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的天气这么好的周末,我让儿子带我来到了海边,坐在海边吹着海风,看着远处的自由飞翔的海鸥我非常羡慕,因为它们拥有一双翅膀可以跨越大海,回到亲人身边,而我不能。我只能面朝大陆方向寄托我的乡愁。那一刻我闭上了眼睛,人老了就总是愿意回忆过去,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打开了记忆的大门。

从我30岁来到台湾,已经有这么多年,恍如隔世,从和怡然的不辞而别,到台湾的再次结婚再到再次有了孩子,这一切我做的都对吗?我时常这样怀疑自己。但我唯一不后悔的事情是我和怡然有共同的信仰,把我的青春都给了台湾和远在祖国大陆的组织,这些事情是我认为值得的。

如今我已过六十岁,可我依然觉得这里不是我的家,魂牵梦绕的依然是大陆,大陆的小安,大陆的怡然。从我离开大陆到了台湾我心上就结了一道疤,这么多年我不敢去碰触这道疤,记得那年我从大陆得知小安结婚了,我就病了好久,因为那是我和怡然约定见面的时间,而我的食言让我寝食难安。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如今想起来仍然清晰。这么多年我甚至不敢去了解他们的情况,因为我怕。

面对汪兰和两个孩子的时候我依然愧疚,因为他们是我在大陆排解寂寞的人,我的心早已经给了怡然和小安。汪兰是我这辈子最感激的人,是她用她的一生来抚慰我的心灵。她从不过问我的事情,却无怨无悔的支持我,她是我在台湾平安生活的保障。

早已经退休的我,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回大陆,可是如今这个梦在我有生之年恐怕是不能实现了。三年前我查出了患有肺癌,当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非常绝望,绝望的是有生之年无法回到大陆,过去三年我想尽一切办法去治病,想要多坚持几年,在有生之年可以再见见我的怡然。可是这些今生是不能够了。

想想这些泪水从眼角滑落,儿子看到了。

“父亲,您怎么了?”

“一然,父亲应该是不久于世了,记得要把我的骨灰送回大陆,我想家。”也许一然并不能理解乡愁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可是这个却困扰了他父亲大半辈子。

“父亲别这么讲,您身体还很好呢。”

“答应我,一然。”

“好,我答应你。咱们回去吧,海边风凉。”就在那一刻我甚至觉得死亡也是件好事,因为我可以回家了。

“好吧。”每次来到海边我总是舍不得回去,因为这里是我离大陆最近的地方。

回到家里,一家人吃过晚饭后,我坐在书桌前准备写下我的遗言,

第一封信是写给汪兰的,

“兰兰,这么多年衷心的感谢你。也许一句谢谢不足以表达我对你的感激之情。但是依然要讲,是你让我在台湾的日子不再孤单,还给我生了孩子们。

我心底有一个秘密从没告诉你,一来怕你伤心,二来也是组织要求。对此我一直心怀愧疚。其实我在大陆结了婚有孩子而我深爱他们,她叫孙怡然,我和她的儿子叫李思青。我俩是青梅竹马的,那份爱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而1949年出于无奈我来到台湾,在爱情和信仰面前我选择了信仰,二在婚姻和责任面前我选择了责任。

记得我们当初认识的前几年吗?我其实没有打算接受我们的婚姻,但是我要感谢你的坚持,是你的坚持让我在台湾有了一个家,家里有你也有孩子们。

你永远都是我的亲人。我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是做什么的你也该知道,可是你从没有问过我,谢谢你对我的尊重。我是多么的期待两岸的关系能够缓解,我想大陆啊,那种想是常人无法理解的。但是我想你能理解。

从我生病开始,我能深切的感受到你对我的爱,我也想用我的努力多活几年,可是生死有命啊。如今我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兰兰我走后别伤心,有两个孩子陪你,他们都很孝顺,教育的很好,这都要归功于你。

最后我想求你件事情,这是我这辈子唯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回大陆,你能帮我实现的吧。拜托你了!”

第二封信是写给我和兰兰的孩子的,

“一然和天然,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爸爸已经不在了,不要伤心难过,人总有一天要离开的,我走后你们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妈妈,她一辈子不容易,我总在外面忙工作,都是她一人操持这个家,把你们俩人养大的,别让她伤心。

你们知道的,爸爸这辈子自从来到台湾后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回大陆,也许是时候告诉你们我为什么想回大陆了,其实爸爸在来台湾之前是结了婚有了孩子的,在大陆你们有个哥哥叫思青,他是1939年出生的。

来到台湾后,大陆和台湾就完全封锁了,也许你们认为我和你母亲一辈子相敬如宾,因为爸爸心里有个深爱的女人,她叫孙怡然。不要怨恨爸爸,这些都是历史原因造成的。

我有个愿望希望你们帮我实现,如果某一天台湾和大陆关系缓和我想你们把我送回大陆,我的骨灰要和孙怡然葬在一起。也许你们妈妈不能理解,还要你们去做她的工作,我这辈子的大多时间都在台湾,我亏欠怡然的实在太多了。我在大陆的地址我会写在信封上的。

我亲爱的孩子们,人生在世要走的路还有很长,永远记得你们的根在安徽画眉冲,人生要经得起考验,过得了难关。爸爸在天上祝福你们。”

写完两封信我就已经觉得体力不支了,可是我还有一封很重要的信没有写,这是一封迟到了三十年的信,我不知道如何开头,可是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允许我不开始写,

“怡然,我的怡然,不知道怎么表达我对你的想念,曾经无数次在日记里喊你的名

字,可是现实中我却只能沉默,梦到我们又回到了10岁,在那破庙了学习看星星。没有想到当初一别竟是今生的永别,我悔恨当初没有见你一面,想到这里我竟哭了,岁数大了总爱流眼泪,真实没办法,你可别笑话我。

这么多年我都是靠着当初咱们的全家福熬过来的,那张照片如今已经被我手摸的看得不清楚了,可是你的样子我记得很清楚。如今也不知道你变什么样子了,也是满脸皱纹了吧,小安也四十几岁了,也不知道啥样子了。工作顺利吗?咱们的孙子都要上大学了吧?时间过得真是快啊,一晃就是半辈子。

我曾经无数次在梦里遇到你,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就是看不清你的脸。也许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在台湾我又结婚了,你会不高兴的我知道,可是组织上要求我结婚做掩护,而且一个人在台湾真的难熬。我期待了几十年的事情终没能实现,当两岸关系缓解的时候,我让两个孩子回大陆看你,让他们认祖归宗,你能接受他们的吧。

这么多年家里多亏你的照顾,老人们一个个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也都是寿终正寝。真心的谢谢你。你又要说我见外了,没办法这么多年在台湾养成了这个习惯。

你身体怎么样?我已经病了几年了,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去另外一个世界了,记得当年我们曾经约定,如果走散了就在泰山之巅重逢,你还记得吗?今生无法与你重逢,来生我必定寻你一世,泰山之巅的约定生生不变,爱你的青木。实在太累了,让我休息一下,再写给小安几句话。

小安,我知道你曾经打听过我的事情,别怪爸爸好吗?谢谢你帮我瞒着你妈妈,她心里苦我知道,不告诉她是对的,爸爸谢谢你这么多年对你妈妈的照顾,而我对你的亏欠今生是没法偿还了。

改革开放也有几年了,大陆和台湾的关系迟早会有缓和的,我已经告诉你的弟弟,有朝一日要把我的骨灰带回大陆与你的母亲合葬,答应我照顾好弟弟妹妹,好吗?

爸爸,累了。要休息了。”

对于章则(青木)的事情自从那次我打开保险柜后我就完全清楚了,但是我从没后悔过嫁给他,也许这就是命,一个人对一个人的追逐。我并不羡慕远在大陆的怡然姐,我拥有章则的半辈子,而她只是章则的一份牵挂。

当我知道章则得病的时候,我也曾无法接受,毕竟那时他只有六十岁,才刚刚退休而已,他辛苦了一辈子,还没来得及享福。时间久了,看着章则对生病的态度是那么坦然,慢慢地我就接受了,因为死亡对于他是一种解脱。

那天早上醒来,我发现章则安静的躺在**,而我没办法叫醒他,那一刻我意识到他离我而去了,他走的是那么的安静,面色平和,我没有哭,叫来孩子们,给他办了一个安静的葬礼,从此赵章则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而李青木又回来了。

对我来说章则的爱太奢侈,可以共度余生已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