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住缰绳,伏在马背上良久,感到呼吸终于开始平复,骑术高妙的少女这才直起身。一双光彩闪亮的眼睛扫过身前黑色骏马上同样喘息初定的少年,随后直直看向身后玉花骢上气定神闲的温雅男子。见柳青梵催一催马,令坐骑小跑几步到自己面前,少女凝视他片刻,因剧烈活动越显红润娇艳的面庞上突然绽开一个异常明媚的笑容。

“是你们赢了!”

抚一抚“绝尘”的鬃毛,风司冥深吸一口气,脸上也露出由衷的微笑。这一场比试实在紧张又刺激,赢得更是十分惊险:虽然少女言道自己与青梵中只要有一人赢了她便算获胜,但以他的心气,自己惹出的事情又怎会让旁人为之担当?就算微末小事也自不能。而以男子的骄傲,被人公然挑战没有不应的道理,又如何肯输给一个小小女子?何况座下是宝马良驹,眼见对方也是极神骏的好马,比试较量之心早已生起,她提出赛马之议自己三分顾虑之外倒有七分惊喜与跃跃。只是自己没有料想到的是,这看起来年纪比自己尚小了一两岁的少女,骑术竟是精湛异常。自己前面几番驰骋往还,原本占了熟悉地势之利,却不想那少女仗着高超骑术与座下“照夜狮子”的神骏,逼得自己几乎毫无宽余可言,最后仅以一个马头的极其微弱的优势险胜。此刻见她直言认输,爽快坦然。风司冥心中顿时生出两分由衷的敬佩。在马上微微欠一欠身,“小姐,承让了。”

风司冥说得语声真诚,不想那少女却是猛地拉下了脸:“承认?我才没让你呢!”抬手一挥马鞭,顿时在接近两人身前地青梵头顶上方发出一声大响。见青梵坐在马上不闪不避,鞭子挥到头顶也只是微微笑一笑,少女泛红的明艳面庞上流露出两分薄薄怒意:“倒是你——明明答应了比试,最后做什么不冲刺反而要故意勒马?以为他稳操胜券所以让我。输一个赢一个的好给我留点面子?你到底知不知道。答应了却不全心全意比赛。是对草原人的大不敬?”

青梵微微一怔:他确是看出那少女骑术虽佳,坐骑也神骏,只是在过短的距离内必然超越不到风司冥前方,因而在最后冲刺一刻并不特别尽力。玉花属于天下宝马,而最珍贵特异之处就在于这一种马最善体察骑手心意。纵然是在比试之中,自己既无特意争胜,对它催得不紧。它便也就只保持了一个不紧不慢,不落后也不超前的速度。不想那少女心思极细,虽在激烈比赛之中犹能旁观他顾,此刻一句气势汹汹地问来,倒确是自己的不是了。只是眼角余光一瞥,身后月写影兀自低眉垂目,云照影却是身形晃动便要上前,青梵心中暗叹一声。嘴角却勾出一抹看似漫不经心的浅浅笑意:“输赢已定。小姐方才允诺之事,可能达成?”

“草原人言必有信,你当我戴黎尔说出地话会随意收回么?”红衣少女明眸一瞪。狠狠刮了他一眼,脸上红晕更深。“惊了我马儿地事情就算了。不过,”马鞭一扬,直直指向青梵,“我要你认认真真重新和我比一场!”

青梵一怔,随即莞尔:“这又是为何?”

“因为就算知道结果会输,我也要明明白白地看到输掉地确实过程。”戴黎尔俏脸一扬,朗声说道。

她一句话出,青梵不由微微挑起双眉,定睛看向眼前一脸骄傲之色的美丽少女。

“刚刚比赛,起跑的时候你没有抢先,途中却是比我们都快。你的马儿口岁大又安稳,看起来也比‘雷神’听话,而且体力不差。刚刚的比赛‘雷神’虽然快了一步,但既然知道是相让得来的优胜就没有任何意义,何况你确实占有的优势让我无法不设想大输地可能。如果不比一场,让我亲眼看到真正的输赢结果,心中总是不甘!”

“未开战而先言败,戴黎尔小姐倒是不介意口彩运势。”青梵微微笑道,戴黎尔已然接口:“什么口彩运势,胜就是胜败就是败。是同样的马同样的人,草原上一切比赛都看在公平的凯苿丝朵的眼里,又会有什么不同?”

凯苿丝朵,救了焰神融并成为御华王族女性先祖的牧羊女。草原传说,是这位母亲为儿女向茵莎女神祈求了草原千年丰稔。草原各族都有祭典感谢其恩德,其中便有形式众多的竞技比赛,因此凯苿丝朵也被视作主持草原赛事公正地女神。听到戴黎尔提出她地名字,青梵点一点头,微微笑道:“坦率和诚实,是女神的美德,小姐果然不愧为凯苿丝朵的子孙。既如此,君无痕自当奉陪。”话音未落,见少女眼中闪过一道明亮光彩,青梵又淡淡笑一笑,“不过,方才比试,是为谢惊马之罪。而现在小姐再提比试,却不知无痕有何好处彩头?”

“兄长?”见青梵神情自若,言辞轻松之间竟带了两分极浅地调笑意味,是自己前所未见,风司冥不由惊讶出声。

戴黎尔脸上微微一红,注视着青梵的双眼却没有丝毫闪避:“你们可是去渚南?”

青梵微笑颔首:“自阳邑由雁砀川向东,渚南为东方路上第一大城——君无痕自然不肯错过。”

戴黎尔明眸一转,眼底精光顿时隐没,随即流出分明的喜色来。凝视着青梵,少女朗声道:“雁子楼,渚南最好的酒楼。输的人要做东,请今夜所有上雁子楼的客人喝酒!”

“草原人行事果然豪爽,便是女子,开口也这般大气!”青梵呵呵轻笑起来,“若非方才小姐一番言语有理,无痕几乎都要以为。小姐是专为雁子楼赚这一笔而来了。”

“敢小瞧了草原女子,我戴黎尔定叫你输得一败涂地!”一句话狠狠掷出,戴黎尔随即一扯缰绳,令坐骑与青梵玉花骢齐头并肩。马鞭在亮红色的小牛皮马靴上不耐烦地轻敲,“先到渚南城门者为胜——可以开始”

“这个,不忙。”见少女美丽大眼猛然瞪圆,青梵微微笑一笑,随即抬目看向西南方向。顺着他视线看去。见自家车队大旗远远向此而来。行进速度远胜于平常。戴黎尔猛然记起自己方才与两人赛马争胜竟未曾与手下从人招呼,身为主人实是大失分寸有违准则。心中懊恼一起,脸上不由一阵发烫。目光转向青梵,却见他神情自若目不旁观,对自己一时窘态似是毫无所觉,顿时暗暗松一口气。心上一定,随即突地涌起一股异样情绪来。

急急将目光从男子温文微笑地面庞移开。戴黎尔努力定一定神,随即一催坐骑向车队前方快速奔来的几骑迎上去。见几人纵马到得近前,一齐翻身下马跪倒在地,不待几人说话戴黎尔抢先开口:“是我自己与人赌赛,因此跑了开来,不干你们的事,不许说请罪或是教训之类的废话。”

青梵一众武功既佳,耳力自是极好。虽然隔开了小段距离。但戴黎尔女子语音清脆。又无遮掩之意,话说得十分响亮,众人自是听得清清楚楚。听到最后一句。风司冥直忍不住“嘎”地一声笑了出来。

风司冥声音虽然不大,但同样无意掩饰,那几人闻声顿时霍然站起,透露出高度警惕的目光向四下搜索,立时紧紧盯住缓缓走近戴黎尔身后的青梵一行。其中首领的魁伟男子,直接将审视的目光对上当先地柳青梵和风司冥。见他眼中尽是戒备与敌意,另外几人更是握住腰间马刀把手做出备战姿势,戴黎尔脸色不由微微一沉,马鞭在靴子后跟上轻轻敲击两下,“裘恩,不得无礼!君公子他们是好人。”

“是,小姐。”叫做裘恩地魁伟男子顿时低头,向戴黎尔恭恭敬敬行过一礼,但双眼抬起,依然满是警惕地凝视众人。

见少女明眸微暗,青梵在心中微笑一下,随即淡淡向身后瞥过一眼。

云照影会意,驱马上前。见众人顿时注目自己,云照影微微一笑,伸出右手在左肩轻拍三下,然后双手在胸前交叉,上身微微前倾,同时朗声道:“淡云

三次拍打左肩然后两次倾身行礼,同时通报姓名,这是草原初次见面最常用地礼节。见他动作纯熟,裘恩不由一怔:直觉分明告知自己,这个一身草原打扮,装束华贵非常的男子在气势远不如那两个异国打扮的年轻人,但倾身一次却是只有商队首领才能用的礼节。眉头微皱,原本十分戒备的目光中怀疑越深。然而目光一瞥,却见云照影伸手拈起项上挂下的银链,露出银链上一块四围络着黄金细丝的柳叶形地青玉,裘恩心中顿时大震:“其科多

云照影微微一笑,在马上略略欠身:“正是云某。”

一句话说出,不仅是发问的裘恩,包括戴黎尔在内的所有人脸上都显出意料不及的惊愕表情。裘恩深吸一口气,双手交叉身前深深行礼:“裘恩::.到。方才未能及时认出有所冲撞,还请云老板念在侍从护卫主家的本分上,原谅我等的失礼。”

见魁伟男子前倨后恭,显然是云照影及其身后商队势力之故,风司冥不由微微侧目。一边戴黎尔却是忍不住叫了起来:“‘四通号’的云老板?真地是三年时间将商号做到东炎各地、鼎鼎大名无人不知地四通老板淡云

顺着少女目光看一眼车上标写着“四通”字样的商队大旗,云照影微微一笑,随即朗声说道:“君无痕公子是云某恩公,当年得公子相助方能创下四通号基业。能邀得公子兄弟同行一游,总算还当年恩情之万一。”说着,向青梵深深行礼。

戴黎尔顿时笑起来:“原来公子还是云老板的恩人…裘恩,我早说过,君公子是好人,你们不得无礼地。”看一看裘恩等几个侍从的面色,又望一望青梵与云照影一众神情,明眸目光流转,“云老板,我是第一次出来走生意,不懂规矩。方才只顾着同君公子的赌赛,连见礼都忘了,你千万不要生气才好。”

云照影微笑欠身:“小姐,无妨的。”看一眼终于陆续赶到汇合的东炎商队,云照影顿一顿又道,“云某今日将到渚南,若小姐也是同路,两队不妨结伴同行。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那就麻烦云老板了。”戴黎尔顿时欢然应道。

看她目光神情,知是不可违拗,裘恩几人默默一礼,然后各自吩咐众人调整队伍方向。云照影也示意手下,令两队人马组成适合草原行进的队形。见众人合作默契,红衣少女脸上笑意欣然,随即拍马靠近青梵身侧:“后顾之忧已除,你该尽心竭力与我赌赛一场啦——记住,输的人要包下雁子楼今晚全部的酒食,就算‘四通号’财大气粗,也不是扛着金山银山来的吧?”

青梵微笑颔首:“小姐如此认真,无痕定不会轻忽以对。”

“一言为定!”戴黎尔顿时绽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一提缰绳便要催动坐骑,突然回头,向云照影盈盈一笑:“对了,云老板,你也是个好人呢。”

“小姐过奖。”云照影微笑回答,同时将鞍边牛角号拿到手里,“若小姐信得过,便听云某发令吧。”

一声雄浑号角,蓄势已久的两骑顿时如箭离弦。

定定望着一青一白两道亮影直取东方而去,半晌,风司冥低下头,看着扣住绝尘缰绳的那只手缓缓道:“月侍卫。”

“主上举止,必有计虑。”

“是。所以,必不为太傅阻碍。”

见月写影闻声放开双手,风司冥微微一笑,随即抬头,极目东望。

“东方不夜”的渚南,轮廓,已依稀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