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真是少年有为。”

猛然听到耳边愉悦活泼得近乎做作的嗓音,秋原佩兰立刻收回逸飞的神思,含笑对上满脸笑容的伦郡王妃。“济州刺史王仪王大人,还有现在郡郡守府做长史的王佑大人,精善政事忠于职守,都是得到皇帝陛下亲口赞许的能臣。与他们比较起来,镜叶要学习和努力的地方还有很多呢。”

伦郡王风司宁的王妃是礼部侍郎王元的女儿。王元是北洛世家出身,为官多年;嫡出女儿王莹嫁给了胤轩帝的二皇子,而除了次子王伦,长子王仪、幼子王佑都入朝任职,一族在朝中势力颇大。尤其王仪,年纪不过三十出头便已做到一方长官。虽然自胤轩十年新政改革后朝廷之中主事执政多是一众年轻朝臣,但在地方处置政事掌管民生的郡守州牧等官员却少有朝廷京师这般的朝气蓬勃。王仪二十岁得中殿生,在传谟阁行走两年后按例外放,此后管理地方处决政务,以卓越政绩一路升迁直到刺史;而以他担任刺史时年纪之轻,便在以用人大胆、唯贤是任的胤轩一朝也属罕见。听到秋原佩兰夸赞自家兄长,伦郡王妃王莹脸上笑容顿时显出几分真实喜色。“妹妹太过谦虚了…秋原大人此次北行,用心治事行政得力,便是皇上都几番言语嘉奖。秋原大人年纪既轻,又是柳太傅的高足,可见前途无量呢。”

秋原佩兰微笑颔首,随即顺着王莹目光向正被众人如群星捧月般簇拥的秋原镜叶望去。

四月连绵地大雨造成北洛北方潼郡、渤海、北海三郡百年不遇的水灾。为救灾抚民北洛朝廷以及神殿教宗都投入了极大力量。因是朝廷第一次真正与神殿教宗合作,胤轩帝特意挑选了具有大陆信仰特殊推崇的双胞孪生身份的秋原镜叶作为主持,令其以督点三司监察史之职总体协调并监督救灾钱粮的调运和使用。秋原镜叶与负责此次救灾教宗方面事务的潼郡神殿主持白肇兴,还有三郡郡守以及各级官吏通力合作,因地制宜见机应变,精细拿捏各地钱粮物资的用度,着重抚民恤苦和灾后重建的工作,使得受灾百姓尽数得到妥善处置。安心度日而对朝廷感恩信服。及至昨日回到京城。向君主以及所在职司主事述职。今日大朝之上奏对救灾情况、与朝中众臣议论北方灾情地后续事务,一应事务无论大小均是清晰明确,提出地各种建议有理有据。胤轩帝天心大慰,满意之下深为嘉许,虽然未有确实职官上地升迁,但金口玉言的几番赞叹却是满朝少有的殊荣。而大朝之后擎云宫例行的大宴上,胤轩帝又令现掌着宁平轩的三皇子风司廷代自己向秋原镜叶敬酒致谢——承安京正是风云变幻莫测之时。皇帝的种种举动皆尽落在有心人眼中。

北洛大朝通常在每月十四日举行,这一次本来便是为了赶回京城的白肇兴与秋原镜叶一行特别推迟一日,众人早已看出此次北方灾情危难地安然解除对于胤轩帝的意义,朝廷负责救灾抚民事务的“功臣”又会在君主心中所占的份量。而胤轩帝毫不吝惜赐下的种种荣耀恩赏,以及在朝廷众臣面前不遮不掩的器重态度,更让秋原镜叶成为所有人追捧奉承的对象。便是平日顾忌着他三司执事身份、不敢轻易来往的那些朝臣官员,也都趁着大宴上百官彼此敬酒劝酒地当口极力挤到他身边与他攀谈。而一众平日行事小心谨慎、唯恐稍有不慎便触犯了胤轩帝“皇子与朝臣私交结党”忌讳地皇子,此刻有了最高宝座上胤轩帝的默许皆是心无顾忌手段齐出。言语举动中的亲近笼络之意昭然若揭。而此中皇子之间地彼此争夺对抗更是暗潮汹涌激荡。暗夺几乎便要转成明争…

“哎,镜叶真是好酒量哪!这般酒到杯干的爽快干脆,不像文士。倒真有武人的豪迈气度!”

听到王莹笑意盈盈的说话,尤其是一句自然而然到极点的“镜叶”,秋原佩兰不由微微扬起嘴角:虽说同属天家至亲,但以王莹的身份直呼镜叶其名,无论如何都是过分亲近了。淡淡瞥一眼正笑吟吟看着秋原镜叶与风司廷说话的伦郡王风司宁,秋原佩兰随即静静收回目光,轻轻笑一声道:“皇嫂是不知道,镜叶在这件事情上颇是有趣。他以前跟着林相的时候滴酒难沾,林相三杯则倒,他能应景对付一杯就完了。可后来到了宁平轩,宁平轩协理着兵部往来的武将不少,结果平日也不见他怎么喝酒,这酒量却莫明其妙便上去了。”见

视着自己,笑容微僵像是若有所思,秋原佩兰伸手在了两个小酒盅斟满了,递一杯给她随即含笑继续道,“惹得飞羽将军几次说笑,笑话镜叶是草原上最古怪一等劣马的别扭脾气:一旦认定了什么主子,就跟着改什么性子呢。”

王莹笑容一僵,极快地瞥一眼安坐在胤轩帝右手下皇子座席首位的年轻亲王,随即扯一扯嘴角勉强笑着答道:“多马将军真是喜欢玩笑:就连秋原大人这种年轻有为的朝臣都被比作劣马,真不知道我朝中还有什么人称得上青年才俊了。”

秋原佩兰微微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当然是说笑。不过多马将军入朝既久又战功赫赫,军中以严于律己、身先士卒赢得全军拥戴。而不管身份名爵如何,说话做事始终不脱草原人的直率,甚至有时显出粗鄙,但从来都是直截了当不藏私心——这一份豪爽无拘、坦荡无私更是令人羡慕又尊重。听他对镜叶如此评价,无奈好笑之外,却是让人不得不承认他说得非常精确呢。”

“是啊,上次家父做寿的时候,多马将军的豪迈爽朗就让家父和家兄深为折服。”王莹一边说着,也抿一口酒,只是脸上笑容已经十分僵硬。像是感觉到秋原佩兰凝视着自己的清明双眸中透出似讥非讽的笑意,王莹急忙镇定一下心神,重新堆上满满笑意,“对了妹妹,前些日往神宫礼拜的时候看到供奉在那边祈福的童子纱,式样花色真真新奇精巧。今日大宴,刚刚又眼看着妹妹似乎偏好一点子酸味…”

同样探问的话,从不同人口中说出用意当真天差地远啊!想到昨夜生弟弟的目光神情,秋原佩兰心中轻叹一声,向王莹笑一笑,随即像是羞涩般的微微低头:“若皇嫂说的是那幅鹤舞松烟的长纱,佩兰真是十分不好意思地接受皇嫂夸奖了。不过是诚郡王妃身子好容易才安稳下来…那日偶然听母后说起的民俗,未落地的孩儿若得诚心祈福祸可保平安。想着父皇母后还有三皇兄三皇嫂对这个孩子的期待,我既是晚辈,那又是嫡亲的侄儿,便去大祭司那里求了一幅平安长寿的图画绣起来。”抬起头,对上王莹视线的一双清亮眼眸中满是小女子的温柔甜蜜,“听母后说那样以后对自家…孩儿也好。佩兰的这点私心,怕让皇嫂见笑了吧?”

“啊啊,怎么会?”王莹急忙笑起来说道,“都是女人都是妻子,怎么便会笑话?妹妹这样温柔体贴,可是靖王的福气呢!”顿一顿,“其实九皇弟也是实心的人:诚郡王回京前那些日子正是传谟阁与宁平轩最忙的时候,九皇弟每日处置完了公务便是再晚也要回府一趟。但回了府又不肯惊动睡着的妹妹,常常只在书房过夜,有时候晚了甚至只坐上小半个时辰然后又往宰相台公干…这些事情在母后那里听到了,我们都是好生羡慕哪。”

秋原佩兰闻言脸上微红,下意识地向宝座上与胤轩帝轻声谈笑的徐皇后看了一眼,伸手轻轻抚一抚腕上鲜红耀眼的珊瑚珠链,一边轻声笑道:“都是佩兰不知事,不够体贴,又嘴碎,老向母后埋怨这说道那的…其实殿下对我的好,心里都记得真真的。”

见她低头笑语轻诉,发髻上凌霄软玉雕成的发簪雪燕眼中一点艳红,却是软玉极品的“红泪”;耳坠项链也都是配合成套的同样品质的宝石。王莹心中一震,猛然想起两年前“太宁会盟”西陵安王上方无忌随行礼单上这一品宝石胤轩帝尽数赐给了靖宁亲王。秋原佩兰朴素不好奢华,除了大婚当日珠翠满挂,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用金银发簪之外的饰物,而一旦佩用便是这般独一无二无与比拟…看看年轻王妃略带羞涩却安宁满足的面容,再往往座上时不时投来关切目光的年轻亲王,伦郡王妃突然感觉几日间众人在宫内外肆意传播流言、甚至还为彼此不谋而合的默契兴奋得意的举动瞬间变得全无意义——

未尝一次败绩的冥王,我可是…青衣太傅为他亲选的正妻啊!微微低垂下双目的秋原佩兰几不可见地扬起嘴角:我怎可对不起丈夫的威名?

只是,我的王爷、我的殿下,你现在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抬起头,秋原佩兰静静对上那双正好也望过来的眼眸,只见一片幽黑深邃,夜幕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