的历练。战场上没有人可以不败,常胜、或是胜之较众,或者再退一步,在关键战役处能够得胜建功而名垂史册的世之名将,要一生不尝败绩,便是当年‘西云军神’风亦文也未能做到。然而冥王少年成名,不败之名传于天下。国中军中更多有以靖王一人便可万事无忧之心。这几年和平无重大战事。虽厉兵演武,但军士谨慎禁忌之性多有磨损。对虚名的倚赖贴附,更将为军中大害。东征不能有一战之败。如此倾国大举须得处处谨慎稳妥,任何一点轻忽都会导致无法想象的后果。正如陛下方才所言,北洛…真正的输不起啊!”见胤轩帝脸上露出平静的浅淡笑容,青梵在袖中缓缓松开扣紧地十指,“至于这一次的败绩,军事一方情有可原暂且不多论。单是为妻子复仇的行动博得人情的美谈:承安京里人人知其屈辱,冥王军中个个敢为效力,而东炎却得了一个骄傲自负恣意任情、不惜将士性命毁损一世英名的‘毛躁小子’的消息。虽然东炎第一将军考斯尔不会因此小视了冥王,但是他手下那些从来没有真正与冥王麾下交过手的将领…两三千条性命,一个虚名换来后日数万乃至数十万将士的生机,这一笔,足够了。”

捕捉到他最后一句平静而冰冷地语声里几不可察地微微凝滞,风胥然眼中不由也是一黯,“是,为更多的性命考虑,这已经是最大的忍心了。”沉默片刻,“君无痕,朕很想问你:若是让那个孩子知道,若那个孩子听见你这番老成谋国地议论,你就不怕…你就不怕朕的皇子走上和朕当初同样的道路么?”

目光在听到被着意加重的“老成谋国”四个字时闪动两下,但片刻就重新转回对上胤轩帝的幽黑双眸已是一片宁静。“那陛下就让他以为我终于护了他这一次——毕竟,当初我是真心想不顾一切护他到兕宁,取了御华焰的项上人头。”

说了这么久,到底还有这一句话…是再不掩饰的真心实意吧。风胥然心中轻轻叹一口气,缓缓将目光从神情淡定的面孔上转开,投向玉波亭前那片广大的水

冬日的湖面较其他季节为低,湖水边缘处**出的一点黑色的滩涂。或衰黄或枯白的草叶结着尚未完全融尽的细碎冰粒静静伏在深色的淤泥上,反射着冬日午后并无多少温度的苍白日光发出一道道冷冰冰的光彩。只有河滩上两三只黑白相间的幼雀儿,不时蹦跳两下啄食草籽,在一片寒风萧索中透露出两分生气。

耳中听着身边青年沉静而悠长的呼吸,突然惊觉自己竟在不自觉间将双手呵以热气,风胥然心中一顿。眼角一斜,瞥到青梵负手而立的挺拔身影,胤轩帝唇边不由浮起一抹感叹似的淡淡苦笑。低垂下眉眼:“青梵。”

“皇帝陛下。”

“此事了结之后…成婚吧。”

“皇帝陛下,怎么——”

一贯自持的嗓音出现难得明显的情绪不稳,风胥然连眉眼都不稍抬。只是淡淡继续道:“景文三十三年出生,胤轩六年入朝,十五岁青衣太傅名扬大陆;这些年一路与朕指点朝局筹谋策划,虽然在朝堂上看着年纪轻轻,青梵,你今年…到底二十有七了。”

“是,陛下。但——”

“胤轩十八年地时候朕问你你不应,数年来宗亲、朝臣之中凡有意者也多被你回绝。直到今天还是孤身一人。青梵。当初你向朕推托说不能爱重妻子护佑家人。朕当时默认,但如今再看你一路行事为人…人莫不亲其亲子其子。推己及人,青梵,朕的儿子尚得你如此成就守护,你对自己亲族会如何朕岂能不知?你是太子太傅,帝师之重,为了王朝、为了君家、为了司冥。你的种种顾忌,又用下多少心思左右平衡,朕自然能够体会。但骨血连心至亲至近,青梵你素性孤傲,冷静至于淡漠,若能得家人护爱,便是君雾臣魂灵有知也会感到欣慰。”

定定看着胤轩帝,青梵眼中抑制不住光芒闪动:“皇帝陛下?”

“还有你的义父。柳衍——青梵。别忘了还有他也需要有人为他在神前祈祷,百年后为他祭奠。或许君雾臣从未给过你天伦之乐,但柳衍只认了你这一个儿子。两门姓氏系于你一身。如此荣光…朕怎能忍心看它在眼前微弱乃至最终断绝?”

眼前像是有一片红远远闪过,幽黑双眸陡然黯了一黯,青梵冷声道:“风、胥、然,不要试着用话逼我——你不是柳衍,你不能。”

胤轩帝微微笑一笑,随意似的挥一挥手,像是要将玉波亭中骤然凝滞的空气重新带动起来。“朕不想逼你,更不想伤了你——无痕,朕从来都没有真正想要对你不利。因为你终究是他留下的唯一的血脉,历代先皇和历代地爱尔索隆都在看着我们。青梵,论辈份君相是宰辅太傅、朕地老师;论你地年纪却是如朕子侄。擎云宫里六年,朝堂上又是四年,前前后后十八年看着你从童蒙幼学长来。你的行事,你的为人,你的风骨,朕常挂在嘴边那句‘有子如此’中有多少真心实意青梵你听不出来看不出来么?而你现在居于朝中,看着你就像看见当年的君思隐、君雾臣;看着你为司冥筹策应对,就想见当年非凡公对武德帝,离尘公对承远帝的情景。可柳青梵到底不是君雾臣亲手亲口教导出来的君无痕:仁术圣心地柳衍终究不过是个凡人,而你也绝不会像君雾臣那样,仅靠一个守护誓言就可以为了国家抹煞一切私情的决断。青梵,你更多的时候是柳青梵而并非君无痕,因为你远比自己想象的更看重私情——而这,也正是朕喜欢你,也之所以容得你的地方。”

说到这里,风胥然向青梵笑一笑,随即转过眼望向开阔湖面。“若朕有子如你,再大的天下交付,朕都不会有半句多言。可天命注定无缘血亲父子,退求其次,你又亲口推脱了朕的半子之议。虽然不免遗憾,但朕始终希望你能有朝一日与自己选中的女子为伴为侣,续写爱尔索隆地传奇。可两年前听到来自兕宁、关于无双公主地消息…青梵,朕心里是什么滋味,你可能为朕想一想?”

听到“兕宁”、“无双公主”几个字,青梵终于恍然,先前蹙紧的眉头也缓缓放开。凝视正自远眺湖泊的胤轩帝线条冷硬地侧脸表情,青梵沉默半晌方才静静开口:“为什么是这个时候?陛下在怀疑什么吗?”

“不,当然不是。朕了解司冥,奇兵奇术绝不是阴谋诡计,他心底光明磊落一辈子使不出这些手段。至于青梵你,朕才说了你比自己想象的更看重私情。这种事情若是别的国家别的王族你会算计得清清楚楚,但对于自己真心喜爱又照拂有加的人,就算是苦肉计也绝对不肯使出投毒这种于身体直接有伤的最不入流的手段。何况,其中还关系到那样一个真正无辜的孩子。朕当然不会怀疑靖王妃所承受的一切不是因为他国诡计而是源于最亲近之人的阴谋。”风胥然轻轻笑了一下,脸色的冰冷严肃却没有因此减少半分。“但是青梵你知道,就算不考虑战事结果,这一次的事情也不容易解决。御华焰不是善罢甘休的性子,而朕,从不想让自己落半点下风。”说着顿一顿,抬眼见和苏手捧了一串色泽近乎明黄的珠串快步走近玉波亭,胤轩帝不由掀起嘴角。抬手接过珠串,轻摩两下,随后递到青梵手里。“朕大婚时君相的贺礼——青梵,收着吧。”

握紧珠串,青梵低垂下双眼,躬身道:“是,臣…明白。”

“明白就好。青梵,再陪朕在御苑里走走——虽然冬天,又阴沉,也算一种特别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