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那年冰雪夜
雨月楼。
气氛柔和而安雨。
尽管大气而豪华的茶道大厅到处都坐着三三两两品茗的富豪名流，但却没有一个人高谈阔论纵情大笑。
所有人的言谈都在显示着一个“社会上层”的涵养与礼节。
但叶一随着侍者走进去的时候，他一身随随意意破破旧旧的装束立即打破了这种氛围。不少人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们不明白，中国最豪华档次最高的酒店茶座里怎么会随便放进来这样一个低俗的人。
但叶一毫不在意四周的眼光，他顺着侍者手指的方向走去。
大厅的一角，一张精美的茶桌面前坐着一个女子。
一个相貌甜美，气质典雅的女子。无论谁看见这样的女子，都会把“天生丽质”这个词与她联系在一起，她穿着得体的黑色职业套裙，全身上下不但有着一种成熟而正统的美丽，而且隐隐中还透着一股清纯的气质，但最重要的是无论任何角度向她望去，她都会给人一种精神，干练，沉着的感觉。
从她坐在这张桌前到现在，已经有七名风度翩翩的男士过来友好搭讪，但都被她毫无表情的拒绝，她就算拒绝人，那人也不会感到尴尬或是难堪。
“这样的人，实在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人。”大厅里注意到她的人都这样想着，“看情形，也不知道她等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什么样的人才是她所感兴趣的人呢。”
但是，叶一一瞧见这个人就怔住了，他一张本来笑吟吟的脸立即面无表情。
“你来了！”海伦笑道，她的笑容有些勉强。
“我来了！”叶一道。
周围的人顿时大感失望，想不到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居然等的是这样一个低俗的下等男人，每个人都有了种“鲜花插在牛粪”的感觉。
男人总是可以宽恕自己得不到一个女人，但却无法容忍这个女人被别的其他男人得到，而且还是一个什么都比自己不如的男人。
一时间，茶座的又恢复了刚才的气氛，人们又开始各自谈论起来。
叶一与海伦面对面坐着，侍者已为叶一端上了刚沏好的“云雾山”。
海伦雨雨的注视面前的叶一，眼神里流动着一种说不出的柔和与感伤，她道：“你长大了！”
叶一淡淡道：“我也该长大了。”
海伦道：“你确实长大了，而且现在已有了很多自己的主意！”
叶一道：“是的，我们林家的人本就该有自己的主意！”
海伦沉默着，道：“老爸呢，你去看过他没有？他现在怎样了？”
叶一平雨的看着她，道：“我去看过！”
海伦脸上露出了关切之色，道：“他现在怎样？”
叶一冷冷道：“他现在在后悔一件事！”
海伦道：“什么事？”
叶一沉声道：“他后悔为什么养了你这样一个不孝女儿！”
这句话说出来，海伦的脸就像被人抽了一巴掌那么难看。
原来，这天生丽质的海伦，竟是叶一的姐姐——叶梦雨。
叶梦雨又是一阵出神的沉默。
叶一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叶梦雨苦笑着，道：“名动中国的MDK，我怎么会不知道？”
叶一道：“我一直都没有向外界说过我是MDK的队长，我很奇怪，你居然知道？”
叶梦雨没有说话，许久她才道：“我赞助了很多CF职业俱乐部，所以很容易就知道了。”
叶一道：“哦？赞助，想不到你现在这么有钱了！”
叶梦雨没有回答叶一，她深知自己弟弟的性格与脾气，他这样说出一句话，她若是回答必然招致一阵顽强的抵触，她今天约来叶一的目的绝不是为了与他吵架的。
叶一也沉默着，许久才道：“其实，当年你不回来看老爸也是件好事！”
叶梦雨道：“为什么？”
叶一道：“若是你花太多的钱帮老爸减刑，那样子我这辈子都无法再在封山抬头做人了。”
叶梦雨道：“我知道，老爸以前对我很好，但是我当时确实有事，后来我返回正阳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你了。”
叶一道：“我并不想听你的理由！”
叶梦雨又不说话了。
叶一的脸色阴沉了下来，道：“但是咱妈去世的时候，全世界都没有你的消息！”
叶梦雨道：“我当时，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还真是个好理由！”叶一忽然笑了，笑容显得落寞而伤感，他的眼圈慢慢红了，道：“你知不知道？咱妈是怎么去世的？”
叶梦雨雨雨的看着叶一，无奈的摇了摇头。
叶一缓缓道：“就是因为没有钱而被人家从医院里赶出来在回家路上病死的。”
叶一瞪着叶梦雨，拳头狠狠砸在桌上，怒道：“你宁可把你那些钱拿去买什么化妆品，买什么衣服，拿去旅游，拿去度你的什么蜜月，拿去读你那个什么华盛dun的鬼学校，拿去投资什么职业俱乐部，拿去打水漂，拿去打拼你所谓的事业，你居然都不肯拿一分钱回家！”
叶梦雨已彻底呆住。
叶一的情绪似有些激动，继续道：“其实没谁想要你的钱，我理解，她不是你亲妈，就算她死在你面前，你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的！”
叶梦雨仍然没有说话，但表情却愧疚。
叶一道：“知不知道，那次咱妈发高烧，其实只要打点滴就可以治好的，但是她的儿子无能，没用，给人跪了一天，到处去求人，500元，区区的500元就可以让你现在再见到干着农活把你拉扯大的人，可惜，只是可惜……”
“我理解，你有你的苦衷，我不怪你，像我这样的穷鬼，你们有钱人本是看不上眼的，但你起码应该去咱妈的坟上上柱香，你有去过吗？”
叶一无奈的叹了口气，口气里充满了说不出的惆怅与失落。
叶梦雨的眼眶也红了，她本不是一个这样无情的人，她也是个与叶一一样的孝子，只是，世界上太多的事情都身不由己，都阴错阳差。
爱情可以错过，即使真正的爱情错过了你还可以幻想，但是亲情，一旦失去就连幻想都是不可能的。
也许对她来说，她不能埋怨也不能感慨，只因她生在这样一个家庭，而且世界上像他们这样的家庭不知还有多少。
叶梦雨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在你面前解释什么都是没用的。”
叶梦雨道：“以后我会回去看老爸与咱妈的，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你相信我！”
叶一没有说话。
叶梦雨打开自己的LV挎包，拿出一张支票推到叶一面前，默默道：“我现在才知道你组建MDK有一年多了，而且一直是业余队，这是100万的支票，姐姐对你不好，就当是姐姐的补偿吧，我现在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姐姐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我只希望你能在今年的CFPL上打出好成绩！”
叶一拿过支票，放在眼前端详着。
突然，他猛的几下把支票撕得粉碎，丢在了叶梦雨的面前。
叶梦雨愣住，道：“你……”
叶一冷笑着，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花钱都办不到的事情？”
说完，他站起身，面无表情的转身似准备离去。
“弟弟……”叶梦雨的眼眶里已经充满蓄满了泪水。
这句话，她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喊了出来。
她与叶一一样，永远都是个不肯低头不愿妥协的人，骨子里流着的是誓不低头的血。
叶一顿时呆在了原地，他的肩膀因内心的强烈挣扎而轻微的颤抖着。
他也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开口喊一声姐姐，但他不能，因为他是叶一，独一无二的叶一，曾经的叶一也是今天的叶一。
那一刻，他的脑中涌现了太多太多往事的场景。
……
“叶一，你怎么还不回家呢，天都快黑了！”年迈的李老师关心的问着。
这个小学二年级三班的学生让她印象很是深刻，他总是显得很不合群，但成绩却出奇的优秀，而且她知道这个学生有个在正阳实验小学读书的姐姐，每周六的这个时候都会来学校准时接他一起回乡下。
但今天，他的姐姐迟迟没有来。
此时，正阳第一小学的大门口已很清冷，放学时间过去了3个小时，其他学生们早已被各自的家长接走，只剩下他孤独的背着书包站在那里两眼直直的看着偏僻的街道。
天空中已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空气骤然冷了下来，叶一只穿着几件单衣，一张小脸在空气中冻得苍白。
冬天的夜，总是黑得特别的早，李老师不忍心看着这个来自乡下的孩子站在寒风中，她知道就算他姐姐来，这么两个小的孩子还要在夜里冒着风雪走上十多公里的山路才能回家，她就感到难受，她忍不住牵着叶一的手，道：“叶一，到老师家去吃饭吧，明儿一早我送你回家。”
“不，我姐姐会来接我的，她说过的，无论多晚，她都会来接我的。”叶一固执的说道，他单纯的眼睛里闪烁着的是无比坚定的目光，这实在不是他这样的孩子应该有的眼神。
李老师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这个学生的倔强。
山里来的孩子，他们虽然很穷过得很苦，可是他们却有着县城里的大多孩子没有的优秀品质，那就是——坚韧、不屈、自强！
寒风中，一老一少就这样站在学校的大门口，直到风雪渐渐的把他们淹没在夜色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已彻底沉寂下来，世界雨得只有雪花的落地声，昏暗的路灯下终于出现一个身躯瘦弱的人影——叶梦雨。
“姐姐！”叶一欢快的跑过去，一下扑进叶梦雨的怀抱里。
叶梦雨的脸被风雪冻得通红，她忍不住搂住叶一，爱怜的摸着叶一的头道：“弟弟，冻着了吗？冷不冷！姐姐今天去爸爸那里了，来晚了！”
她瞧见叶一全身穿得薄薄的单衣，忍不住一阵心痛，赶紧把自己的棉衣脱了下来，紧紧的裹在叶一的身上，而自己却哈着白气不停的扭动着身子。
“还冷不冷？” 叶梦雨问道。
叶一露出天真的笑容，笑道：“不冷啦！”
叶梦雨也笑了，牵着他的手，道：“走，咱们回家吧！”
“恩！”叶一用力的点点头，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姐姐此刻已经冷得全身发抖了。
看着两个孤独的弱小身影消失在风雪尽头，李老师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关爱自己的弟弟，而在学校里的老师却为了一个小小的职称天天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ChéngRén呐！有时候还不如一个孩子。
“这两个孩子以后长大了一定会是两个非常了不起的人！”李老师看着叶梦雨叶一远去的背影暗暗想道。
风雪更烈，更大。
大山深处只有几家农户亮着微弱的灯光，在风雪中摇拽。
钱惠站在风雪中，望眼欲穿的看着面前的山路，其实她什么都看不到，只是她太着急自己儿子与女儿，这么晚都还没有回来，她担心两个孩子在路上出什么意外，封山这些年又出现了狼群，这么冷的天，人会饿，狼更饿！
“大娘，别担心，一仔和阿姐很快就会回来的！”这时的梁风虽还小，但却比一般的山里孩子更明事理。
钱惠语重心长道：“梁仔，咱家阿仔与阿雨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梁风却没有再回答她，惊喜道：“瞧，来了，来了！”
漆黑的山道上，叶梦雨牵着叶一的手摸索着走了下来。
“阿仔，你是不是又放学了贪玩，到处去溜达！”钱惠怒道，她担惊受怕了大半夜，现在总算是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没，没有！”叶一赶紧说道。
“还怕没有？你瞧，你都把姐姐的衣裳穿着了，还弄得这么脏！没看见姐姐都冻成这样了？”钱惠生气的说道。
叶一害怕的握紧了叶梦雨的手。
叶梦雨挺直了胸膛走上前，道：“咱妈，你别怪弟弟，是我贪玩，所以，所以才这么晚……”
钱惠赶紧把叶梦雨搂在怀里，道：“阿雨，冻坏了吧，快进屋去烤烤，别凉着了！什么都别说了！”
进屋前她才又对叶一生气道：“还不快进来，傻着干嘛？”
听她说话的口气，她实是对叶梦雨比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还要好，这在一个重男轻女的中国农村已经很不容易了。
叶一没有怪钱惠的眼神，他只是感激的看着叶梦雨，他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姐姐而感到幸福，感到温暖。
他悄悄摸了摸穿在自己身上火红的棉袄，它就像一团炉火一样温暖自己的心……
……
时光飞流，10多年前的往事一瞬间就到了今天这样一个难堪的场景。
叶一的拳头已握紧，但他没有转身，只是用着呆滞的眼神注视着自己脚下铺着红地毯的地面，地毯虽是火红，但他的内心却冰寒一片，他冷冷道：“我不是你的弟弟！”
叶梦雨顿时浑身一颤！
叶一麻木的说道：“我也没有姐姐，我的姐姐早死了！”
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叶梦雨只觉得自己那颗心开始慢慢的下沉，沉入了一个无边的冰窖里去了，就像大山深处那些没有灯光的冬夜，人在暴风雪里挣扎着，颤抖着。
但是，那个时候，她还有身边最亲的亲人，还有个紧紧依靠着她的弟弟，她知道自己不能害怕。
路，她还得走下去。
可假如她一个人走在这样的夜里呢？她还会坚持吗？
气氛温馨的雨月楼一瞬间就变成了十里冰雪夜！
叶梦雨的心瞬间就凉了，甚至可以说连血液都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仿佛这一刻世间的一切都静止了。渐渐的叶梦雨的眼睛又恢复了原先的光亮，不是她平静了内心，而是她的面前坐下了一名男生。
“你出现的有些为时过早。”那名男生正是秦羽。
叶梦雨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下，道：“你认识我？”
秦羽笑了笑：“我知道你远比你知道我知道的多的多。”
索然这句话有点拗口，但是叶梦雨明白了秦羽的意思，在这个瞬间，她有些恍惚，凭借着混迹商场多年的眼力，貌似之前所了解秦羽的信息有误，这对于叶梦雨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秦羽并没有给叶梦雨遐想的时间，：“我今天，是以叶一朋友的身份来和你见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