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重逢
天色渐渐亮起，但天空却开始飘雨。
王航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呆，他已整整一夜没有合眼。
陈欣梦在他的安心劝说下现已沉沉的睡去，她安静的蜷缩在床头，看上去说不出的疲惫。
“她太累了！需要好好的休息。”王航心里忍不住这样想道。
王航叹息着，替陈欣梦默默的盖好被子，转身离开。
刚一走到门口，房间门就开了，映入王航眼帘的人居然是哈达，哈达的身后还站着张莹。
“叶一不知去哪去了？”王航一瞧见张莹就开口说道。
张莹点点头，而哈达却径直来到病床前瞧着沉睡中的陈欣梦，表情由怜惜渐渐变成了愤怒，她转身道：“你说叶一来过？”
王航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哈达怒道：“这小子，居然做出这么丢脸的事，我倒是真是看错他了。”
张莹愕然道：“什么这小子？”
王航赶紧道：“不关老哥的事，是林肯。”
张莹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哈达恨恨道：“我宰了这个没有良心的家伙。”
病**的陈欣梦立即被哈达这几句怒骂声吵醒，她吃力的睁开眼，看着哈达柔声道：“哈达，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
生病中的陈欣梦显得极其憔悴，双眼红肿，尽管如此，但在张莹的眼中看来，陈欣梦虽失去了平时的光彩照人，但此刻却更显一股病态的美。
张莹默默的叹了口气，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秦羽和叶一会对眼前这个女子那么恋恋不忘了，不仅仅是她的美丽，更重要的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她都保持着那种温和，那种礼貌，那种给人温暖的感觉，也难怪C大无数男生都为陈欣梦疯狂。
就像现在，陈欣梦虽然吃力的坐了起来，但她仍然礼貌而谦逊的向张莹笑了笑：“你好，张莹。”
就这么一笑，张莹立即抛弃了之前对陈欣梦的种种偏见与不满，她立即扶住陈欣梦，道：“别随便用力，你的身体还很虚弱。”
陈欣梦感激的向她一笑。
她的笑容虽然还有些僵硬，但却似春风一样熔化了张莹内心的冷淡。
张莹看在眼里，她虽还未为人之妻，但她知道，无论任何一个女人发生了这种事情都显得格外的可怜，都需要得到他人的关怀，他人的同情，因为世界上大都女人都觉得，只要是女人，那就值得同情。
张莹疼惜看着陈欣梦道：“你就躺着好了，我也是哈达叫上我来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慢慢的告诉我们行吗？我虽然不是你的朋友，但你不妨把我当作你最好的朋友，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能帮助你的！”
张莹的眼里闪烁着信任的光芒，语气里带着令人不容置疑的诚挚，令陈欣梦也不会怀疑。
哈达忽然平静下来，怔怔的注视着张莹。
几个月没有见到张莹，她忽然发现张莹也变了。曾经的张莹是万年冰川，如今她已变得温柔，变得善解人意，这座冰川也在爱情的力量下熔化了，像张莹，陈欣梦这样的人本质上是同一类人，她们的固执，她们的坚强，她们的性格也唯有爱情的力量才可以改变。
沉思中，陈欣梦已紧紧的抓住了张莹的手，张莹已感觉陈欣梦把自己握得很紧。
她知道，也很能了解，这个女孩子蒙受了很大的伤害，很大的委屈，她实在太需要人们去关心她了。
* * *
C城是座充满忧郁的城市，尤其是今天的雨雾。
秦羽就走在这片雨雾中，这个清晨的街道失去了往日的车水马龙，取代的是萧索与清冷。
这是他第几次走出人民医院的大门，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每一次进来，他的心情都是不同的，在这里，他曾有过生离死别；在这里，他曾饱尝世态炎凉。
但每一次出去，他也总是会有很多感悟，生与死的距离，竟然就只隔着这么一道门，那么爱与恨之间，是否也只是一念之差呢？
恍然中，他抬起头，信步向大门走去，他所选择的道路，他从来也绝不后悔，更不能后悔，尽管有太多的不舍，这条路既然他已选择，他就必须走下去，哪怕是条不归路。
雨雾更浓，几乎使他睁不开眼，迷蒙中，远处的音响店里传来悸动心灵的歌声：
……
记得那一天，上帝安排我们见了面
我知道，我已经看到了春天
记得那一天，带着想你的日夜期盼
迫切的不知道何时再相见
记得那一天，等待在心中点起火焰
我仿佛看到了命运的终转
记得那一天，你像是丢不掉的天
你瞒着我再也去看不散
那一天，那一天
我丢掉了你，像个孩子失去了心爱的玩具
那一天，那一天
留在我心底，已烙上的印永远无法抹去
生命它故意和我周旋
给你一个难忘的瞬间
却不能让它继续永远
那天
你走出我的视线
再也没有出现
……
一时间，秦羽的眼睛竟有些湿润。
他是个很少会哭泣的人，每一次有了泪水后，他的内心就会变得更加空洞，空洞到别人根本想象不出的程度。
秦羽走出医院大门，一辆崭新的奥迪汽车上走下来两个人，一见到这两个人，秦羽迅速收起了难过的脸色。
“你居然在这里。”林肯瞪着秦羽，秦羽每次一出现，对他来说就没有什么好事。
“我在这里。”秦羽平静的注视着林肯。
“你好，一年不见了，不知你还记得我否？”陈正义比秦羽更加从容淡定，但沉稳中仍不失从前那股凌厉夺人的气势。
秦羽苦笑道：“我怎会忘记你？”
他与陈欣梦之间的种种，陈正义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尽管他是她的父亲，但秦羽曾发誓不会忘记。
林肯道：“伯父，我先进去。”
“好！”陈正义点头道。
看着林肯的身影远去，秦羽才道：“他应该比我先到达这里。”
陈正义道：“但你却先到了。”
秦羽没有说话。
陈正义道：“由此可见，引发这次**的人仍然是你。”
秦羽道：“但事情已经了结。”
陈正义淡淡道：“我知道。”
秦羽道：“你知道？”
陈正义道：“是的，我都已知道，哈达刚才在电话里已全都告诉了我。”
不待秦羽说话，陈正义继续道：“我现在才算明白一件事！”
秦羽道：“什么事？”
陈正义道：“我现在越来越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秦羽道：“只因我们本就是不同世界里的人。”
陈正义沉默半晌，忽然道：“你看上去精神很差！”
秦羽道：“我确实有些累。”
陈正义点点头，道：“你不是人累，你是心累。”
秦羽道：“你看得出来？”
从左至右哈哈一笑，道：“我怎会看不出来，这么多年来我阅人无数，难道我还看不出你这一点？”
陈正义继续又道：“我有事想对你说，跟我来吧！”
秦羽没有答话，他只是默默的陪陈正义走在医院里洒满雨点的花园小路上。
雨雾更大，秦羽的身影显得落拓而孤单，陈正义的背影则更显沧桑。
望着远处模糊的景物，陈正义叹了口气，道：“小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次闯祸了。”
秦羽怔住，道：“闯祸了？我什么地方闯祸了。”
陈正义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你知不知道，欣儿她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秦羽失声道：“不是你的亲生女儿？这，这怎么可能？”
陈正义抬头长长的叹息着，像是在回忆往事，道：“那年，我去武汉出差，在汉口码头买船票的时候看见河岸边放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一个弃婴，当时全国大面积降雨，汉口码头涨水，当时，水位一点点上涨，很快逼近那个篮子，迫不得已，我才把那女ying拣了回来。”
秦羽道：“难道这个女ying就是她吗？”
陈正义点点头，道：“是的。”
秦羽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悔意来，他立即意识到自己昨天夜里对她的伤害有多么大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与陈欣梦之间有着天涯海角的距离，其实不是，准确的说，陈欣梦从某种程度上与他才是真正的同一类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长着什么样子，秦羽不敢想，他在伤害她的同时也等于伤害了自己，有时候明明你是为了一个人好，却偏偏无心害了她。
陈正义道：“欣儿的身世我后来告诉了她，可以这么说，欣儿的身世其实也很凄楚，而我一直也没有婚配，欣儿她就是我的亲生女儿。”
秦羽点头道：“看得出，你对她倾注了很大的心血。”
陈正义道：“不错，正是因为如此，我才给了她同龄人根本无法相比的待遇，而馨儿她不禁善解人意，更是深得长辈们的喜爱。”
秦羽道：“比如说？”
陈正义忽然盯着秦羽，道：“比如说老林！”
秦羽道：“老林是谁？林肯的父亲？”
陈正义沉声道：“对，你很聪明，林肯的爸爸是看着欣儿长大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对欣儿甚至比我对欣儿还要好，欣儿几乎也是他的亲生女儿，否则的话我们两家也不会有这门亲事，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责之切也是爱之深。”
秦羽也盯着陈正义，他知道陈正义告诉他这样一个秘密必然有着惊人的后着。
陈正义缓缓道：“但是这次**，你是根本原因。”
秦羽道：“为什么？”
陈正义道：“因为你，因为发生了这种事，我们两家这次恐怕会解除婚约，我与老林的投资计划恐怕会产生观念分歧，也许会撤消这次计划，这样一来，我们两家的损失之大，恐怕不是你所能想象的。”
秦羽道：“没有我，你们仍然可以继续。”
陈正义道：“但是这次投资的金额实在太大，我们只有通过婚约来加深彼此的信任程度，否则风险太大。”
秦羽沉默。
陈正义道：“我一直以为他们两人可以慢慢培养出感情来，但其实不是。”
秦羽缓缓道：“因为婚姻不但需要物质来支撑，更需要双方的爱情。”
陈正义道：“所以前几天我还在上海，我瞧见了阿肯那种精神状态，我就知道因为你，他与欣儿之间出了很大的问题，你可能不知道，老林两口子最疼爱的就是他们这个宝贝儿子，有时候，他们为了自己的儿子，可以做出很多逻辑解释不通的事情，我的话，你明白吗？”
秦羽苦笑道：“我怎会不明白？”
他想起15年的WCG，林笑仁对待叶一与古月的事，为了胜利不择手段，他更能理解，父母对儿女的心情。
秦羽叹息着道：“我明白的，虽然我还没有做父亲，但我至少做过别人的儿子。”
陈正义也叹了口气，道：“因为女儿与女婿，我也在关注今年的FCPL，你所在的MDK再次出现在这个圈子里，我为你感到高兴，你终于走出了失恋的阴影，但是，孩子，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你要作好心理准备，未来的路你恐怕会比其他选手走得更艰辛，更痛苦，因为这次**，你要付出你想象不出的代价，也许你的理想这一生都无法实现。”
秦羽道：“我知道，这条路本来就不好走！”
陈正义道：“但你这次得罪了老林，你让他颜面扫地，他也不会让你顺利的。”
陈正义的口气尽量的轻描淡写，但秦羽却听出了这其中巨大的凶险。
陈正义道：“也许等你的MDK冲出西南，问鼎全国大赛的时候时候，全国没有哪一家俱乐部会接收你们，没有哪家集团公司会赞助你们，你们很可能无法在这个圈子里生存，这条路，也许你走错了。”
叶一不吭声了，他知道陈正义并没有开玩笑，陈正义与林笑仁手眼通天，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是他们办不到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句话几乎可以概括这个时代所有的生存法则。
雨雾飘打在秦羽的脸上，他本就空洞的眼睛开始变得朦胧起来，没有人知道他在思考些什么？
陈正义忽的笑了笑，道：“其实我也错了。”
秦羽愕然道：“你也错了？”
他的印象里，陈正义永远都是对的，那咄咄逼人的气势，精湛缜密的思维，经历万千的感悟，造就出一个辉煌的人生，一个绝顶的智者，一个无所不能的强者。
现在，他居然会亲口说自己错了。
秦羽这才发觉，前辈胸襟，又岂是后辈能及。
陈正义道：“我现在才知道我错在哪里？”
秦羽道：“错在哪里？”
陈正义道：“也许我应该成全你和欣儿！”
秦羽道：“你没有成全，但你也并没有错。”
陈正义的赞赏的点点头，道：“是的，既错了又没有错，物质与精神不可同在，鱼与熊掌又岂可兼得？”
秦羽忽然道：“谢谢你。”
陈正义道：“为什么要谢我？”
秦羽道：“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么多。”
陈正义笑道：“我并没有告诉你什么。”
秦羽道：“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你会在西南这几个省这么有名了。”
陈正义道：“为什么？”
秦羽道：“因为你诚恳，所以你比大多数人强，我想，在你一生中恐怕有过不少强硬的对手，但他们一定都很尊敬你。”
陈正义道：“你想不想知道他们是谁？”
秦羽道：“不想！”
陈正义道：“哦？”
秦羽道：“因为无论是谁，现在都已经被你打跨。”
陈正义点点头，重新审视着秦羽，一年没有见面，秦羽已成熟许多，当他知道秦羽在医院种种事情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年轻人已经具备了做大事的基础，现在他所欠缺的就只是机遇了。
陈正义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是多么希望自己有这样一个儿子，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把自己一身无敌于商场的本领传授给他，把自己一生看透众生的感悟告诉他，那样的话他就会活得精彩也平淡，能领悟人生真谛，比世界上大都数人活得更自在。
只是可惜，他所有的是陈欣梦这样一个女儿，陈欣梦的资质有有限，无法做到，而且女人与男人的最大区别就是女人认为爱情就是全部，而男人则认为生命并非爱情才唯一。
想到这里，陈正义不禁凝注着远方出神。
人生何谓最伤？
伤年华匆匆，伤世态炎凉，伤沙场寂寞，伤英雄末路！
秦羽也忽然发觉，这垂暮的老人实比谁都更苍老，更寂寞，他忽然道：“陈叔叔，你觉得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
陈正义怔了怔，不由得长叹道：“是自由！”
秦羽道：“自由？”
陈正义道：“是的，无牵无挂，自由自在，无欲无求便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秦羽沉默着不说话。
这道理他可以体会，可以理解，但以他现在的经历，那是绝对无法明白的。
他深吸一口气，道：“谢谢你，在这一年里，是你让我明白得最多。”
陈正义也笑道：“你是个大器晚成的人，我绝没有看错你，如果你以后遇到了想不通的问题，你随时可以来问我。”
秦羽点点头，心里肃然起敬。
作为他秦羽，假设他站在陈正义的立场，能与他聊上这么多，已属非常不易。
这样的人，这个世界已不多了；这样的人，无论谁都会对他刮目相看。
可是他自己呢？又得到什么？
每个人的终点岂非也与他一样，最终会寂寞，最终会孤单？最终统统拥有，最终也一无所有。
有就是无，无就是有。
无声胜有声，无我胜有我。
说的恐怕就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