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与叶子对话

“乌鸦”指挥所后面那片枣林却与盛夏厚绿的季节唱起了反调,叶子该绿不绿,倒像老头手里的干烟叶一样皱巴巴的理不伸展。

而那欺软怕硬的毛辣子虫,不去指挥所前那枝繁叶茂的油松上过日子,反而选择这一片倒死不活的枣林下手。它们像日本人侵犯中国一样,成群结队进入这片枣林,一个个臃臃肿肿的在叶子上爬来爬去,雪上加霜地将一片片尚未蜷曲的叶子渐渐蚕食。它们饱餐叶子拉下的粪便,让蚊子和苍蝇喜爱不已。因此,这片枣林的苍蝇和蚊子比往年多了许许多多。

蚊子和苍蝇在枣林里飞来飞去,忙碌得像1937年9月25日凌晨奔赴灵丘慰安所救火的日军士兵。每只蚊子和苍蝇飞到那蜷曲而发褐的叶子上,来来往往地观察了一遍,就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枣树因为叶子的不争气而没有一点精气神,往年那种风一吹就哗啦啦作响的青春期已经一去不复返。这蔫蔫的样子,跟个瘪嘴瘪脸缺牙少齿佝腰碎步杵棍着棒的老太太一样,已经没有了例徦,也就没有孕育的条件。

如此一片病怏怏的枣林,叶不舒展,色不泛绿,花不绽开,哪来秋天的果实呢?

“3鸦”滕川每日里从这片枣林经过时,忧心忡忡地看着那一片未老先衰的枣树,心里千万次地祈祷,枣树啊枣树赶快鲜活起来吧。

然而,滕川知道枣树的青春已经无法挽回。不是滕川神机妙算,而是日军乌鸦队在挖掘那座坟墓,取下尸体上的头颅,堆砌那面祭奠墙,并往枣林里抛扔那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身时,他就意识到了这种后果。

这片枣林结不了果,而去年采摘的枣子虽然堆得像小山一样,却因无人管理已经发霉变质,过了这盛夏多雨的季节,也许就不能食用了。

虽然乌鸦队的生存能力因为那次遭受德沟狼的围困而大大增强,但以蛆充饥实在是万不得已。如果让他滕川从蛆与发霉变质的枣子中择食,自己的选择绝对是后者。

“3鸦”滕川每日失望地从那个垴包回来时,都要进枣林里呆上一会儿。这不能说他不怕蚊子的叮咬,而是这片枣林能让自己见到心爱的女人樱子。

在这片枣林里,滕川躺在那厚而酥软的枣叶上,不知多少次进入梦乡,不止一次梦见山口樱子。

虽然滕川与樱子见面的地方到处堆满了尸骨,不时有惨叫声传出,天地一片黑暗,四周阴森恐怖,十面似有埋伏,但只要能与她晤上一面,对于他来说什么样的场面都能扛住。况且,哪怕在梦里惨叫一声,他都算说了一次人话,可大大缓解只能“哇哇哇”地叫唤的压抑。

这天很热,滕川又在枣林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过,他迫切想见的并没有梦见,却梦见了一片会说话的叶子。

“我历尽千难万险,跨越千山万水,终于找到你了。”叶子显得很激动,在滕川的眼前像侦察机一样盘旋一会儿,然后变出了一副小姑娘的脸嘴。

“3鸦”滕川也很激动,想伸双臂去搂抱这个叶子姑娘,但还是打消了念头,然后问道:“你是枣叶吗?我天天盯着这片枣林,怎么没有发现你呢?”。

叶子道:“我是谁,你真的不知了吗?”。

“3鸦”滕川摇头。摇了摇头后,他感叹道:“小叶子你真幸运,你看看,这一片枣树的叶子多惨!”。

叶子哀叹:“这个蚊苍成灾、害虫泛滥的年代,人都万般无奈,何况叶子呢?”。

“3鸦”滕川安慰道:“不过,你很健康,一看就没有遭受过虫害。”。

叶子悲伤道:“我也被大绿苍蝇遭塌过,毛毛虫蚕食过。不过,我硬撑过来了。只要能活,为什么去死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3鸦”滕川道:“可我只想死。连人话都不能说,活着又有啥意思!”。

叶子道:“恕我直言,日军乌鸦队不说人话,总比说人话好。”。

“3鸦”滕川道:“这,我就听不懂了。”。

叶子道:“你们连人都不是,甚至猪狗不如,说人话就是逆天而行,会遭天谴的。”。

“3鸦”滕川扭头大声道:“滕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说完,他就回头看叶子,可叶子却不见了。

“哇哇哇”,几声鸦叫将滕川吵醒了。紧接着,他又听见有女人的惨叫声从沟里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