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举人们进到了学政衙门里,这江淮学政衙门早已经粉葺一新。正四品江准学政李维常大人身着绯色的官袍端坐于大堂之上,大堂之后放着一架镂空的花鸟红木屏风。

一名衙役立于大堂门外传话,“有请乡试第一名柴桑刘林,第二名**易楠生,第三名建康勾贵,三位举人入内。”

勾贵自然所有新举人都认识,就连衙上的衙役都没有不认识这建康一霸的。可这刘林和易楠生名字是听过,人倒是还没有见到。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队伍最后面的刘林和戴舒望、易楠生、楚清华四人。只有这四人他们并没有交流、不认识,众人俱是不敢相信,不会这前三名中,这四个贫寒学子便占了两人吧?

果然,刘林和易楠生从四人中走出,在勾贵不敢相信的斜视眼神中,两人与勾贵一起步入了大堂。

三人纷纷自称学生拜见主考恩师,李维常看到刘林心里喜欢,这个学子虽然贫寒,可文采出众。

“一派青山景色幽,行云有影月含羞。千金纵买明月楼,明日黄花蝶也愁。”这首诗文他是爱不释手,另外他的《少年大唐说》满怀了对大唐的强国的梦想,这是一个有热血欲报国的学子。

李维常平时非常痛恨不切实际的浮华文字,《少年大唐说》句句真切,所言俱是振奋人心,若真如刘林文中所举,那大唐之师从蛮夷手中统一中原是指日可待。

李维常看到了态度傲慢的勾贵,心里暗骂,要不是你老子仗权期人,这草包估计连个秀才都中不了。李维常对于昧着良心批了他个乡试第三,心里甚是自责。可是他为建康乡试多争取了六个举人的名额,这样多了三四个纨绔草包,也没有影响到有真才学的人中举,只是名次稍低了一些。

“你们三人是本届乡试桂榜前三,下月南都殿试希望你们能金榜题名,为大唐效忠,为建康父老争荣。”李维常出言勉励三人,目光只落在刘林和易楠生两人身上,他懒得看那个白胖的恶少。

“李大人,家父让小侄告诉你,大人不日将荣升了。”勾贵不分场合的大声在堂上对李维常巴结。

屏风后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咳嗽声。

学政大人听到咳嗽声眉头一皱,额头渗出冷汗,连用绯色的官袍衣袖在额前擦拭。

“替我向勾大人道谢,本官不敢受令尊如些抬举,无论在任何职,同样都是报效吾皇!”李维常说着恭敬的一拱揖,这是对皇帝的尊重。

勾贵轻哼一声,心想你这小小的四品学政竟然把小爷的话不放在心上。回头还不如实禀报父亲,吏部考课给他一个下等,让他告老回乡。他并没有感觉到堂上有什么不对劲,他就是一个不会察言观色,不分场合的傻蛋。

听到那声清脆的咳嗽声,刘林和易楠生见李维常面色骤变,心下知道这勾贵中举,肯定是李大人帮助。两人俱是偷偷朝屏风望去,镂空的屏风后面,只能见到背放着的两张高背红木椅,并不能看到一点人影。可刘林日渐敏锐的听觉,能够听到屏风后有人不均匀的喘息声。

刘林有些疑惑,那人会是谁呢,能让学政大人如此惊慌?

“好了,就这样吧,你们回去准备下月初八进京殿试,那可是要真才实学,能够得到陛下亲点才能金榜题名哪。”李维常一语双关,同时让刘林和易楠生不要因为家境而气馁。

勾贵似乎没有听出李维常言下之意,自言自语道:“我也没准备进京殿试,就是不参加这乡试,我不还是照样可以做官?这点难不倒我!”

“去不去由你,好了,你们把礼金带回去,长云、沐安,你们的银子都留着做盘程吧!”李维常说罢准备让衙役再叫别的举子进来面见,这时刘林恭敬的站了出来。

“恩师,学生还有话说!”刘林说道。

“要是银子的事,就免了吧,回去准备殿试吧!”李维常拂了拂手。

“学生不想进京殿试!”刘林的一句话让李维常和易楠生都惊住了,堂堂乡试解元不参加京都殿试,这还从未听闻。像勾贵这样的草包,说出这样的话来还可以理解,这话出自刘林之口,他们不敢相信。

易楠生轻拉了刘林长衫的后襟,小声的说:“刘兄你糊涂了?还不和学政大人说说!”

“为何不愿意参加殿试,你也有了门路?”李维常气的直瞪眼,怎么自己真正看上的一个举子,竟然和这建康恶少勾贵一样,不求上进?

刘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李维常的问话,他哪里有门路,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他也是知道的。那是对于想做官想升官的人来说的,刘林所求的只是一口皇粮俸禄,并不求职位的高低,他只把官俸当作是一个台阶。

“你若不愿意入京殿试,举人任职我就算举荐了,也不会有什么好职位,顶多从七品小吏,十年寒窗苦读,你就这点报复?”李维常拉长的脖子问刘林,那声音渐大。

“大人,学生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不想错过举人任职的机会,实是生活所迫。”刘林拱手道。

李维常听出刘林是担心因为进京殿试可能会失去这次任职的机会,而又不能进士及第,那样可是两头都落不到好处。对于刘林的话,李维常也颇为同情,轻捻着胡须微微颔首。他哪里知道刘林不愿意参加殿试,是怕真的中了进士,到时候任官数年后再想退隐不会那么容易了。

“好吧,本官准你不参加殿试,明日来取荐书吧!”李维常心下虽然惋惜,可人各有志,自己也做不了他的主。

刘林正欲谢学政大人,李维常屏风后面接连传出两声轻咳。

已经是第二次了,虽然刘林和易楠生都觉得有些疑惑,可学政大人什么也没说,他们也不敢过问,也许只是大人的护卫和家人。

“谢恩师!”刘林谢李维常。

可是李维常立即便改口,“不成,你若是放弃殿试资格,这乡试也一并放弃了吧!”

李维常的话刚出口,勾贵便放肆的大笑,那胖嘟嘟的脸上肥肉直晃悠,“好小子,你还想跟我比,怪就怪你没有个好老子,哈哈!”

“大人为何…”刘林没有理那个恶少,出而反尔这个词生生咽回肚子里去,他不解学政大人的变化竟然会如此之快,刚允了可以放弃殿试,现在又要连这乡试的资格也一并取消了,那自己这数月努力不是全白费了?

“你是不是想问,为何本官出而反尔啊?”李维常在桌上重重拍了一下道。

“学生不敢!”刘林嘴上说着不敢,双目仍然平视盯着李维常,等待着他给一个答案。

“不敢就好,好好的去参加殿试,盘程我可以送你一些。”李维常说完让侍从给刘林送上了二十两白银。

举子拜考师,考师没有收孝敬银子,反而给举子银子,这可算是一段佳话美谈了。

“学生不敢受!”刘林拒绝接受这银子。

“怎么了,你真想回柴桑县种地?你若不拿了这银子去参加殿试,我定连你举人的功名都革了。”李维常有点怒了。

这时勾贵靠近了刘林,肥手搭在了刘林的肩上,“嘿!跟着我吧,怎么着我也能给你弄个七品,叫声大哥就成!”

刘林怎么能受得到勾贵这副嘴脸,伸手推开了他的肥手,此时屏风后面传来一声轻啐声。

勾贵火了,一是这穷举子不鸟他,二是那屏风后面的衙役也太没规役了,自己是什么人,怎么专捡在这时候啐他?

“李大人,你的衙役怎么这样没规矩,小爷说话他啐什么,你不把他拖出来打板子,我可要自己动手了!”勾贵捋起了袖子大咧咧的说。

李维常脸色忽然变的惨白,哆嗦着手将桌的陶瓷笔筒砸向了勾贵,勾贵被吓了一跳,笔筒在他脚下开花,没有砸中他。这小小学政居然改拿笔筒丢自己?。

“你…你!”勾贵伸手指着李维常,开口骂道,“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敢砸小爷?”

李维常站了起来大喝两旁的衙役道:“来人,给我将这狂徒轰出去!”

衙役见学政大人如此大火,还是从来没有见过,可这勾恶少在建康可是出了名的,他们也不敢贸然上前。

“你敢打我?”勾贵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思议的问,“你脑子是不是坏了?你有胆就试试今日打了我,明日你还能否穿着这一身官服?”

“给我打!”屏风后面传来三个干净利落的字。

李维常如聆圣命,指着前排的两名衙役说:“拖下去重重的打!”

两名衙役被吓的跪在了堂前,磕头如捣蒜,他们哪敢打吏部尚书的独子啊,这不是嫌自己活的命长嘛?

勾贵不紧不慢的斜眼蔑视着学政大人,心里有点小满足,他就不相信在这建康城,除了自己的老子还有那个大将军王李凌,还有谁敢动他!这个江准学政,回头有他受的。

“你们敢抗命,这里可是江淮学政衙门,我还是堂堂四品学政。抗命者全部发配西和府边关充军,永不许准返回原籍。”李维常这个文吏学政以近乎咆哮的声调骂道。

西和府位于南唐朝西北边陲,北与渤海国临潼府接壤,西与蛮夷毗邻,那里时有小规模的冲突战斗,发配那里充军就算可以返回原籍,不出三年也是有去无回。

衙役们拖下了叫骂不止的恶少勾贵,李维常一下瘫坐在椅上,这下自己可捅了马蜂窝了,可是不得不捅。

堂外传来杀猪般呼天喊地哭骂声,堂外举士俱被吓的不敢正视勾贵。勾贵被打的并不重,没有衙役敢真的下狠劲,就这样勾贵还在不停的恐吓着衙役,“他能治你,我也能治你们!”

李维常的官帽上冒着白白的热气,他双腿无力的走到屏风的后面,片刻后感觉精神略好了一点,走了出来。对着一侧的两名衙役命令道:“你们去监督,不把咆哮公堂者的屁股打烂,你们就陪着他们去西和府充军吧!”

堂外勾贵的哭骂声渐弱,一声声板子沉重的落下后,勾贵开始求饶。

李维堂令人停止行刑,拖着被打的皮开肉绽的勾贵上堂,勾贵伏在地上痛吟着。

“堂下狂徒勾贵,咆哮公堂、目无法纪、品行低劣、藐视威胁朝廷命官,革去功名,逐出衙门!”李维常也只能打到这里,要真把他打死了,自己的脑袋估计也不保。就是现在,他的心都忐忑不安。

勾贵被逐出后,李维常的脸色渐渐恢复了平静。他缓缓走到始终立于一侧进入看戏模式的刘林,问道:“你是不是还准备放弃殿试资格?”

刘林还没说话,李维常接着又提高了声音说:“你要是放弃殿试,本官也要责打你一通,再革去功名,你可要想好了?”

这是威胁,**裸的威胁,哪有这样逼人进取做官的?