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已经昏迷了一个时辰了。王佩如坐在床边,一边垂泪,一边给如歌擦脸。洛芙和十四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静默不语。

“其实,纳兰伯父并没有生病。”王佩如忽然开口了,洛芙和十四一起抬起头来看向她。

“如歌一直是纳兰伯父最喜爱的儿子,从小就和别的兄弟不同。他极厌当官,伯伯也是知道的。虽然希望如歌能继承自己的衣钵,可是伯父还是宽容的让他走自己的路,给了些钱让他开书局。”王佩如説到這儿,突然停下来,恨恨的盯着洛芙。

“如果不是你,如歌和我成了亲,他的日子还会顺心如意的过下去,伯父也不会説什么。可是自三年前,你无故不见了,如歌就性情大变。整个人沉默不语,家里另给他觅了亲事也死都不允,令伯父伯母心疼不已。没想到去年你竟又出现了,纳兰家一片慌张,伯父发了狠,定要如歌带回来,怎么也不能再让你這个妖女迷惑了。”

“那如歌又怎么会失忆?”先不计较她叫自己妖女的事了。

“如歌发现上当,一气之下吵了一架要回京城去,伯父没办法,只好把如歌关起来,如歌想逃跑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下来,就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就记得十三岁之前的事了。”

洛芙心中百般滋味,哽再喉头,却是苦不成言。如歌对她的情意,她就算再迟钝,现在也是清清楚楚了。可是他对如歌有兄长般的亲近,有朋友般的依恋,但就是没有情人间的爱意,她现在又能回报如歌什么?又能説什么呢?

“我……”一张口,才知道真已到了无言。

“小芙姑娘,我求你了,你离开如歌吧,就让他在這里过平静的生活吧!我求求你……”王佩如忽然对着洛芙跪了下来,洛芙怎么也想不到像她這么娇蛮高傲的性子,竟然为了如歌跪下来求一向恨之入骨的自己。

“我……”还是不知道该説什么。

蓦的,一直坐在窗边一言不发的十四忽然直冲冲的走过来,抓起洛芙的手就一路拉出门去。

“十四,你怎么了?快放开我,十四!”

前面的人,还是置若未闻,径直拉着她出了紫藤山庄。

“你放开我!”洛芙被十四拽着,塞上了马。十四扔下自己的马,与洛芙共乘一骑。

“你到底要干嘛!”洛芙显然生气了。

十四贴着她的背,再她耳边咆哮:“不要再去管他的事了!”

“如歌是我最好的朋友!”洛芙也冲他吼回去。

“除了做朋友,你还能给他什么?我也不准你再给他其他任何的感情!”十四的手紧紧地环住她。

“你简直不可理喻!”

“是,我是不可理喻。因为感情原本就无理可循。照道义,我们是应该帮助如歌恢复记忆,想起以前的事,了解事情的真相,可那样真的好吗?你既然对他只有友情,我也绝对不会容其他男人觊觎你,那么真相只能带给如歌混乱与痛苦!”

感觉到洛芙再他怀里渐渐平静下去,十四艰涩的继续説,“就让他保有现在单纯平静的生活吧!那姓王的女人固然讨厌,可他毕竟是真心待如歌,也许這是老天爷给他们重新生活的一次机会。”

十四转过洛芙的身子,痴痴的凝望,呓语“小芙,我不能失去你,不要再为别的男人分神了!看我,只看着我……”话尾消失在双唇的纠缠中。

“不,不要,不行,我不知道……”

“呼——”深宵,洛芙从梦中惊醒,汗涔涔地靠坐在床背上,双手捂面。

梦中,她置身在装扮地喜气洋洋的房间里,如歌坐在她对面,着一身新郎装含笑看着自己,而她,亦是一身鲜红,宛然就是新娘。

如歌含情脉脉,笑得一如平时那么温柔,可她心里却涌上一股深深的不乐意——她不想做如歌的新娘。

如歌,一步步地向她走近,洛芙心中那莫名的抗拒也愈发叫嚣。

窗外,闪过十四布满哀伤的面孔,在血红的烛光的映衬下,説不出的悲怨。

“不!”洛芙使劲的摇头,她不想伤害如歌,也不想伤害十四,她不要!

“呼——”洛芙将深埋在掌心里的头抬起来,一时间心乱如麻。

春寒料峭,更深露重,屋中只剩如豆的灯光伴着洛芙的一夜无眠。

时近破晓,曙光初露。

“笃笃——”有人敲门。

十四转了个身,不予理会。昨夜并无好眠,小芙早上的犹豫和摇摆不定让他心烦意乱,辗转不能成眠。翻来覆去好久才睡着。

“笃笃——”外面的人又敲了两下。

“滚——”十四火大的吼了一声。

“吱。”有人推门进来了。

哪个不要命的狗奴才!十四心情不佳,腾的坐起来张口就要骂人。却不料进来的竟是小芙。

洛芙默默的走到他的床边坐下,低头绞着双手,闷闷的説,“你帮我写封信。”

“写信?”十四不明就里。

“写给如歌和王佩如,把信给他们咱们就离开杭州。”言中无尽低落。

十四呆了一会儿,半晌,终于应了句“哦”。紧紧将她搂在自己怀里,轻声浅笑,“谢谢。”

马车颠颠簸簸的在路上行着,洛芙随身圣驾返京。算算离开京城已经有一个多月了,這次江南之行,有收获,也有失落。如歌对她而言,是很重要的朋友,可以依靠,可以坦白,毫无芥蒂。可上天有时就是這样,会和你开个大大的玩笑,也不管带来的是喜是悲。

但是转念想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以后真的面临要在如歌和十四中选择,那么带给如歌的伤害也许更大吧!上天给她和如歌都安排了新的生活,那么就让他们都忘记伤悲,创造快乐吧!

洛芙掀开帘布,十四在前面策马而行,他会是自己能身心相依的人吗?她又真的愿意嫁给皇子吗?

正望着十四的背影发呆,不料他也突然回过头看来自己,二人的目光相遇,洛芙双颊猛然一红,急忙放下帘来。

“真没用!到底是不是韩洛夫!”啐了自己一下,洛芙气自己的没用。拍拍脸颊,振作起精神,告诉自己,从今天开始,一定要做回强人韩洛夫!

回去的速度要比来时快上许多,也许是离家一个多月了,大伙儿都归心似箭急着赶路,才花了十多天的工夫就回到了京城。

风尘仆仆地回到十四府中,洛芙心里油然升起一种回家地感觉。這个府邸她虽没住上几天,可现在却是她的家了。泡个花瓣澡洗去满身的尘埃,美美睡上一觉,在享用一顿大厨精心烹制的美味大餐,旅途中所有的疲惫和不快都能抛诸脑后了。

在家修养了一天,十四得进宫向太后、皇后、德妃请安,而她则是迫不及待的跑到了阔别了一个多月的瑰房。

瑰房的生意依然很好,看来她的顾虑也是多余的。茗霞则是出落的愈发能干了,不但把老瑰房的生意打理的风声水气,还总会挤出时间到装修中的新瑰房帮忙,出了不少力。

看到這么能独当一面的茗霞,洛芙索性放开手,转到新房那边去看了。

新房的土木工程已经初露雏形,看多了清代的深宅大院,乍眼看到小洋楼,真是倍感亲切。洛芙一时兴起,叫来工头,比比划划把心中构想的小细节通通娓娓到来,精妙之处,让工头大呼神来之笔。

回到府上,十四已经从宫里回来了,换了居家服,在书房中批公文,李庆见她回来了,忙进去禀报。

十四正埋首在文件堆成山般的桌前,説实在的,這种情景真让洛芙有种哑然失笑的冲动。虽然入清随俗,也逐渐习惯把十四当成一个成年男人来看待,但是説到底也才一个十五岁的孩子,這么正儿八经地批阅折子,感觉像摆家家酒似的。

不过,洛芙可不敢当面笑话他,否则那“老虎”发起威来,还不知怎么“咬”人呢!

“小芙。”十四放下手中的事务,起身向她走来,“去城郊了吧,累不累?”

洛芙起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去城郊了?”该不会是从曹寅那儿得了灵感,对她实行定位跟踪吧?

“哈哈哈……”十四大笑出来,“你不会以为我派人跟踪你吧!现在出了瑰房,就是京郊了,你还会去哪儿?我派人去瑰房找你,茗霞説你出去了,料想总是回去京郊花园那边了。”没了白如歌這个“眼中刺”,十四对洛芙的行踪放心了许多。

“哼!你倒是学聪明了!”洛芙也不甚在意,走到桌边,把玩起案上的毛笔和镇纸来。

桌上陈着几张十四素日临的字,洛芙拿起来细瞧,只觉清逸俊秀,细处有娟丽,粗处有疏狂,竟爱不释手。她這个人,对自己可谓自信十足,唯有写字一项,实在羞于启齿。打小老妈拉着她去少年宫练书法,她的屁股就像是橄榄核做成的,怎么也坐不住,总是没练上十分钟,就趁老师板演时开溜了。所以认识韩洛芙的人,都对“字如其人”這个成语产生高度的怀疑。

上次托十四给如歌和王佩如写信时,她因心情不好也没怎么注意,可這会儿洛芙看到十四這么漂亮的书法,羡慕之情难免溢于言表。

十四见佳人喜欢他的字,自然颇为得意,抽出洛芙手中的几张,酷酷的説:“這些不过写着玩的,你若要,晚上写几张好的给你。”

洛芙满意的点点头。

十四心念忽然一动,“我教你练字吧!”小芙从英吉利回来的,写不好這毛笔字原也不怪。

“省省吧!”洛芙现在想起练字还是避如蛇蝎,她对自己的要求只是会欣赏就好。

“你们几个兄弟谁的字最漂亮?”随便八卦一下。

“嗯,不好説。三哥、四哥、五哥和我的字应该都算不错,皇阿玛比较喜欢我们的字风。”十四想了想回答。

“那是不是八阿哥的字最丑呢?”

十四惊异的望着她,“你怎么知道的?”是十三説的吗?

“這个嘛……”洛芙笑而不答,嘻嘻,清穿文里看来的。

十四虽是吃了一惊,但因不是什么大事,也就罢了,转而嬉笑的看着洛芙,难得谄媚的説:“小芙,今天你下厨好不好,我想吃你做的菜。”

洛芙一边点头,一边心思转的飞快,“好啊,我做好吃的给你,你呢,把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你自己,还有八阿哥的字全弄一幅来。”

十四原本咧得大大的嘴角,倏然耷了下来,咕哝了一句,“真会算计!”

不过抱怨归抱怨,晚上洛芙的一顿大餐还是让十四觉得物超所值的。酸菜鳕鱼鲜嫩无比、荷叶田鸡清香爽口、桂花蜜枣甜而不腻……真是吃到十四肚饱心不饱,站都站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