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年前

个子高高瘦瘦的男生,穿着白的发灰的布衣,脚上的布鞋蹭满了泥土。

走廊上稀稀落落站满了一排男生,在这样约莫15岁的少年中,他显得格外的出挑。皮肤白皙,面目清秀,眉目间却有平常的孩子所没有的精明。

这样封建古朴的時代,逃课,打架,代表了什么?

正值上课期间,学校内安静无虞,除了几个男生嬉皮笑脸的打闹着,偶尔引起教室内几个乖巧女士皱眉反感,并没有太多的声音。

“欧阳天,你说今天你爸会不会揍你?”

一个个子矮矮胖胖的男生,额头上一个包肿起显得格外好笑,他抬了抬手肘,眼见教室内的老师已经背过身在黑板上写着什么,掩着嘴偷笑起来。

欧阳天皱了皱眉,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小胖墩果然闭上了嘴,悻悻的转过头。

他们是班上最调皮的孩子,差等生,学校里的孩子看见他们都会绕道走。

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匆忙的脚步声,不稍多久,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出现。几个孩子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咬着唇忍住笑意。

他们平日里都跟在欧阳天后面,到处打架,惹是生非,有時还爱掀几个女同学的裙摆,惹得她们大哭的時候,都会笑的毫无悔意。

可是大家都知道,欧阳天有一个年过半百的父亲。因为老来得子,所以费尽家中的所有积蓄,砸锅卖铁的供他念书。

很显然,欧阳天并不了解这是多可贵的事。

这是他第五次被学校请家长,校长曾经多次扬言要开除他,可是多亏年迈的父亲。他佝偻着背,脚步总是匆忙,兴许是刚才还在地里做农活的原因,破了几处洞的白色背心被汗水浸湿,混着黄土,狼狈的贴在身上。

欧阳天厌恶的瞥了他一眼,随即低下了头佯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啪”的一声,一群调皮的男生纷纷住了嘴,围成了一圈,做着看好戏的准备。

欧阳天是这一带年纪最小的混混,才15岁的年纪,就经常带着一帮孩子捣乱。平日里看惯了他嚣张跋扈的样子,每每看见他被自己的父亲打,这群孩子总是幸灾乐祸的样子。

“畜生?”老者的手掌依然颤抖,他掌心里的厚茧用力的摩擦过欧阳天的脸颊,带过一阵掌风,只留下几道红色的印记。

这一掌,用足了力道。

“你来干嘛?”欧阳天显然很不服气,悻悻的看了对面站了一排的男生,和教室里那几双忍不住往外张望的脸,这样的事,让他觉得脸上挂不住。

“混账东西,你说我来干嘛?你到底想干什么?知不知道老子花了多少钱供你读书,知不知道老子供你读书有多辛苦?你倒好,天天在这里捣乱,这个学,你要是不想上,就给我滚回去种地?”

老者涨红了脸,神情激动。

原本在教室里上课的老师从办公室里冲了出来,眼见着已经动起了手,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形式,叹了口气拉过欧阳天年迈的父亲,“大伯,您先回去吧,别生气了…”

“刘老师,你说,你说…”他发黄的手指指向欧阳天,恨铁不成钢的跺脚,“我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败家东西?这个混账东西?”

教室里的孩子渐渐的涌向门口,探着脑袋张望着,低声讨论着什么。

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大伯,别打了…”刘老师眼看又是一巴掌即将落向欧阳天的脸,连忙拉住了他的手,“这样,我让班上几个成绩好的同学给他补课,您看行吗?这样对孩子不好,他还小,很多事还是需要慢慢教的…”刘老师说着,目光扫过一脸顽固不化的欧阳天,长长的叹了口气。

黑色的大边框眼睛架在鼻梁上,年纪尚且算轻的刘老师扶了扶眼镜,“好了,都进去上课吧,大伯,您先回去吧,啊?”

老者恨恨的叹了口气,摇摇头摆手,“也罢也罢…”

他佝偻的步子往外走了几步,回头看了欧阳天一眼,终究还是离开。

他是班上最坏的孩子,他需要最拔尖的孩子来教他,可是这里没有人愿意。

他们不是怕他,就是讨厌他,好孩子都不愿意和坏孩子为伍。

“映雪,你去帮帮他好不好?老师知道你学业很忙,家教又严,可是你是班长,班长应该起到带头作用,老师相信你一定能教好欧阳同学的?”

终于在放学的時候,心急如焚的刘老师在教室门口抓到了正背着书包准备离开的罗映雪。

她是班长,永远的第一名,所有老师手里的瑰宝,也是坏孩子们最喜欢欺负的对象,而这些坏孩子里,不乏有欧阳天的踪影。

罗映雪犹豫着低下头,她向来话少,抱着一摞书本,脚尖在地上划着圈。

“映雪,你就当帮帮老师好不好?”刘老师抚了抚罗映雪的头,欧阳天并不是笨,而是不愿意去花時间学习。

这个班上能帮到欧阳天的只有罗映雪。

因为她懂忍耐,知进退,又勤奋努力。

“你好…”

“啪?”

一阵哄笑传来,罗映雪红着脸尴尬的站在原地,刚伸出的手被欧阳天一脸嫌恶的拍掉。

围坐在欧阳天身旁的男生,无不看好戏一般的看着他们。

“你…”

“我什么我?”欧阳天一腿翘上了桌子,吊儿郎当的模样就连班上的其他男生都不看多看他一眼。

谁看他,谁就会挨打。vexn。

“刘老师让我给你补课…”罗映雪咬着唇,终于憋出了这样一句话。

“不需要?”欧阳天说完,站起身往教室外走去。

日复一日,罗映雪没有完成老师安排的任务无法交代,只能每日都默默的跟在欧阳天身后。

直到那一日,被掀裙子的女孩变成了罗映雪,而带头人却并不是欧阳天。

一片混乱,嘈杂的声音被罗映雪的哭声和尖叫声埋没,她只记得,最后欧阳天拖着她的手,抹掉脸上的血迹,带着她离开。

课,终究还是没有补成。

这两个人却变成了校园里所有人都津津乐道的“情侣”。

不记得是哪一天了,他突然辍学,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罗映雪只记得,她每日会望着窗外,望着教室门口,等待着他会出现的渺小希望。

后来的一天,在教室铃声准時敲响的時候,校园里的学生们一拥而散。

她踱着步子,向以前一样低着头走出校门的時候,已经看见那辆标志着她是富家千金的车停在了不远处。

她的手倏地被拖过,来不及尖叫,就闻见一个熟悉的味道。

掺着汗水的味道,她欣喜的想要大喊出声,却被人捂住了嘴,直到被带进一处拐角。

“你…你去哪里了?”罗映雪红着脸,迫切的喘着气。

“打工。”欧阳天一向话少,偶尔开口也是简洁明了。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了。

这句话她仍然没有说出口,那样的年代,那样的年纪,那样的身份,她从小接受的教育提醒着她,不应该问出这句不害臊的话。

那天他们彼此无言,只是静静的在那条巷弄里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久到罗映雪意识到,家里人一定在四处找寻她的時候,欧阳天才默默的开口,

“我要去外地。”

“什么時候?”罗映雪的话脱口而出,又急忙捂住了嘴。

被他拥进了怀里,那是他们最亲密的接触,足以让她羞红了脸不知所措的想推开他。

欧阳天就这样离开了,只扔下那句话,“我要去外地。”

罗映雪再也没有见过他,在那样青涩的年岁里,她只敢偷偷的打听过几次,却听得他那年迈的父亲破口怒骂道,“不知道?死了?”

死了,所以罗映雪以为,他大概真的死了。

她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直到她18岁時,家里给她安排了要结婚的对象。

要学都口。婚礼的前一天,他再次出现。

像是做梦一般,把她从裁缝店里带走,他的速度之快,让一旁陪同的人连影子都来不及看清楚。

“为什么嫁人?”

“我以为...”我以为你死了。

那天他父亲说,他死了。

罗映雪觉得自己很傻,这样的话居然也会相信。他怎么会死,他一直那么没皮没脸的。

那一夜她没有回家,就像无数个浪漫故事里的情节一样,他们,私奔了。

可是她猜到了这开头,没猜到结尾。

他们的日子过的清苦,是罗映雪这样的富家千金所没有体会过的。

她从来都没有自己煮过饭,洗过衣服,干过家务活。

欧阳天在每日疲惫的劳作过后,回到家甚至连一顿热饭都吃不上。

争吵,一片混乱。

那样的日子,黑暗的不见天日。

他开始酗酒,抽大烟,败光了家中唯一的一点积蓄。

直到她怀孕…

孩子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她根本没有任何思想准备。

还没来得及结婚,就怀了孕,在这样的环境里,要怎样生下来。

可是她遇见了一个人,林秉生…

在那样暗无天*日的生活里,这个人像明火一般点燃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