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眼前一群分得了粮食而欢天喜地、当时便在神殿前庆贺的村民,秋原镜叶微微一笑,随即令侍从跟随自己,将一口袋粮食送到神殿侧边配殿的一间厢房里面。

接到柳青梵从京中传来的宰相台传谟阁的指示,结合潼郡当地灾情事态,范筹、风司廷、秋原镜叶、白肇兴立即召集官员商议彻底解除澄江上游水情忧患的对策。因为风司廷平安回归,破堤泄洪再无顾虑,当夜便决定了具体的泄洪方案,连夜将包括邹县在内的两个村庄五百余村民全数转移到五十里外郡府所在的潼州城。白肇兴早已命府城内及附近所有神殿神社做好准备,尽可能收拾了平日空闲的房间照顾体质较弱的老幼妇孺,又临时加盖了许多简易窝棚安置相对强健的青壮村民。有针对性的药物抢救回绝大多数被大水围困、染疾患病的村民,充足的粮食使老人孩童渐渐恢复精神与活力;政府官员的亲临慰问安抚再加上神职人员的耐心宽解,有效地稳定着被迫离开家园的村民的心情。虽然将灾民安置在神殿而让潼州的居民骤然间似乎有了“大水就在眼皮子底下”的危机感,但一时紧张过后便即恢复平静,潼州城里秩序井然,分毫不乱。

连续近一个月的大雨终于停下,城外大水慢慢退去,城中河水水位也逐渐向正常回归,百姓同样因为知晓大水带庄邹数不便的担忧生活即将结束而越来越开朗。而在神殿储备粮食将尽地这两日,东南各郡筹措的朝廷赈粮又及时运到。消息传来全城到处一片欢庆。

第一批朝廷赈粮运到,秋原镜叶顿时忙得不可开交:不像范筹白肇兴各有职司,也不像风司廷只是从旁协调指挥,他是以三司监察史身份总体负责督察此次救灾物资调运和使用。从赈粮运到港口主持监督清点和接纳运到物资开始,察看神殿教宗方面与朝廷交接情况,具体核查每一笔大宗派送粮食的数量,监督赈粮发派、各地接收和使用全部过程和情况的造册,以及校准全部账目…虽然早已习惯传谟阁中日理万机的繁忙和紧张气氛。秋原镜叶还是对赈粮运到最初两日间骤然提升的压力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因此。当第一批赈粮协调、分派事务终于告一段落。看到分得粮食的村民脸上朴实而愉快的笑容,秋原镜叶心中一阵轻松,连日来地操劳疲惫似乎也顿时减轻,迈入侧殿地步伐显出十分地轻快。

接到祈年殿和太阿神宫旨令,白肇兴很早就吩咐城中各处神殿将除主神殿之外的一切建筑收拾起来安置受灾百姓。潼州城中最大神殿既是白肇兴主持之所,也是潼郡一郡教宗力量中心。神殿建筑气势宏大,便是侧殿也十分高大宽敞。邹县县中长者多安排在这里。当日从水边救下遭遇山洪昏迷不醒的风司廷,并努力救治维持他生命直到郝哙寻到的严姓老夫妇,郡府下令全县转移时由郝哙从邹县一路护送到府城;郡守范筹亲自出城迎接并安置到神殿,并拨给奴婢小心服侍,风司廷接到消息后两次到神殿探望。郡府各部官员每日都有人前往问安,让这对自幼长于农村从未离开故土的老人内心惶恐不已。风司廷闻知此事顿时惭愧,下令非特殊事情不得打扰,唯有秋原镜叶可以随时探望问候——秋原镜叶年纪既轻。又擅长言语应对。颇得老人喜欢,几次往来倒是成了老人最为信任的对象;风司廷感念救命恩德,自然令他代自己尽力满足老人的各种要求。只是他这两日诸事繁忙不曾有片刻闲暇。此刻手边事务一了,秋原镜叶便急忙带着侍从将粮食亲自送到老人暂居之处。想到老人地温厚慈爱,年轻朝臣脸上笑容顿时越发深了。

见他到来,两位老人果然十分高兴。虽然不在家中,严老太还是按着村里待客的习惯拿大碗装上白水送到秋原镜叶面前。

“都说多少次了,婶子还是这么麻烦…可见把镜叶当成外人。”口中埋怨,秋原镜叶十分愉快地接过大碗一饮而尽。“大叔、婶子,朝廷的赈粮到了,镜叶给你们送粮食来啦——不光是吃用的粮食,很快明年的种粮也会拨下来,大叔这次可该放心了!”

“是啊是啊,镜叶这孩子几时骗过我们?老头子就是不放心!”严老太哈哈一笑,一边用力敲一下身边搓着手傻笑的老汉的肩膀,“还不赶快把袋子接过来?”说着努一努嘴示意扛着粮食口袋站在门边的侍从。

憨厚地“嘿嘿”笑了两声,严老汉随即从

中接过粮食。见他拎了口袋习惯性地转往后殿去寻之处,秋原镜叶不由微微一笑,随即转向一边地严老太:“严婶子,有个事情要和你商量。”

相处不过数日,秋原镜叶已经看出这对老夫妻何人主事。见他脸上带笑,口气却极是认真,严老太顿时收起笑容:“说吧…大人。”

“唉,婶子可别这样叫…镜叶实在当不起这声‘大人’。”心中赞叹这位老太的精明敏锐,镜叶微微一笑,随即正色道,“其实是诚郡王殿下的意思,希望接两位老人到京城居住。”不等严老太开口,极快又极稳地继续道,“邹县乡中多姓李、木,你们膝下无儿无女,在村中又无什么血脉亲人;两位年事已高,虽然身体强健但农活已经感觉有所吃力,过得几年想来定有更多艰难。救命之恩如同生身父母,若是让两位老人老来受苦,这让殿下如何忍心?所以让镜叶来与两位商量,请两位与殿下一起返回京城奉养终老,让大叔、婶子老来有靠,也全了殿下知恩图报地德行。”

秋原镜叶话音刚落,严老太已经用力摇头:“不行不行!如果我们跟着皇子殿下回去,别人不是要说我们救人是存着别的用心?这几日能够住在这里都让我们感觉折寿,哪里还能贪心?”双手在胸前合十,“殿下福分大,有大神时时保佑着平安无事。他心里念着我们老头子老太婆是他心好,待人厚道,我们怎么敢随随便便把客气当成了福气?镜叶大人,就请你把老婆子这个话带给他,说我们夫妻两个谢过他的好意,就在村里每天给他拜神祈祷啦。”

虽然话说得坚定,但是见她看着自己的目光神色中透露出抑制不住的欢喜和期待,秋原镜叶顿时明白她心思,微微一笑随即大声道:“婶子说的镜叶都明白,婶子是怕别人说了闲话。但身子坐正了哪会怕影子斜?救人如救火又怎么想得到其他?殿下遭遇山洪,半昏不死地被你们救回去;大水困住村子,你们不但把家里最后一点存粮熬了米粥,大叔还冒险出去找草药——如果没有你们殿下只怕根本撑不到侍卫寻到村里。虽然知道你们的心思根本不为什么报答,但是这种大恩不去报答,人还配活在这个世上吗?”

“话是这么说…”迟疑一下,严老太犹犹豫豫地说道:“可是我们做了一辈子庄稼人,每天脚离了地气就浑身不自在,怕享不了城里人的福气啊。”

“这个婶子就更不用担心——皇子有自己的庄子,每个庄子就是一个小村。大叔婶子愿意做地里的活计不想在城里受拘束,只管挑了喜欢的庄子,高兴的时候便自己做去。庄子里每个人都有年例,不用愁平日的吃穿用度;地里的收成庄子里都会收起来一齐买卖,钱得了多少便返还多少…总之一句话,殿下只想让大叔和婶子往后日子过得舒服自在。”秋原镜叶微笑着,“若是婶子一时拿不定主意,不如再跟大叔商量一下,明日给镜叶个答复就好。”

严老太顿时露出笑容:“这样好!我这便跟他说去,镜叶先在这里坐坐。”也不等他答话,抬腿就往后殿小步跑去。

听着脚步声远去,低垂着眉眼的秋原镜叶嘴角缓缓扬起:将有救命之恩的一对孤寡老人接回京中奉养,对在民间声名素来便很好的风司廷显然更增口碑。那日接到岩鹰传信,他既已明确对自己表明了态度心意,以诚郡王、三皇子的性情为人绝计不会有变;此刻他要周全诚郡王的德行声名,自己自然理应相助。何况京中暗潮汹涌,皇子之间争斗激烈,二皇子风司宁、七皇子风司磊都是靖宁亲王强有力的对手。虽然柳青梵信中可知风司冥近来风头极健,但以七皇子处处喜欢跟他针锋相对的脾气这种情况其实并不令人放心。若是能够让风司廷稍稍分去风司磊注意力,对几乎是在承安孤身奋战的靖宁亲王显然会有极大好处…

只是这对老实到半点藏不住心事的夫妇,那种在承安几乎绝迹的坦率和微薄得可怜的希望,简直是当面痛打每做一件事情都充满了心机计算的风司廷还有自己。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会有好心做善事却招来麻烦缠身的担心。

秋原镜叶笑一笑,抬起头迎向两位老人。

“能够同两位一齐回京,殿下一定非常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