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深了,皇后身子骨弱,就别跟着朕在这里熬夜啦。

随手合上宫监递来的奏册,胤轩帝招呼和苏近前吩咐两句,随后转向身边徐皇后说道。

徐韵芳连忙欠身微笑:“谢陛下体恤。只是今日皇上和众位臣工、命妇还有内眷都十分欢喜,臣妾不敢先行告退扫了大家兴致。”

皇后是后宫女性之首,她若告退离席,一众女眷也要依序告退回府,或者随往内廷避嫌。见她一边说话一边目光示意围在近前的数名公主和皇子妃,还有侧席上一众妃嫔,风胥然淡淡一笑:“你是皇后,是国母。只有大家依着你的心意,哪有操心忧虑去配合别人的道理?佩兰!”

伺候在一边的秋原佩兰急忙行礼:“儿臣在。”

风胥然凝视她片刻,嘴角扬起一个温和笑容:“送你母后回凤仪宫歇下。”

徐韵芳闻言一呆,下意识看向身边穆郡王风司文的正妻黄晓敏——风司文是胤轩帝的皇长子,朝廷宗室的各种重大场合黄晓敏当是众皇子妃自然的首领。而按着擎云宫的礼仪规矩,平日在徐皇后身边伺候起居的也都是这位穆郡王妃。而见胤轩帝跳过长幼之序直点自己,秋原佩兰也是微微一怔,但随即欠身行礼,恭恭敬敬答道:“儿臣遵旨。”

风胥然微微颔首,微笑一下然后转向黄晓敏:“穆郡王妃,你要送若璃回府。她身子重容易疲乏。让她支撑这么久是朕的过错。一路上仔细着,另外也多跟她说一些女人家地事情。”见身边众人面色顿转霁和,风胥然心中暗笑,脸上却是半点不动。“皇后平时居住宫中,往来不便。你做大嫂子的也该担起责任来,跟各府宗亲还有内眷命妇联络亲情,细心照顾一众弟妹才是。诚郡王府也好驸马府也好,平时都要勤快走动。不要见着有人照顾。便事事都推在佩兰一个人身上。虽说佩兰是聪明伶俐。但到底年轻。倾城公主现下的情况,若遇到全然无知的事情怎么办?”

穆郡王妃急忙起身,伏跪在胤轩帝面前:“父皇责问的是,儿臣以后一定多多用心。”

“知道用心就好。”风胥然微笑颔首,抬手示意她起身,“都是天家骨肉至亲,彼此看顾照应。分忧解愁,这是一定的道理。天家和乐,整个朝廷,北洛所有的百姓都能受益。便是不往这一点上说,你们兄弟姊妹相处和睦,身为父母的我们也少了心思烦恼。你们地母后,也能日日时时地高兴而利于身心。皇后,你说是不是?”

见说到最后一句。风胥然笑吟吟地看向自己。徐韵芳连忙微笑欠身,一边含笑道:“皇上说得是。天家为百姓楷模,宗室相睦相亲。百姓相效而各安天伦,国家必然大治,社稷便能安定久长。”

“皇后说得不错,家国天下,便是这个道理。”风胥然笑一笑随即挥一挥手,“好了好了,今日不多说了。夜深了,各自去吧。”

女眷一齐起身行礼,跟在皇后徐韵芳之后一一依序告退。见穆郡王妃搀住风若璃时她不自觉地一挣,风胥然嘴角微扬,随即敛起笑容。看着风若璃略显僵硬地背影和时不时转头看向一边搀扶着徐皇后的秋原佩兰的动作,胤轩帝沉默片刻,终于轻轻叹一口气。

“青梵见过皇帝陛下。”风胥然尚未来得及转变脸上表情,耳边已然响起柳青梵清朗沉静的声音。“皇上因何叹气?”

风胥然眼角微抬,抬手示意他在自己身前、和苏刚刚放置的绣凳上坐下。见他敛衣落座,风胥然这才轻轻笑一声道:“除了家国天下的大事,朕还能为什么事情叹气?”轻轻顿一顿,接过和苏斟上来的云烟雾露喝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方才倾城和靖王之间地情形你也看到了吧?以前总说倾城冷情冥王淡漠,两人亏了有着佩兰这孩子,总算彼此还能做个伴儿,别叫那些年长的兄姐们欺负了去。可眼下这算是什么?姐弟两个挑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闹脾气,一双双眼睛盯着看着,难道是成心想要朕当着这么些人来给他们调解么?”

柳青梵淡淡一哂,远远瞥一眼风司冥,随即垂下眉眼轻声笑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长远’,皇上却连皇子公主们偶尔一丝的情绪波澜都能用心注意到——皇帝陛下待儿女的一番真诚心意,可以作为天下父母的表率了。”

“青梵,你是在取笑朕做儿女之态?”听出他语带讽刺,含意不尽不实,风胥然不由抽一抽嘴角。

“青梵不敢。”

风胥然轩眉一扬:“天底下还有你柳青梵不敢的事情?对着朕都这样说话。”见青梵微微一笑避开目光,风胥然也是微微一笑,但随即又是轻轻叹息一声。“若璃到底还是女子,男子的许多事情都是不知道的。偏她又跟秋原佩兰太好,几次行事确实惹到了司冥,倒也怨不得那孩子不领心意地给她脸色。”

青梵微微一笑:“但倾城公主一番好意,靖王殿下应该还是知道地。”

“知道是一回事。领不领情,或者接不接受好意下地行动还有结果,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虽说她是为了他们夫妻好,给佩兰那孩子鸣不平,维护我朝皇子王妃的身份尊严。可惜关心则乱,居然连大祭司都被她从祈年殿里扯出来,到那种地方去勘验实情,直把本来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硬是闹得沸反盈天。再加上靖王最近地处境,朝野议论声声。参劾的奏册在宁宫里堆得像座小山,每天处理了最紧要的一批政事就是听众臣唠叨,害得朕也没一刻能够清静。靖王的事情。那日经亦璋在藏书殿地一场大闹,朕心里已经差不多拿定了主意。但这回这么一来,朕可是连一句宽宥回转的话都说不出来…单从司冥身上讲,这算不算女人误事误国的又一条旁证呢?”

见风胥然凝视自己,幽深双眸中

动,青梵微微笑一笑道:“听陛下话语的意思,对于事,皇上是打算完全宽恕靖王殿下的了?”

风胥然一怔随即笑起来:“青梵不要断章取义——朕可没有直接这么说!”

“是。青梵明白陛下的意思。”微笑着点一点头。青梵语声平静地继续道。“不过,说女人误事更误国,青梵倒是不能芶同皇帝陛下的说法。‘后宫不得干政’是擎云宫的铁律,再说英明睿智地君主不是区区一两个女子便可以蛊惑,而朝廷大体也不可能真地由于什么女子而腐朽颓坏。将失国大错归咎到一二女子头上,向来都是昏君庸臣无知无识者地借口托辞,是最卑鄙无耻的懦夫的行为。我皇陛下雄才天纵。见识高远,自然不会如此思想;但所谓天子金口玉言,便是作为玩笑这些污言浊语也不该出于陛下之口。”

难得柳青梵也会就自己一二词语长篇大论且词锋激烈,风胥然错愕之下立时用心思索他言语含意。听他中间略略停顿,急忙开口道:“朕只在青梵一人面前说话随意,这些玩笑句词不入六耳,也不会让苏辰民那些人随意拿了当打人的板子杀人的刀,爱卿…勿要担心。”

“苏太傅他们也是为了国家为了朝廷忧虑着想。青梵只是希望陛下慎言便好。”轻轻叹一口气。青梵抬起双眼。静静凝视胤轩帝。“至于说倾城公主因与靖王妃的私心私谊而忘记了皇室与朝廷的体面,将靖王殿下留连霓裳阁地事情闹得朝野尽人皆知,这是误了皇上也误了靖王大事的说法…柳青梵以为。陛下心中所想绝非如此!”

风胥然闻言顿时一凛,随手一挥,在柳青梵近前之时便已退出三十步开外的宫监还有侍卫一齐再退后三十步。伸手抚一抚腰间蓝玉,胤轩帝一双幽深黑眸定定凝视青梵,眼中射出异常锐利的光亮来。

迎上胤轩帝视线,青梵沉静表情没有一丝波澜。“若非倾城公主和大祭司的一番心意动作彻底惊起了满朝文武,百官目光心思齐聚霓裳阁中,更纷纷上奏表明自己对此事的看法态度,皇上也无法这般迅速就看出了众位皇子真实的心意以及他们在朝廷之中种种势力纠缠。对于靖宁亲王功过言行的评价,便是一面明镜映照出朝中各人地心胸见识、为人处世。皇帝陛下这十天以来之所以隐忍不发,对靖王殿下也好对朝廷众臣也好都是不置一词,便是为了彻底看清陛下所希望看清楚地一切。靖王殿下的功过,在皇上心中自然有一个标准评价;否则月初也不会只削除他在宁平轩职务和一点俸禄,其他的处罚一点全无。只是天威乍现让朝廷众人一时混乱了心思。而经过这一事陛下所见朝廷众人,不说全无伪饰也有七分诚实——仅是这一点,对于倾城公主地所作所为,便不应该用‘误事’来形容:风若璃所为不但不是误事,对于陛下更好地统驭群臣‘成事’,其实是大大有助。”

把玩着腰间蓝玉,风胥然淡淡笑着,眼中越发地幽深无底。“青梵刚才说‘仅是这一点’…那么以青梵的意思是,朕还有第二点喽?”

“靖王殿下的事情既然被闹大,池郡王殿下古怪荒谬的突发奇想就显得不是那么希奇而值得长时间议论。不过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正好给盛怒的陛下火上浇油;皇上一通发作之下,池郡王在京中这些日的销声匿迹也就自然而然毫无可疑。北方的事情,少了京中有心人的掣肘,做起来显然是要便利而有效率得多了。”

“虽说比之前办事的效率确是提高了不少,可惜到现在依然还没有决定性证据的消息传来。秋原见到的那段土坝又被他亲手毁掉,听到兰卿的回报朕真是心疼万分啊…”

听到“兰卿”二字青梵下意识地抬头看风胥然一眼,见他脸上神情坦然,但随后透露出隐隐的痛心和无奈。青梵心中倒是有些不由自主的佩服和感叹,沉默片刻,这才轻声道:“皇上也不必太过心痛。江山社稷、百姓民生为国之最重。历经此次劫难,百姓与朝廷齐心,对于国家的根基和未来…还是有好处的。”

挥一挥手,胤轩帝淡淡笑一笑:“青梵无须安慰,朕也知道你的心思原非表现的那般公正公平。这种身为君父,看到亲生的皇子不肖、为一己之私毁坏家国根基的痛心疾首,青梵便是聪慧过人,想是也无法与朕感同身受。”略略顿一顿,“这几日承安的热闹,虽说朕早有预想,真实所见的激烈却还是大出朕的意料。为了瞒过自己的大罪,不惜落井下石诬蔑手足同胞,甚至颠倒是非无中生有,那一道道狠毒招数是用得毫不手软更无半分迟疑。一个私派爪牙杀人灭口,一个纠集文臣数黑论黄,各存私心的两人居然这一次配合得天衣无缝。加上你的旁观朕的纵容,那些街头巷尾的百姓只知道说些皇子王孙风流韵事当成谈笑,却不知道这北洛的朝廷,眼看着就要被一群佞臣小人翻手云覆手雨了!”

“青梵惭愧!”

“惭愧什么?长痛不如短痛,你不过是做了最好的选择而已。”风胥然冷笑一声,“不过事情能到今天这样,却是全亏了司冥。虽然未有只言片语交代却能因势利导随机应变,单是这份冷静沉着皇子之中便无人能及。而今天当众一番举动,又把若璃和司廷从可能的风暴漩涡里面推开——真不愧是你柳青梵的弟子!”

青梵闻言顿时微微一笑:“皇上是不是高估靖王了?”

“朕看得清楚,那双眼可是清明到不能再清明呢!”扬起嘴角,胤轩帝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难得他头脑能保持这般冷静,不过朕倒要看看“朕这个儿子的极限,到底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