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空见过薛老夫人,老夫人身体安康。薛家一门忠烈,而现在长安城内群寇乱舞,小子不忍忠良之后罹难,还请老夫人准备准备,移驾东城南城楼,我城卫军誓死保卫老夫人安全。”

李隆空不断擦拭着冷汗,朝前殿正中端坐的薛老夫人强笑着,笑声很干涩连他自弓听起来都觉得像在锯木头“嘎吱嘎吱”。

他从未想过,一个已经年迈的老妇人居然会给他如此巨大的压力,这种压力即便是在他的皇奶奶武则天的身上也不曾体会过的。很早以前李隆空就知道这位薛老夫人曾经在太宗年间多次进宫面圣,端的是厉害无比的一个女人,那时他还不想像,现在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姜是老的辣。这位比皇奶奶武则天还要多出几十年阅历的女子的确是可怕!

但是一切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老夫人实在太过清冷。她没有李隆空想象中的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怒斥着这城防军士兵冲进府来近乎是抄家的行为,也没有感到丝毫惧怕。从李隆空跨进前殿的第一眼,他便看见老夫人端坐上位手中不停转动佛珠不知道是在念着哪篇心经。

她的表情很漠然,漠然得好象就算拿刀杀了她她也不会觉得你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人该有的喜怒哀乐的情绪。在她身上仿佛统统消失了,檀口张合间只听到低低的诵经声除此再无其他。

从李隆空跨进殿门一直站到现在,她都一直未曾睁开过眼,也没有理过他。

正因为如此李隆空才赶紧命令外面的千牛卫们列队集合不许妄动。在这样尽乎出尘却又威严的老夫人面前任何不文雅的动作和言语仿佛都是对她的一种亵读。李隆空不敢在她面前造次。望着她脸上一片宁静湛然之色。心中竟隐隐有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李隆空想了好久也没有想出该怎么形容他对这位老太太的感觉,仿佛所有的语言都不能形容这位老太太的万一,“厉害”这是最直观的感觉,“十分的厉害”这就是第二感觉,越看,他越是能感觉到这位老太太的非比寻常。

李隆空终于明白了一件来,那就是为什么天下的佛都是从来不开口的,原来不说话才能给人一种最大的压力。

就在李隆空等的有些不奈烦的时候,前殿的诵经声忽然停了下来,薛老夫人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在李隆空身上打量片刻随即淡淡开口道:“这位莫非便是近日来轰动朝野的小殿下?”

声音很温和,可却带着一股深入骨子里的理性。

李隆空急忙肃容拱手道:“李隆空见过老夫人。”

薛老夫人抬了抬眼又垂下眼睑,淡然道:“殿下客气了,老身当不起殿下如此大礼!”

嘴上说当不起,身子却动也没动,安然的受了李隆空一礼。

令李隆空奇怪的是,他那颗原本躁动不安的心却莫名其妙的安静下了下,仿佛在这一刹那之间所有的烦恼算计都已经变的无足的轻重。

薛老夫人从容一笑,然后合十为礼道:“不错,不错,殿下的确是有慧根之人。需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李隆空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静静的看着老夫人。

“需知这世上本来就是空的,看世间万物无不是一个空字,心本来就是空的话,就无所谓抗拒外面的诱惑,任何事物从心而过,不留痕迹。你是空的,我也是空的,这世上的权术也是空的。只有当你的心中一片空明,你才能看清楚事情的本质,才不会留下遗憾终身的事情来。现在殿下的心可曾空了?”

看着薛老夫的那张带温和笑容的老脸,李隆空真的感觉到了平静,这是他第一次在太平公主以外的人身上感受到这种平静,无论是武则天还是上官婉儿,在他的内心深处都有种淡淡的抵触心理。李隆空感激的看着薛老夫人,道:“谢老夫人指点,晚辈心中虽仍不是很懂,但却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老夫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你不用谢老身,这是小殿下你的悟性奇佳,要是老身的两个小孙儿也能像你这么懂事,老身可就省心了!”

“薛统领和薛将军都很好,他们都是朝中的栋梁,又岂是小子可以相比的!”李隆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呵呵!”薛老夫人笑了笑,道:“他们若真的很好,小殿下又岂会到这儿来?”

李隆空顿时无语,一张笑脸凝结在了脸上。

“殿下今日此来,难道不是为了查抄薛府?”老夫人神情淡然的转动着手上的佛珠。轻声问道。

“呃!”李隆空被问了个大红脸,他虽不是来查抄薛府的,可是却也差不了多少,他的本意就是要把薛家的众人劫为人质。可看到薛老夫人如此出尘的慈祥面容,李隆空突然觉的有些抹不开面子。他不怕别人打,也不怕别人骂,就怕别人无动于衷的冷眼旁观这一切,这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

“不是,不是,嘿嘿!”李隆空连忙否人,干笑了笑,道:“小子今天带兵巡街,见到几个夜行人潜入薛府,深恐他们会对薛府不利,这才带兵求见老夫人,希望老夫人等可以跟随小子前往南城楼,这样小子也可以就近保护!”

说到最后,李隆空的脸已经红的和红布似的了,他是真的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老夫人幽幽叹了口气道:“顗儿在城外要起兵了么?”

看着默然不语的李隆空,老夫人继续说道:“殿下其实不必如此客气的。老身虽不是方外之人,却也早已不管这红尘之事。其实早知道几年以前老身就知道这长安城迟早会有这么一场变故。三日前,天后娘娘去洛阳的奉先寺为皇上祈福,想必便是决战之时了吧?”

李隆空眨眨眼,道:“老夫人既然早知道会有此变故。为何不劝两位薛将军置身事外?”

薛老夫人苦笑道:“老身已经劝过无数次,可是所谓种善因得善果,反之亦然。他不听我劝,醉心权位一意孤行。老身心灰意冷之下遂遁入不理俗事。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去吧!”

李隆空恍然。

“今日殿下领兵登门,想让老身前往南城门,想必此时他在城外已然起兵了吧?”老夫人古井不波的脸上泛起几分幽幽的复杂神色。

“还没有,不过快了!”李隆空老老实实道。

老夫人叹息道:“既种孽因当收孽果这都是命!”

李隆空“啪”的一囊跪了下来,以头拱地,道:“还请老夫人随小子前往南城门一次,上南衙禁军或许很快就会到城下,到时还请老夫人规劝一下薛将军,莫再让双方的士兵白白送命了。”

老夫人点点头:“好,老身答应你。殿下挽救生灵正是积福之举,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李隆空急忙客气道:“不敢不敢!老夫人过奖了!小子要谢老夫人深明大义!”

“不用客气,老身对天后娘娘所做的事略有耳闻,甚是佩服!能为天下苍生做些事情,老身又怎么会拒绝呢?”说着,老夫人又叹了口气,“有多大的权利就意味着有多大的义务。如果他们都能如太宗皇帝一样,明白天下百姓才是一切的根本,能善待百姓,就不会有此一乱了!”

薛老夫人没有指明她说的是谁,可李隆空却明白她说是的皇帝李治以及他的两个孙子薛顗和薛绍。

是的,经过几十年的休养生息,他们已经渐渐的忘记了他们是如何打下这个诺大的江山的。他们已经习惯了那种高高在上,纸迷金醉的生活,却恽然忘记了是谁赋予了他们这种权力,忘记了水能载舟,亦能浮舟的道理。更忘记了来行驶本应该属于他们的义务。

两人非常有默契的同时闭嘴互相对望一眼。然后李隆空叫了一队士兵过来吩咐备轿,送老夫人上城楼。

看着那个老迈的背影,李隆空的心中又是一叹,多么慈祥而睿智的一个老夫人啊,年近百岁却还要受儿孙的连累!

这时。一名城防军士兵满脸惊慌的跑了进来。踉跄着跑到李隆空面前喘着粗气大声道:“殿下,不好了!东城外有可疑兵马出现,现在离北城门不足十里。请大人登城楼!”

“兵马?”李隆空一楞,莫非李贤兵败了?站起身来就向外跑去,边跑边喝:“快去,禀告,禀靠上官大人!就说东城有变!”

李隆空愣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外人称呼上官婉儿,因为上官婉儿与他这个没有名份的殿下一样,都还没有正名!

“上官大人?”士兵也是一愣,这朝中有上官大人吗?

李隆空有些哭笑得的解释道:“就是我那上官姑姑,上官婉儿!除了她以外,我还认识姓上官的吗?快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